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独白>第133章 钟31

  自从入了冬青市连一场雪都没有下过,气温只降不升又冷又燥,除了外出工作上班的人,恨不得人人都躲在温暖如春的暖气房里,楚眠知一大早做好了早餐,等席睿吃完了早餐然后送她去学校上课。

  他本来要去法院,可去学校的路上经过市中心的商业大楼,平时雷打不动投放广告的led屏幕上都在转播法院外“盛况”,把席睿送到长青大学之后楚眠知买了瓶枝江大曲带着去了墓园。

  五年过去了,他是第一次去墓园,那里葬着的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青市恶魔”周晋霖,楚眠知在墓园里拐了好几个弯才找到周晋霖的墓碑,可碑台上赫然已经放了一瓶周晋霖以前最习惯喝的枝江大曲,楚眠知对着墓碑发了一会儿呆,把酒放下也离开了。

  在墓园外面,楚眠知碰到了提着一瓶酒的杨魏渊,两人上次见面是在杨潇的婚礼上,杨魏渊看见楚眠知也不意外,两个退了休的老干部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墓园外面大眼瞪小眼,楚眠知以为杨魏渊会去庭审现场,哪想到楚眠知竟然会来墓园。

  杨魏渊问他:“你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有人在他的碑台上放了瓶枝江大曲,我还以为是你放的呢。”

  杨魏渊把酒瓶夹在胳肢窝里说:“我猜是严邵慈。”

  楚眠知把手揣进袖子里:“我猜也是。”

  两人还想说话,又都欲言又止,杨魏渊开了一瓶酒从怀里拿了两个酒杯出来,要跟楚眠知喝酒,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坐在寒风里举杯痛饮。

  楚行暮和夏辞在法院外面部署好了人手,只等庭审结束将盛长霄抓捕归案,宋闫前一天晚上就被他们送去了医院。

  由于夏辞请了两天假,连楚行暮的计划都不知道一回来楚行暮就让他带人抓林绅,结果他和闻向秦把人折磨的半死,现场又是去了陈俞尧又是去了侦探社的人,被蒙在鼓里的夏辞满心的不乐意,就找了个机会问楚行暮他们到底计划了些什么。

  楚行暮便把他和陈俞尧合作的事儿都告诉了夏辞。

  陈俞尧和秦晚一直在找当年给赵海碌做假精神病鉴定书的人证,他们查到南嘉精神病医院有个医生五年前全权负责赵海碌的诊断过程,楚行暮让他查查林绅早年是否有过虐待病人的行为,陈俞尧一查发现还真不少。

  宋闫失踪案里,刑侦队搜集到的线索一条条都指向了李潇文的音乐室,可楚行暮打探了李潇文几次结果一无所获,于是他就把目标转向了能随意进出李潇文的音乐室的人身上,李潇文身边随意进出音乐室又可能认识宋闫的人只有盛长霄一个,因为他是给音乐室监工的人。

  楚行暮一没有证据,二顾忌着赵海碌绑架案重审,盛长霄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一旦知道警方怀疑到他身上,宋闫的安危更成问题,应急楼梯上的彩票和音乐室里的彩票和世茂楼A座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就是证据,楚行暮当时又知道盛长霄和林绅来往密切,他猜这两人是为了赵海碌的案子才开始联系的,这里面盛长霄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事到如今他们除了合作别无他法,开庭的紧要关头盛长霄肯定没有时间精力去想怎么处理宋闫。

  因为从市南郊区的旧院子里挖出来的半块磁带,楚行暮更加确定市南郊区的无头案也和盛长霄有关,当年盛长霄为赵海碌一案做辩护一定另有隐情。

  后来证实一切和楚行暮的猜测无二,但刑侦队在南嘉扑了空,他们查了这么久眼看就能救出宋闫了,却被林绅和盛长霄摆了一道,楚行暮最不愿意怀疑的人就是闻缇,能把案子的进展透露给林绅和盛长霄好让他们有时间想对策并及时转移宋闫的人,楚行暮找不出第二个,因为刑侦队里同时跟这两个人接触过的只有闻缇。

