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狗男人>第一百二十八章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都在为自己而活,为他们的信仰而活。妖监会那些人,尤其是明漪和谭嘉树,他们的信念坚定到肉眼可见,为了人类,为了普通人。仝山为了自己的族人,白落梅为了心中的正义。他们都在向前跑,因为拥有想要的东西,所以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但是荀非雨不一样。

  他没有信仰,也没有宏愿,只是一个普通的,放弃了自我的男人。生活在他周边的人都太过于强烈,那些人的信念、愿望,一点点挤压着荀非雨的思考空间,以致于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法完全出自于自己的本心——因为他已经没有迫切想要拥有的东西了,所以会去考虑自己这个决定,究竟能让别人获得些什么。

  听完江逝水的话,荀非雨觉得心里很堵,他说不出什么开解的话,但自己确实正在煎熬。不愿意相信程钧是共犯,下意识为他开解,或许从心底里,荀非雨也不能接受妖监会对宗鸣的定义。他的心被一只手紧紧捏着,每一次鼓动,都会传来压缩似的剧痛。

  翌日,警方内部因为孙梓和柳然的发现,特案一队的人决定私下继续开展调查。而荀非雨独自出发,他走到了谭嘉树的病房门口,挂着黯淡的笑容推开门,站在窗边的谭嘉树正好回过头。谭嘉树看起来瘦了一些,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并没有熄灭,荀非雨心中竟然有一丝庆幸。大抵是那种情绪太过明显,谭嘉树笑着问他:“见到我很高兴吗?”

  “你没有变。”荀非雨放下肩上的黑盒子,打量着谭嘉树那一身骑装,“你怕是不能骑摩托哦。”

  “你的口音也没有变。”谭嘉树上前拍拍荀非雨的肩膀,步伐比起先前更为缓慢,“过过瘾而已,只能辛苦你开车背东西了,没问题吧?”

  荀非雨点点头,背上他的行李就走:“去停车场,孙梓给了我白落梅家的钥匙,晚上再去看EDM,白天那里人太多。”

  “好,走慢点。”谭嘉树眨眨眼睛,“不过偶尔看到你走在前面也不错。”

  “……是吗?”荀非雨回头苦笑,“细想起来,跟你出任务的时候,我基本都走在你后面。”

  “也没有,翡翠大厦那次爬电梯井,你和霏霏都在我头顶上。”

  “啊……”

  “说真的,我更喜欢我们三个人的小队。”

  小白猫在风里奔跑,天狗在她的身后追逐,而谭嘉树可以骑着自己最喜欢的摩托,吹着夏天的晚风。完全能够交付后背的伙伴,今生还能遇到几个呢?那个不怎么坚固的小三角,已经崩塌,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木棍。荀非雨放缓脚步,和谭嘉树并排走着,他看向天空,只觉得胃里酸苦:“你不在的时候,大家都变了很多。”

  “其实我在的时候,他们也在变化。”谭嘉树坐到副驾上,为自己扣好安全带,“变化是不会停止的,也可能是……他们本身并没有改变,只是你看待事物的方式产生了变化,所以你会觉得他们不一样了,但那就是他们的本质。”

  “我了解到了一些妖监会的过去,”荀非雨发动汽车,定定望着前方说,“算是获得了新的视角吗?”

  “是吧。”

  “你觉得……我离真相更近了吗?”

  “这取决于你想要相信什么,而不是别人告诉了你什么。”

  “你如果根本就不相信,也能从完全逆反的证言里找出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去补全你想要的真实。”谭嘉树笑着回答,“可是你没有想要的,所以你理解起来,会比别人慢一些……但是这样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旁观者,路人,也许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东西。”

  “我有时候也会好奇,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荀非雨淡笑,“别人眼中的世界,别人的动机,很多时候我都难以理解,因为我没有为我自己活过,所以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不至于,不应该,放弃思考,做就可以了……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不会思考了。”

  谭嘉树打开窗户点了根烟:“你还是不相信程钧是同伙么?”

  “我不相信,和他是不是,没有关系对吗?”荀非雨有些哽咽,“我也不想相信宗鸣会害死白落梅……但这跟他有没有做过,不冲突,对不对?”

  但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谭嘉树本想这么说。但他看到荀非雨通红的眼眶,及时收住了话头。荀非雨期待的是一触即碎的气泡,那个人自己也十分清楚,但这可能是荀非雨生活中仅存的幻觉了。自己似乎已经成为了唯一一个,荀非雨能够倾诉的对象,戳破那层泡沫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层泡沫下的东西,也不一定能比泡沫长久,也没有泡沫那么美丽。

  “对,”谭嘉树笑了笑,“但你要睁开眼睛,不要带着否定的目光去看待一切,那样就好。”

  “谢谢。”荀非雨低下头笑笑,“烟能给我一根吗?”

  “好啊。”

  不待谭嘉树拿出打火机,荀非雨指尖已经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苗。谭嘉树挑眉点上那根烟,顺势吹灭了荀非雨手上的火,男人接过来抽了一口,望着谭嘉树笑:“天狗……和我,我描述不出那种感觉,但好像觉得,我和天狗很像。”

  “像?”谭嘉树望着窗外的人流,“怎么说呢?”

