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独白>第115章 钟13

  楚行暮站在窗户边上看闻缇和詹妮弗走出公安局大门一起上车,随后闻缇就把车开走了,楚行暮这才放下百叶窗帘,嚼了一大把戒烟糖,然后把戒烟糖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闻缇说去参加聚会,可他连衣服都没换,照他的性格,去见朋友肯定会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去,他习惯给别人留好印象,何况银港那片的朋友。

  聚会还是车展都不一定,闻缇怎么会开一辆还没楚行暮的车贵的去。

  “小骗子,连骗人的理由都懒得编全套了。”楚行暮端着饭盒往工位上走。

  夏辞着急忙慌的从外面跑了进来,问道:“什么小骗子?”

  楚行暮看到夏辞的时候迅速黑了脸,手里的筷子让他一下给折断了,夏辞听见“咔嚓”一下,不由自主的在门口站住了,楚行暮那副样子像是要生吃了他一样,夏辞心里咯噔一下。

  “你他妈还敢回来?”楚行暮咬着牙说道。

  夏辞不知道楚行暮抽什么人来疯,也不知道他回来之前吴换山和楚行暮说了什么,跟楚行暮一起厮混了十年也算了解他,训人是训的厉害可没怎么动过手,夏辞还没说得上话一本书直挺挺的朝他飞过来,夏辞连忙歪头一躲,大喊道:“你他妈有话好好说跟谁动手呢?”

  “你们瞒了老子五年!”楚行暮怒气冲冲的说道。

  夏辞怕他扛起椅子砸过来,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心里已经知道楚行暮说的是什么事儿了。

  当年吴换山带队去抓周晋霖时他就在旁边跟着,看到吴换山把枪口对准楚行暮、扣下扳机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弹打在楚行暮身上,他根本不敢相信吴换山会开枪,后来吴换山告诉他,是李耀民下的命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击毙周晋霖,即使牺牲自己人也不能让周晋霖逃了。

  “你医院一住就是半年差点儿没挺过来,出了院又去了戒毒所三个月,我怎么敢告诉你?你知道!”夏辞突然降低音量走近说道,“你知道杨叔为什么和李耀民关系那么僵吗?不光是为李局铁了心认为周晋霖是凶手,因为李局为了抓犯人连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顾,吴局和杨叔不告诉你真相是怕你跟李局闹得太僵!我说了能怎么样?你难不成还要找他讨那一枪吗?”

  夏辞虽然解释了,可楚行暮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从吴换山办公室里出来他恨不得把办公室给砸了,见闻缇在外面他不想吓着闻缇,闻缇随便扯谎要走他立马同意了,楚行暮觉得自己这三十年白活一遭,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也被人算计、利用,还被当成牺牲品,也许他应该听听李耀民的解释,说不定当时他也有苦衷,但是一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他却犹豫了。

  成海和王越民的那个案子李耀民虽然全程参与,也是那个时候他让吴换山接手刑侦队的工作,楚行暮当时以为他和吴换山的关系有所缓和,毕竟以前都剑拔弩张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李耀民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呢?

  如果当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是个恐怖分子殉职了也毫无怨言,可站在他后面的是周晋霖,虽然他也拿枪指着他的头,但他知道周晋霖不会伤害他,周晋霖曾经说:“警察的生命是让社会变得更好的,不是用来牺牲的。”

  下令击毙周晋霖的是从小看着楚行暮长大的叔叔、他的领导、他父亲的好兄弟,他的领导没考虑过怎么救他,只想让犯人落网伏法,即使牺牲一个警察也在所不惜。

  这是李耀民和周晋霖的区别。

  “我先走了,你自己冷静一下省的我今天横尸办公室给韩炀添业绩。”夏辞绕过楚行暮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了东西,脚底像上了发条似的跑了。

  楚行暮气急了一脚将椅子踹翻在地,桌子上的饭盒也被震下来,楚行暮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了,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有气只能憋着,饭盒里还有一把塑料勺子,筷子被他折断了只能将就着用勺子吃,饭还是闻缇定的,不吃怪可惜的。

  他去洗勺子的时候路过闻缇的办公桌,发现医生给的消炎药还在桌子上放着,楚行暮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他歪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钟长新。

  詹妮弗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忍不住问从上了车就一言不发的闻缇:“老板,这不是去银港的路吧?”

  “是有一个车手朋友要走,也确实邀请了我去参加送别宴,但是我拒绝了。”闻缇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道路,和前面的车始终保持着一米距离,要不是詹妮弗知道闻缇刚从公安局出来,她还以为闻缇和前面那个车主有过节,他要找机会故意追尾报复呢。

  “楚队长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今天要回家一趟。”闻缇叮嘱道。

  詹妮弗问道:“你们刚刚还浓情蜜意的,老板你准备给楚队长戴帽子吗?”