  楚行暮有私心,他怕闻缇串通嫌疑人的事情暴露,到时候不仅在刑侦队和研究室待不下去,万一林绅和盛长霄狗急跳墙再拉闻缇下水,就是公安局长都救不了闻缇,所以他去了南公馆,在他们都在等他拿回证据的时候,楚行暮却让陈俞尧和秦晚放弃提交鉴定书造假的证据,他要提前抓捕林绅,只有这样闻缇才能“将功补过”,到时候如果被林绅和盛长霄供出来,楚行暮会说这是他为了抓捕林绅救出宋闫的计划,闻缇所做的一切都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陈俞尧和秦晚自然不会同意,楚行暮跟他们说严邵慈知道赵海碌当年绑架他和秦晚的真相。

  林绅出庭仅仅能证明赵海碌的精神病鉴定书造假,而严邵慈出庭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严邵慈在上河分局那么多年,从一个没名没姓的小警察干到了分局副局长,即使赵海碌对他严防死守,严邵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他手里也许还有比一份假鉴定书更重要的证据。

  刑侦队的人都在法院外面,楚行暮没去现场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十点开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夏辞不停的找人问里面的情况,楚行暮坐在车上把脖子缩在围巾里,没有夏辞那么焦急。

  他希望率先从法院大门里出来的是秦晚和徐婧茹,而不是赵海碌和盛长霄,夏辞一会儿从车上下去一会儿又上来,好不容易捂了点儿暖气都让他给呼扇没了。

  最后楚行暮忍不住了,就说:“里面审犯人又不是生孩子,你急什么?”

  夏辞站在外面说道:“你不急你吃什么戒烟糖?师娘和杨叔怎么都没来?”

  “他们说在家里看转播,这么冷的天来回一趟太折腾。”

  他们一直等到下午三点,法院的大门终于开了,楚行暮朝齐少承他们招了一下手,然后下了车和夏辞一起走了过去,看到在大厅里晃荡了半天还没出来的人影,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又过了几分钟秦晚和徐婧茹从大厅里出来了,只是他们的表情并没有夏辞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夏辞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这次又败诉了,谁知秦晚下了几级台阶又跑回了大厅,然后扶着严邵慈一起出来了。

  夏辞连忙往秦晚身边跑,楚行暮让齐少承和赵忱带人进了大厅,他还没走到他们身边,听见秦晚说:“死刑,立即执行。”

  楚行暮好似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忧虑一扫而光,说了句:“辛苦你们了。”

  齐少承和赵忱押着盛长霄从大厅里出来了,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盛长霄和楚行暮对视一眼,随后他就被押上了警车。

  楚行暮转头踹了夏辞一脚说:“要叙旧改天,回去还忙着呢。”

  夏辞转身进了大厅跟法院的同志说明情况,一些人陆陆续续从大厅里出来,楚行暮还看到了李潇文。

  李潇文表情凝重的走到楚行暮面前,楚行暮伸手向他道谢:“李先生,多谢配合。”

  李潇文强颜欢笑,问道:“盛长霄他还犯了什么罪?”

  楚行暮说道:“这恐怕得从十三年前他还是何长宣的时候说起。”

  周舟上午上班之前周太太在客厅里看赵海碌绑架案的庭审转播,下班回家后发现周太太做了一桌菜,饭桌上放着三副空碗筷,还有一瓶枝江大曲,周舟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盛长霄被带回公安局,范文清已经在公安局扣了一天,林绅在前一天晚上被夏辞送到了医院,在盛长霄到公安局没多久后他也被带了过来,嫌疑人基本上都归案了。

  下午四点刑侦队的人连午饭都没时间吃,所有人都为了宋闫绑架案和市南无头案的后续奔波忙碌,陈俞尧抽空把楚行暮让他查的有关林绅虐待患者的相关调查资料和证据送到了楚行暮手里,楚行暮急急忙忙派人跟那些曾由林绅负责治疗过的患者们联系取证,其中就有闻缇。

  队里总共没剩下几个人,审讯嫌疑人的工作自然落在了楚行暮和夏辞身上,楚行暮多看林绅一眼都觉得烦,为了避免审讯途中楚行暮再对林绅动起手来,夏辞只好跟他分开审林绅和盛长霄。