  “蹲坐在地上,望着天空,”荀非雨顿了顿,“我们,是天生的追随者吧,不会发光,也无法成为别人的光。”

  追随者么?谭嘉树并不认可这个词,荀非雨让他联想不到“追随”这个词,因为追随者也要认可光的信念。荀非雨更像是一只狗,一个上位者饲养的忠犬,一个附庸和伴生品。最初望着程钧,然后是自己的妹妹,白落梅,宗鸣,还有自己。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被那种全然放弃自我的感情浸润着,被注视的人总会产生一种感觉——我是正确的,我不会输,因为你愚蠢,你会永远爱我。

  久而久之,无私的爱激发出了最为自私的想法。

  为什么你的眼神,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呢?你要是像从前一样单纯多好,为什么要去看别的人?我对你不够好吗?他对你那么差,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比较好吧?因为你太蠢笨了,所以我必须承担起保护你的责任——因为你爱我,我要为你做些什么,这样才好把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谭嘉树沉默了,他似乎也陷入了这种怪圈,明知荀非雨是无意的,可还是想奢求。

  荀非雨苦笑,他将车停在白落梅的楼下,望着楼上紧闭的窗户:“你们都在做自己的事,好像永远都不会回头,看看我。”

  “因为他们都知道你不会变。”谭嘉树打开车门跳下来,扔掉两个烟头。

  人或许从来没有想过氧气某天会消失,哪怕没有阳光,天上没有星星,他们依然能够存活。因为他们脚踩着结实的土地,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他们所在的环境里,有着荀非雨:“你的存在,是他们赖以生存和奋斗的根基,你是不可或缺的……无论对谁来说,这都很残忍,因为你是有限的,但他们都想要占有。”

  不能均匀地分给每一个人,生长在同一片花圃里的幼苗也会争抢养分,互相挤占,直到头破血流,但这不是土壤的错。

  谭嘉树接过荀非雨递来的钥匙,想要插进锁孔,却好几次失了手。尘封的防盗门后,有着那个女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她在这里活过,她的痕迹遍布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一直觉得白落梅是个无能的警察。”谭嘉树盯着床边地毯上的血迹,“但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这些都是证据。她那天晚上被车撞断了小腿,没有去医院,直接回到了家里,倒在了这个位置……早上应该就被警察抓走了。”

  “姚远失踪不到一天,程钧报警。”荀非雨只觉得心酸,“我的解释是,他查到那天晚上没有飞往北京的航班……”

  “我更倾向于合伙,因为四川这边的出警速度,你也清楚。”谭嘉树笑笑,视线扫向还贴着符纸的厕所门,“我被叫去问话的时候,见到了白落梅的老前辈,那个人在月食前吞枪自杀了。他的话里……我似乎觉得那些警察,控制白落梅也是想要保护她。”

  白落梅没有被刑讯逼供,她的下属仍旧能去医院探望她,警方也没有第一时间公布所谓的“勾结”。加上谭嘉树听到的那番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些人分明就知道白落梅正在追查一件不可触碰的事情,想要通过这种途径让她闭嘴,但应该没有想要白落梅的命,因为那女人似乎代表着残存的公义道德。

  威胁到他们利益的是什么?杀人案?不可能,因为单个人,甚至是几个人,在庞大的政体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丑闻,远远撼动不到根基,能让这些人动摇的只有利益输送,涉及到政治,白落梅必须哑口无言——或者让她说出的话不再能被人相信,那就是当时警方正在做的事,污名化。

  可是白落梅死了,正巧,杀死了向南这个“真凶”。也是正巧,“荀非雨”的存在也被抹去了。就像是要对所有知情人士进行屠杀,解决掉所有提出问题的人。谁还活着,谁就是重点,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受益。

  “姚远可能来找过白落梅,不然她也不会被车撞,她在追人,从家里追出去的。”荀非雨站在窗边往下看,他总觉得这间屋子的氛围很怪异,“但他不可能知道白落梅的住址,因为姚远没有我的记忆。”

  谭嘉树挑眉点点头,仔细检查着屋内的痕迹,他回头问:“白落梅的通话记录你检查过吗?”

  “有,但是她不用自己的手机联系向南。”

  “嗯?”

  “她跟向南有一部单线联系的手机,遗失了,现场也没有找到。”

  第三人确实存在,比起不知生死的姚远,或许更应该怀疑能自由行动的程钧。虽然这人看起来参与得不够深,但比起狂乱的鬼魂,人才有破坏和毁灭证据的思维。孙梓那边也是这样想的,那小警察一早就联系了谭嘉树,想要从程钧这边入手。

  厕所的天花板有些渗水,顶灯闪了两下,啪嗒一声熄灭了。谭嘉树伸手揭下那张符纸,右侧的折角上隐有几点焦痕,背后还沾着一块纸灰。荀非雨走过来,拿着符纸嗅了嗅:“进门前我就闻到了这股味道。”

  进门之前?谭嘉树略有些惊讶:“这张符纸有什么味道?朱砂还是人血?”

  “不是,焚烧这种纸的味道。”

  “什么?!”

  “怎么了……”

  “这是驱鬼符。”

  驱鬼符承袭自妖监会的李家,能够驱逐危害性不强的鬼魂,只有在无法抵御时才会燃烧。荀非雨立刻打开大门,四下扫视,只看到了门口那张灰扑扑的地毯。他立刻蹲下来掀开地毯,胶底上残留着一块焦黑的疤,荀非雨用指甲抠下其中的灰尘,里头果然有一股窜鼻的臭气。

  而这时,他似乎感到背后有什么更加寒冷的东西出现了。荀非雨惊愕地回过头,谭嘉树正站在窗边,单手抵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男人的手在日光中更加苍白,他琥珀色的瞳孔似乎明亮了很多,而被他触碰的地方正是寒意的源头——阴翳正在汇聚,漆黑的尘埃在光芒中浮现聚拢,一点点贴在了窗户外侧。

  那是数个漆黑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