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江风夜雀>第118章 席勒颂歌(12)

  江屹紧赶慢赶,最终也还是没在一个半小时以内回家。

  他静悄悄地进门,只有客厅还留了一盏昏暗的小灯。

  电视里正在放着无聊的深夜纪录片,热带雨林的浮光不断摇晃在宽敞的房间里。而电视机前的沙发靠背上有一个安静的人影,头顶的碎发正随着浅浅的呼吸轻轻耸动着。

  只见一张毛绒绒的毯子里露着一张白皙沉静的脸。林湫头上还有几分潮湿,却已经偏头睡着了。

  江屹把自己买的零食轻手轻脚地放好,轻轻走到沙发边,蹲在一边温柔地摇醒了林湫。

  “林老师,头发没吹干不能睡啊,会着凉的。”

  昏黄的暖光照在江屹柔软乌黑的发上,让他看起来也乖巧许多。他回家后又换了一件白色的长衫,收敛了他在外的冷峻锐利,只留下干干净净的气质,甚至看起来跟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林湫微微皱了皱眉,慢慢睁眼,看着眼前人淡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江屹的头发,喃喃道:“怎么又看到小时候的你了?”

  江屹心中一顿。

  他伸手摸了摸林湫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烫。看来只是睡糊涂了。

  江屹正想着该怎么把林湫抗回床上好好睡觉,只见林湫突然伸手指了指茶几上,道:“送给你。”

  他转头一看,只见茶几上放着一个小荷包。

  再一看,茶几上他之前买回来打算喝着玩的烧酒被打开,倒去了三分之一。而旁边的玻璃杯里晃着半杯透明液体,飘出淡淡的酒香。

  江屹暗叫不好。

  这烧酒包装得的确跟依云玻璃瓶有几分相似,林老师莫不是当成水几口闷了吧?

  再回头看林湫这昏睡过去的样子,看来是不怎么能喝的类型。

  江屹默然。

  不过,不能喝好啊,就怕千杯不倒的!

  他轻轻打开桌上的荷包,只见里头有一条不长不短的红绳,尾端缠有一块白玉。它并没有经过很细致的打磨,甚至带有几分原始的洒脱不羁。

  这是送给他的?江屹以前只听说过“男戴菩萨女戴佛”,单单一块白玉,不知道有什么寓意。

  不过,也不管了,林湫送什么他都喜欢的。

  江屹把电吹风找出来,就着客厅的插座用低档暖风把林湫的脑袋吹干,期间试图认真看了一会儿林湫调出来的电视节目,不到两分钟连打三个呵欠。

  行,以后失眠不愁了。

  江屹不禁怀疑,林湫到底是喝醉了,还是纯粹看无聊节目看晕过去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林湫都一直安安静静闭着眼没有说话。

  终于把林湫收拾完毕,江屹打算把他拎回房里。正江屹盘算着怎么下手占得便宜比较多的时候,林湫突然动了动嘴皮子,把他吓了一跳。

  “对不起……”

  “……?”江屹屏息静止。

  “添,麻烦了……”

  江屹摸了摸鼻子。

  好像,林老师也没有醉得神志不清的地步。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太过分的事。

  不过,也不好说。

  他咧着嘴道:“没关系,林老师,随时欢迎你做我的麻烦。”

  ————

  次日,刑侦办公室内。

  “……早饭我放在餐桌上了。要是头疼的话,冰箱里有鲜奶,加热一下。”

  叶圆耳朵一动,听到江屹在墙角床边柔声发语音,在大汉卖萌中突然感到几分恶寒之外,也嗅到了一丝异样的甜蜜酸臭味。

  她凑过脑袋去挤眉弄眼道:“头儿,有喜了?”

  江屹放下电话,痛心疾首地说道:“很遗憾叶圆同志,我不能怀孕。”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屹只是微微一笑,跳过了这个话题。而这反而更加激发了叶圆的八卦之魂。

  一边的林林看了江屹一眼,挑了挑眉,江屹笑得更加高深莫测了。

  “什么啊,林林哥,你也知道?告诉我告诉我,是什么人啊?”叶圆的好奇心更重了。

  林林咳了两声赶紧转移注意力,把手上的资料分发给大家,正色道:“经过整理,这十五年来本市与性工作者有关的刑事案子一共23起,其中有强奸案1起,遭受暴力伤害轻伤的有3起,重伤的有1起,致死的有1起,失踪有3起。”