  闻缇:“……”这个时候如果说要扣工资会不会显得他很小气,他要学着像楚行暮那样得心应手。

  “这个月的工资按说错的字扣。”闻缇瞥了詹妮弗一眼。

  詹妮弗忙闭上嘴,闻缇这是跟楚行暮学坏了?也学会用工资威胁人了。

  闻缇把詹妮弗送到画室,薛柠早就在楼下等他们了,薛柠以为闻缇要回画室,结果闻缇说他要回家一趟,她们也没问闻缇要回哪个家,连薛柠都看出来闻缇今天的情绪很不正常了。

  詹妮弗见闻缇走了,长呼一口气对薛柠说:“憋死我了,快缺氧了,我需要一个人工呼吸。”

  薛柠问道:“怎么回事?老板今天心情不好?”

  “我给他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今天第一次听他拿扣工资威胁我不要说话!还是按字算的!”

  薛柠:“活该,你不会看人脸色吗?”

  詹妮弗说道:“我不就看他不高兴,开个玩笑吗?好像楚队长今天也不怎么高兴,他们不会吵架了吧?”

  “我还真想不到他们吵架的样子。”薛柠拉着詹妮弗往楼上走了。

  闻缇一路疾驰,把车开回自己家的地下车库,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手机里的未接来电能翻两页了,其中还有闻向秦和钟长新打来的,闻缇一个都不想接,一下午他的脑子里都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即使那个小手术也没能把他的思绪拉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冷静不下来又怕被楚行暮发现,焦虑和不安占了上风。

  闻缇打开门走进冷清空荡的房间然后将门反锁起来,手指在碰到吊灯开关的时候又缩了回去,桌子上放了一堆药,闻缇数着药片将它们一粒一粒放在手心里。

  房间里的灯一个都没有开,仅有的光是夜幕下高楼大厦里透进来的,闻缇散着头发坐在沙发上,地板上的剪影也那么落寞,这个场景他好像梦到过,只是梦里没有光,梦里的他捏着一把药片,不停地往嘴里填,一边吃一边吐,药片很苦,苦的他不住的发抖,从梦中惊醒的闻缇去了洗手间一遍一遍的漱口,那种苦味儿好像长在他的舌头上了一样,无论他怎么漱口都没办法让它消失,此后闻缇再也没有吃过药,他怕连味觉都丢了。

  闻缇端起水杯凝视着手心里的药片,放在一边的手机亮了起来,闻缇一直看着手机等它自动挂断,不一会儿又打过来了,昏暗静谧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门外的人用最有穿透力的方式敲门,闻缇不想被人发现他偷偷躲起来吃药,只好静静地坐着不出声。

  他听到钟表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合了,敲门声持续了一分钟,外面安静下来了,闻缇以为对方走了,却听到楚行暮在门外说:“我知道你在家,听话,开门。”

  闻缇放下水杯,把手里的药片扔在桌子上,走到门口,他回身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觉得没有必要瞒着楚行暮了,他刚刚将门开了个缝儿,楚行暮一下子挤了进来,衣服勾在门锁上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也不管不顾,径直往客厅跑去,闻缇关上门不疾不徐的跟了过去。

  楚行暮看到摆了一桌子的抗精神病药和撒在桌面上的各色药片,回头看着闻缇,闻缇说道:“我看看它们过期了没有。”

  说着闻缇便拿起一个药盒给楚行暮看上面的日期:“都过期了,吃了会死人,我还不想死。”

  楚行暮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闻缇把他没喝过的水递给楚行暮,“我只是回来拿东西。”

  “拿东西需要骗我去银港吗?”楚行暮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顺势搂住闻缇,“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没有吃,一粒都没有少,你可以数数,或者你再闻一下我的嘴巴看看有没有药的味道?”闻缇主动贴上楚行暮的嘴唇,这一招屡试不爽。

  楚行暮现在比闻缇好不到哪儿去,短短一天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担惊受怕和劫后余生,他救了闻缇,躲过了从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知道了自己中枪的真相,他这么多年到底是为谁卖命?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该怎么保护闻缇。

  楚行暮松开闻缇的肩膀坐在沙发上,怒气都摆在脸上了,闻缇蹲在楚行暮面前看他,才发觉楚行暮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楚行暮一直让闻缇试着信任他,跟他说一些他自己的小秘密,闻缇就经常讲自己在精神病院里的事,一开始他是为了应付楚行暮博同情,他发现无论他说什么楚行暮都记着,后来闻缇跟他说实话也不编故事骗他了,他成了楚行暮身后的小跟班,跟着他跑案发现场,他才知道楚行暮每天有多危险忙碌。

