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狗男人>第一百零三章

  午后成都竟然开始下雪了,荀非雨站在落地窗边,盯着楼下那些孩子的笑脸发愣。南方人很少见到雪,它却不像课本里说的晶莹剔透,落到地上反而偏灰。谭嘉树煮好一壶姜汁可乐,端到沙发前招呼荀非雨过来喝:“我们先来理一下你上午问到的信息,警方反馈说库里没有程钧的指纹,如果不能将他列为嫌疑人,无权调取他的个人信息。”

  眼下向南才是摆在明面上的凶手,程钧仅是一个有动机的被怀疑对象。谭嘉树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他对程钧知之甚少,但白落梅和荀非雨的描述又或多或少带着感情色彩,不能完全相信。人才招聘网站上能下载到程钧的简历,谭嘉树都不得不感叹,这个人非常擅长包装,字里行间都是放大细节对自己不着痕迹的夸耀。

  但和李姝丹的聊天内容涉及到荀非雨个人的感情问题,他隐隐觉得这种话题不合适在自己和谭嘉树面前出现:“……这样啊。”

  荀非雨在躲避这个话题,那内容一定和过去的感情有瓜葛。谭嘉树清楚自己又被划分在外人行列里了,可他明明有预期,心里居然还是会冒出酸涩。他一笑带过,坐到沙发上说:“能把私人问题放在工作之后吗?现在你需要一个旁观者视角。”

  “……我组织一下语言。”

  “行,那我上楼听会儿电台,你要是理清楚了就叫我。”

  “好。”

  将个人感情和工作切分开,荀非雨无法做到,他甚至做不到客观。在这方面谭嘉树绝对是佼佼者,和这种人共事相当舒服,毕竟聪明且理性,除去谭嘉树对宗鸣那些来自上一辈的敌意,荀非雨认同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却不能给予谭嘉树同等的信任,荀非雨呆呆地看着桌上那杯冒热气的姜汁可乐,尝了一口,又甜又辣,却驱不走他心里的冷。

  如果问出这句话的人是宗鸣,荀非雨应该很愿意和盘托出,但这是在他听到孙梓那番话之前的想法。听完之后荀非雨只觉得遍体生寒,那死去的五个人和宗鸣有关系吗?生日派对,没有来的客人,平时爆满的餐厅……真的只是巧合?

  不要轻易许愿,因为有可能会成真。

  “别这样……”他扶着额头,发出一声又苦又重的叹息。

  “下雪了啊。”走到宠物医院门口的宗鸣眯了眯眼睛,他回头便看到被易东流抱在怀里的小白猫,“云扉,下来。”

  易东流双手一颤,白猫顺势跳下来,不发一语往楼上走。宗鸣跟上去,云扉却在二楼停了下来,它跳上窗棂,一双金瞳里闪烁着愤怒的火光:“我从来都不屑于用自己的能力去干扰别人的想法,除非他是罪人……你至于吗?”

  安静,连辩解都没有一句。云扉失望地盯着宗鸣,看到他脖子上那条围巾,又是好笑又是叹气:“动动手指就能换条围巾,真不愧是你。聊得如何?别告诉我他喜欢上谭嘉树了。”

  “没有。”

  “所以为什么不回来?”

  “他在为我考虑。”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关于宗鸣本身的问题,云扉从来就没得到过任何答案。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他精简的语句里分辨出情绪的起伏,因为能力特殊,云扉觉得自己才被迫充当了理解者这个角色。宗鸣趴在它身边,那双灰眸里映着逐渐被白雪覆盖的后院,它却莫名有些难受:“新雪融化之后,椿芽就会冒出来了吧,荀非雨终于能看到光了。”

  “春色三分桃李去,”宗鸣闭上眼睛,“但无梅花影。”