  盛长霄从进公安局的那一刻开始,就咬定了牙打算什么都不说,他对现有的每条法律规定烂熟于心,知道法院的量刑标准在哪里,所以在面对楚行暮的一些问题时盛长霄表现出了极度不配合的态度,盛长霄要耗着楚行暮耐心十足的跟他耗着

  赵海碌判了死刑,严邵慈出庭证实周晋霖和赵海碌绑架案半点儿牵扯都没有,林绅落网他替闻缇出过气了,闻向秦答应以后不再针对闻缇,楚行暮高兴,高兴的走路都带风。

  楚行暮在审讯室里嚼着戒烟糖,拿着几盘磁带和录音机倒腾,这两样东西是从盛长霄家里搜出来的,楚行暮把一盘小磁带放进录音机的磁带仓里,按下播放键,听起了十几年前录下来的音乐。

  林绅那晚在地下仓库里已经承认是他利用职权之便帮盛长霄把宋闫关在精神病院里的,盛长霄当时并未对宋闫下杀心,否则他们找到的只有宋闫的尸体,或者像何霄一样连尸体都找不到。

  楚行暮把证据一样样摆在桌子上,盛长霄的目光随着楚行暮的手移动,审讯室里又冷又阴,盛长霄穿的是单薄的西装,而楚行暮披着厚厚的大衣,听着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的《钟》声,反而让灯光很暗的审讯室里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楚行暮没用威逼利诱那一套,只是有些想不通赵海碌被判死刑,王越民早已落马收押,即使五年前盛长霄受了王越民的胁迫给赵海碌做辩护,那么五年后这两个人先后得到了应有的处罚,对盛长霄来说最大的威胁已经没有了,盛长霄却依然守口如瓶。

  如果他担心还会被赵海碌和王越民以前的那些旧部威胁,楚行暮还可以理解,可现在他所有的秘密和罪行都已经暴露了他为什么还不松口?

  盛长霄绑架宋闫的原因应该是宋闫无意间知道了盛长霄的什么秘密,后来他又以此威胁盛长霄,前后几次总共从盛长霄那里“敲诈”了两万块钱,宋闫被抢的那三千块钱应该就是当天他从盛长霄那儿要来的,也许是宋闫的钱被抢他又转回去继续勒索盛长霄,被宋闫的贪得无厌逼急了的盛长霄,决定对宋闫下手。

  宋闫获救至今思维混乱,言辞含糊不清,连人都认不清,不知道他在林绅的手上受了什么折磨,要靠宋闫获悉盛长霄的作案动机难上加难。

  夏辞那边已经结束了,楚行暮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在监控室里等了一会儿拿了件衣服进了审讯室,录音机里的小提琴乐曲一首接一首,夏辞不明白楚行暮怎么陪着盛长霄听起了音乐。

  夏辞穿上厚衣服坐在楚行暮身边,问盛长霄:“怎么着啊,林绅都已经交代了是你把宋闫打晕带到他那儿去的,人证物证俱在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你跟我们继续僵持下去也没用。”

  楚行暮把音乐关了,说道:“那案子已经明了了,我要他交代的是何霄究竟是被谁杀的。”

  夏辞看向盛长霄,发现他的嘴唇都冻紫了,“盛长霄,事到如今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母亲想想吧?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一个人在养老院里住了那么多年,以后谁赡养她?”

  “市南郊区的自建房以前是你们家,你跟你母亲在那儿住了两年,你父母家都没有家族精神病史,你母亲好端端的怎么得了精神病?你父亲何霄死在自己家里,尸体被做成涂料涂在你们家阁楼上,邻居都说那房子闹鬼,闹没闹鬼怎么闹的,你心里最清楚。”

  夏辞把DNA鉴定结果也拿过来了,就是怕盛长霄不承认他和何霄的父子关系,“你们离开市南郊区以后,你改了名字,你姑姑说你母亲早就带着你离家出走了,我们觉得蹊跷,那个时候你正在上大学,你们离开长安区之后去了市南,那房子虽然在何霄的名下,可那是你外公留给你母亲的,早年你父亲经商赚了不少钱,看不上那几间自建房所以就一直空着,后来他迷上了赌博输光了家产,他就惦记上了你母亲的那套房子,这些事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盛长霄抬起头看向两人,说道:“你想说什么?”