  这段感情里最投入的其实是楚行暮,他比闻缇年长比闻缇更成熟,更比闻缇懂的怎么爱一个人,他小心翼翼的维护闻缇的自尊,始终相信闻缇没有精神病,危险来临时他总是会将闻缇护在身后,只在案子上心细的他也把这份认真放在了闻缇身上,两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吵过架,因为楚行暮早就避开了那些能让他和闻缇起冲突和矛盾的问题,可他仍然觉得自己对闻缇的了解还不够。

  闻缇从前觉得自己对感情不是迟钝而是凉薄,他的亲情支离破碎,弃友情如敝履,他无法融入社会和集体,即使他和朋友站在富丽堂皇、筹光交错的晚宴上谈笑风生他也是孤身一人,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所以他从来不问别人的过去只问他们眼前的困境,有人找他帮忙他必定施以援手,他给予别人信任但自己从不信任别人。

  如今他发现自己对楚行暮也知之甚少,在他决定了解他的时候也无从下手,他对他以前的事一无所知,也不主动问他,他那么善于观察,对别人体贴入微,却没有真正去观察过和他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的楚行暮。

  他也想对这个人认真一点,对这份感情负责一点。

  “哥。”闻缇轻轻叫了一声,楚行暮没有看他,还在生气。

  闻缇蹲在楚行暮的腿边拽他的衣襟,豁出去了,撒娇似的喊了一句:“哥哥。”

  楚行暮听了顿时绷不住,是男人也忍不住了,他把闻缇拉了起来,怒气未消的问他:“我不过来你打算干什么?”

  楚行暮的目光落在那堆药盒上,闻缇说道:“我习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一晚上,不惧怕恐惧的前提是战胜恐惧。”

  楚行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该自责还是该庆幸,他放软了声音问道:“今天一天经历了往后几十年的危险,怕不怕?”

  闻缇见他表情缓和,于是不顾形象盘腿坐在沙发上,问:“要听实话吗?”

  楚行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钟鸣楼先生说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但是逃过一次就要比以前活的更轰烈热情,欲望是天性使然,生命中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壁炉里的火烧的太旺会引燃外面的木柴,救火是人的本能不是责任,失去的是避所不是生命。”

  闻缇一转头发现楚行暮愣愣的看着他,闻缇笑了几声:“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活的这么糟糕,还跟你说这样的话。”

  楚行暮弹了一下闻缇的额头,然后拿起他的一缕头发戳了戳闻缇的脸,说道:“我们一样糟糕。”

  “吴换山说当年让他开枪打我的是李耀民,你说我该相信谁?”

  闻缇顿了顿,他记得楚行暮跟李耀民私底下的关系很好,李耀民和楚行暮的父亲是多年好友,以前在工作上没少照拂楚行暮,楚行暮查案的过程中总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偏偏他又不肯收敛妥协,若不是李耀民护着恐怕刑侦队早就是其他人的了,所以闻缇不好评判这件事。

  闻缇准确的找到了楚行暮胸口上的旧伤,伤口细细一摸有些扎手,楚行暮抓住他的手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闻缇把手抽回去回答道:“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要考虑我在李耀民眼里的存在意义和分量。”

  楚行暮一想也是,他把李耀民当长辈对待,从小到大都那么信任他,如今知道了真相,他有一种被人背叛抛弃的感觉,他要怎么跟他父亲说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为了抓一个逃犯选择放弃营救他还下令让人杀他?

  如果楚行暮当年真的死了,他又会如何向楚行暮的父亲交代?

  闻缇往楚行暮身边靠了靠,楚行暮一抬手便搂住了他,苦笑着说:“我一个三十岁的人还要你这个小鬼安慰,失败。”

  闻缇扯开领带丢在沙发上,攀着楚行暮的脖子说:“从小大家就说有困难要找警察叔叔,我现在有困难了能找警察叔叔吗?”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星在里面,好看。

  楚行暮问道:“那警察叔叔有困难了怎么办?”

  闻缇:“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楚行暮说道:“我们有信仰,身上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很沉重很野蛮,但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替我们分担,所以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着他们来。”

  但如果信仰被无边的欲望侵蚀,沦为权力和财富的走狗,信仰随时就会沦为污点。

  闻缇的眼睛露出些许赞赏,“哥,你总是这么乐观吗?”

  “我不乐观恐怕早就死在戒毒所了,毒品给人的幻觉和刺激像一种人为的精神病,染上就丢不掉了。”

  “那你当年是怎么戒掉的?”

  楚行暮的眼睛暗了一下,“以后再告诉你。”

  他不准备现在就告诉闻缇,每个人都有一段痛苦黑暗不堪回忆的记忆,等他整理好了再告诉闻缇。

  说到精神病楚行暮对这些知之甚少,他问道:“精神病是怎么划分的?”

  闻缇说:“正常人眼里的异类都是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