  午间电台少,谭嘉树反复调动频率,只有成都交通广播电台声音清晰。一男一女提醒司机注意交通安全,不要疲劳驾驶,也要注意开车务必不能饮酒。两人谈论起中午发生的事故,现在已经造成5死7伤。谭嘉树仰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抽烟,几只纸剪的彩蝶围绕着电灯翩飞,其中一只落到了谭嘉树的指尖。他记得这剪纸幻术的由来,原本是明漪为逗仝山开心所做,就因为一句“冬日没有蝴蝶,花开着也寂寞”。

  “……烽火,荔枝,蝴蝶,接着是人命吗?”谭嘉树反手将那只蝴蝶揉成纸团,翻个白眼扔到床上。

  半个小时后,谭嘉树听到楼下没了动静,他推开门往下一望,神情复杂折返回卧室拿出一条毯子。许是过于疲惫,荀非雨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冒出一头冷汗。谭嘉树将毯子搭到他肩上,轻手轻脚往楼上走,却还是听到了荀非雨起身的声音:“……你好不容易睡一会儿,是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睡的时候,”荀非雨掀开毯子时一愣,他扭头对谭嘉树的背影低声说,“你坐吧,我说,是我刚才有问题。”

  “好。”谭嘉树路过荀非雨身边时按了按他的肩膀,“别紧张,这样,我提问,你回答,不相关的你就不说。”

  他大马金刀坐到荀非雨对面,荀非雨见他没有任何记录的东西,不免皱了皱眉:“拿个电脑过来吧。”

  谭嘉树勾唇浅笑,一根指头按在太阳穴上:“靠脑子就行,第一问,李姝丹收拾了荀雪芽的证物,她有没有动手的可能?”

  “没有,这本日记最后出现的地点应该是在我家。”

  “……你说过,你在证物箱里看到了这本日记,但白落梅反映说证物箱里只有三本。程钧能不能随意进出你家?他有接触到证物箱的时机吗?”

  “他可以,有,我家人除了雪芽,都不会提防他。”

  “那最后一个问题,荀雪芽在那段时间是否和程钧起了冲突?原因是什么?”

  见荀非雨抱头沉思,谭嘉树眼珠转了转,自己思考的方向果然一点没错。他双手支起下巴,微微颔首后望着荀非雨说:“你不想说,那我来说我的推理。李姝丹对你应该非常坦诚,不然你的语气里一定会带着愤怒。她坦诚,证明她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她自己在这件事里的参与度不高,不用撒谎来维护她自己。”

  “她是荀雪芽的好友,但你联络她大费周章……她在躲避,用正常人的逻辑想,如果想通过切割关系来遗忘这段不愉快的回忆,她也不会答应和你见面。但她答应了,也就是说,她猜到自己企图遗忘的那些信息,对你可能会有用。这个信息对你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我猜测……”

  “她和程钧曾经是恋爱关系,”谭嘉树冷静地掰着指节,“而荀雪芽因为维护你和程钧吵了起来。”

  “你……”荀非雨愣在原地,他连连眨眼,“仅凭这些都能猜出来?”

  “这些指的是什么?”谭嘉树轻笑,他歪过头看着荀非雨。

  “你甚至没有见过李姝丹。”

  “但我知道好朋友不会在对方死后一走了之,她有愧疚,又不是和荀雪芽的直接矛盾。”

  “……恋爱关系?”

  “她知道程钧和荀雪芽吵架,五年前不告诉警方,好朋友是这样当的?所以她和程钧的关系应该更为亲密,再加上她曾经是程钧的学生,孙梓查到程钧曾经被补课机构辞退,联系起来不难想到。而且,你很低落。”

  被补课机构辞退这件事能够和李姝丹的话对上,但荀非雨记忆里程钧说是自己辞了职。他方才屏住那口气猛地喘了出来,自己只能于情去体谅他人,谭嘉树却能够把背后的逻辑一一拆出来展现在荀非雨。虽然荀非雨早就知道谭嘉树很聪明,但他自己从没想到这人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我给你补充的信息很少。”