  “你一点儿都不在意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被谁杀害的吗?你母亲为什么会得精神病?”

  盛长霄轻蔑的笑说:“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他怎么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从那院子里挖出来的。”楚行暮把证物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是韩炀给他的半块磁带。

  “这是什么?”

  “应奈清当年给了你和李潇文一人一个录音机,还亲自录曲让你们练习,巧的是这个东西跟你父亲的头骨是一起发现的,你父亲大概是在十三年前死的,你冒用你父亲的名字在市南住了两年,后来才搬的家,跟他朝夕相处的除了你和你母亲,还有谁有机会在你们家里悄无声息的杀了人十几年都没被人发现?”

  “这么多年你一直留着应奈清给你的录音机,却把一盒磁带和那些作案工具埋在一起,附近的邻居说有段时间你们家里经常传出乐曲声,他们都知道你在音乐学院上学,每次一听到小提琴的声音就知道是你在练习,你用录音机播放磁带里的小提琴曲,好掩盖你们处理尸体的声音,应奈清到死都不知道你拿着他想让你成名的曲子做了什么。”

  “你们一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如果何霄真的是被你杀的,你母亲怎么可能不知情?她的精神分裂症是活生生被你刺激出来的,所以这么多年她宁可住在养老院里也不愿意跟你住在一起,即使她不原谅你但你还是她唯一的儿子,我们找到你母亲的时候她还在为你辩解,提到何霄时她又闭口不谈,你为赵海碌做辩护其实也是王越民用你弑父的真相逼迫你的。”

  盛长霄瞪大眼睛:“你们凭什么去打扰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和律师都是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干净到哪儿去,王越民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

  楚行暮说道:“利益面前人都是自私的,但是大多数人至少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楚行暮重新打开了录音机,紧紧盯着盛长霄的眼睛,他要看看能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做成涂料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再听到这首《钟》时是否还能记得每个旋律下他的动作。

  这种毫无人性的谋杀手段多见于具有反社会人格和变态心理的凶手,盛长霄从事律师职业十多年,尽管他为很多死刑犯做过辩护,但他们根本看不出来他有任何犯罪倾向,所以楚行暮一开始在怀疑,如果何霄真的是盛长霄杀的,宋闫在盛长霄手上肯定难逃一死,可事实却是他只把宋闫送到了南嘉当成精神病关起来了,楚行暮不得不怀疑杀害何霄的凶手是否另有其人。

  但如果真是盛长霄,到底是什么恩怨让盛长霄这么凶残的杀害他的亲生父亲,还要用非人的手段处理他的尸体。

  楚行暮原本以为盛长霄还会跟他周旋,但在盛长霄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听到盛长霄承认说:“是我杀了我父亲将他分尸,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订购了一些建材材料,把阁楼重新翻修了一遍,全部都是我做的。”

  “我去过市南,我害怕那些作案工具被你们发现,当我确定你们没有发现那个地窖的时候我又离开了,但我觉得你们迟早会发现那个地窖里的一切,我怂恿那几个男孩儿去旧院子里放火,没想到反而让你们注意到了那个地窖。”

  “赵海碌的案子当时没人敢接,而我接到的委托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的嫌疑犯的,王越民不遗余力的调查我的背景,发现我父亲失踪多年下落不明,最后查出是我杀了我父亲,他不仅以此威胁我还拿我母亲的安危胁迫我,他说那场官司只能赢不能输。”

  “我记得我用过的每一件凶器,我把它们清洗干净藏在地窖里,和他的头一起埋在了地窖里,等风声过去没有人发现他失踪,我带着我母亲离开了那里,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我的亲生父亲,只有恶魔才能生出恶魔,他到死都没有想到我会杀他。”

  夏辞和楚行暮震惊的看着盛长霄,录音机里的曲子刚好播放完,楚行暮连忙将录音机关了,他们没想到盛长霄会这么痛快的交代他杀害何霄的罪行,此刻坐在审讯室里,面对着盛长霄只觉得毛骨悚然,普通人尚且还会动恻隐之心,何况何霄是他的父亲。

  末了,何霄说:“当他把一锅热油泼在我母亲头上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杀了他,我痛恨他二十多年来日复一日的家暴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