  “但你这个人很容易懂,”谭嘉树耸耸肩,低头点了根烟,“我每提一个问题,答案都会显示在你的脸上。顺着推下去,再结合人本身的劣质性,怎样都是八九不离十的,毕竟我们都知道结论是什么。”

  思虑周全,遇事冷静果决,虽不合时宜,但荀非雨还是对谭嘉树投去了欣赏的眼神。他苦笑着拿了根烟,用力靠向沙发背,重重叹了口气:“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左霏霏是丙级,而你是乙级。”

  谭嘉树促狭一笑:“当你在夸我了,”他话锋一转,正色道,“推理没有实证就是天马行空,我们现在的实物证据只有日记,证人李姝丹,孙梓调查到的辞职记录。欠缺程钧的不在场证明,以及明确的杀人动机。”

  杀人动机。

  二十多年的朋友,任谁都没有办法轻易接受“杀人犯”这个词,况且受害者还是自己的妹妹。按照李姝丹的话来说,荀雪芽与程钧争吵的原因很简单,她能理解程钧不喜欢哥哥,但是无法接受师生恋。就这点理由,程钧要杀死荀雪芽?不够,根本就不够,荀非雨嘶声辩解:“不是,谭嘉树,害他丢工作的不是雪芽,他和李姝丹……也不会是情杀,是他提的分手,程钧,这个人很,很会明哲保身。”

  看重个人利益,独善其身的人,不会因为丢掉一份工作去杀人。谭嘉树微微点头,他认可荀非雨这一观点,但另一个疑点又浮出了水面:“程钧和现在的荀非雨是恋人关系,他喜欢你。”

  对于程钧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自己置身于万劫不复的凶险境地。谭嘉树想到一种情况,那就是程钧不愿意荀雪芽用这件事切断他和荀非雨的关系。可杀人这种做法真的很蠢,除非他有万全之策,保证荀非雨不会发现才能一了百了。眼下的证据不够让谭嘉树继续推测下去,他宽慰似的拍拍荀非雨的肩膀:“等孙梓采到程钧的指纹,有更多实证再来聊也不迟,你这些自己整理文本发给白落梅吧。”

  “好,”荀非雨勉强松了口气,他见谭嘉树还坐在原处,“怎么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当你喜欢的人犯了错,你还会原谅他并且继续喜欢吗?”

  这个人指的是谁?是程钧,还是宗鸣。荀非雨躲不开谭嘉树那执着的眼神,他混乱地摇着头,尽力思考着措辞:“取决于,错到什么程度。”

  “李姝丹那种程度?”谭嘉树若有所思点点头,“我要清楚你妹妹告诉你这件事的后果,它对程钧来说到底是不是致命的。毕竟你老舔狗了……咳!你们的关系是靠你不间断的牺牲来维系着,算了,你懂就行。”

  荀非雨愣了一会儿,他实在无法立刻回答谭嘉树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宗鸣的话,自己会对程钧断念吗?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在五年前知道这种情况,他的心还会变吗?但欺骗未成年,荀非雨内心深处明白程钧对名利的渴望,他满眼是泪:“原则问题……他……我只能说现在不会。”

  “以前我的世界里,”荀非雨含着泪惨笑,“只有程钧和雪芽。”

  潜台词就是会原谅,毕竟作为厉鬼的荀雪芽杀了人,荀非雨也只记得妹妹的好。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悲,谭嘉树夹着烟挑眉,但他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荀非雨,因为他明白那种感觉——为了追逐生命中唯一的光,不惜燃烧自己,也不怕点燃周围的所有人。

  如果程钧也是一样呢?

  他缓慢走到荀非雨的面前,摇头啧了一声揽住他的肩膀坐下来,边抖烟灰边叹气:“我需要你的保证,非雨哥,我无法再接受一次你为了犯人对我举起利爪。”谭嘉树死盯着电视机里的倒影,“任何杀人犯的灭亡,都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