  “跟性工作者产生纠纷的主要是已婚嫖客的原配家庭,经常有雇打手打人的情况。还有一些案子有涉黑性质。至于那起强奸案,调查后发现凶手出狱以后,去年已经死了。我认为,可能跟本案有关的,是这三起失踪案。”

  “这三起失踪案的时间也离现在不太远,分别是五年前、四年前和三年前,具体时间点都发生在初夏,跟我们现在的时间差不多。”

  “这很可疑啊。三个报案人都说,失踪者屋子里钱和身份证不见了,看上去真像是自己悄无声息走了一样。她们前一天还好好的,突然不见人影,手机也打不通。联系她们的家人之后,发现她们也没有回老家,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江屹皱眉浏览着资料。

  这三起案子不仅仅受害人失踪情况有类似,三个报案人都提到了,失踪者曾抱怨“遇到了一个有点奇怪/古怪的客人”。

  “再跟这三个报案人了解一下情况。”江屹顿了顿,道:“还有史宜春那里也要再跑一趟。”

  “对了,贾宇博那边盯得怎么样了?”

  “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除了上班就是去看展,好像还念了一个在职研究生,没事往大学里跑一跑。”

  “哪个大学的在职研究生?”

  “外国语的。”

  “哦?”江屹敏感地皱了皱眉毛。“行,那先这样吧,继续盯着。”

  出了办公室,江屹给沈佳庚打了个电话,不过她没有接,而是发了条信息来,说在上课不方便。

  江屹便敲了条信息回过去,让她这两天注意安全,最好不要出校园。沈佳庚也很快回复答应。

  放下手机,他心里莫名觉得有几分惶惶,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林林从门外快步走进来,递给他一叠资料。

  “宋丹青送过来的。他又回紫金苑一趟,知道侯世豪的事情以后,从屋子暗格里找到点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只见一张张白纸上全是用低劣水彩笔和蜡笔勾勒出的裸女图像,她们全部向上仰望,身边点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朵。

  这一张用浅粉色大片渲染描摹娇嫩的芙蓉花,让花丛蔓延成为女子腿上的纹身;

  这一张上红色妖艳的海棠花组成了女子如瀑的头发,顺着波浪的发尾向外发散,她的眼神冷冷的,像是火海中的冰;

  这一张,有一片蓝色的云朵,上面铺满了淡黄、浅粉等各色花朵,而那女人的身体深陷其中,胸口的那朵淡红的花不知是什么品种,却格外显眼……

  这些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却被保存的很好。画的内容虽然少儿不宜,但风格确有几分幼稚,上面的字迹也稚嫩极了。

  “可亲、香云、代玉?……”江屹一一翻下去,只见上面的备注全是“十二金钗”的名字。

  在那种畸形的环境长大,孩子的心智也难免受到不良的影响。很难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笔下画的不是蓝天白云、星星月亮,竟然是一张一张诡异的光着身子女人,主角还是在他身边存在着的长辈们。

  不难想象,侯世豪在青春期遭遇了多么可怕的心理斗争。不过侧面也可以看出,他对当年的姐姐们可谓是用情至深。

  “等一等,这两张,似乎和其它的不太一样。”林林挑出来两张图。

  “你看,这两张明显比其它的要简单,花朵就一两朵。而其它的几张花都特别多。”

  他凑近看了一看,皱眉道:“而且,我看部分的颜色也比以前要新一点,像是后来又加了几笔。”

  他琢磨了一番,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一种簇拥的感觉,甚至有点诡异,像……”

  林林话到嘴边突然有几分犹豫。

  “像什么?”江屹皱眉问。

  只听他缓缓补充完自己的句子:“……像是葬礼棺材上,铺满了鲜花。”

  闻言,江屹立刻拿起这一叠画纸,起身道:“立刻出发。”

  ————

  “都说了,一切我都认,早点给我判死刑,我早就不想活了。”

  侯世豪有气无力的声音飘过来,看着对面人的眼神中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挑衅。

  对于这消极的不配合,江屹并没有恼怒,而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先别急,就算要认,也得跟着我们的流程走,要把话一起先说清楚。”

  他在桌面上摆出证物照,缓缓地问道:“你这几叠画宜春发廊‘十二金钗’的画像,是什么时候画的?”

  听到“宜春发廊”侯世豪身子就僵了一瞬,提到“十二金钗”,他更是脸色煞白。

  “……小时候。”

  “那为什么最近要在画上再添几笔?”

  “……这很重要吗?想画就画了。”

  江屹轻声道:“侯世豪,既然你说一切都认,按照我们的流程,一切都得说明白才能过关,知道吗?”

  只见侯世豪闻言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江屹笑道:“还是说,其实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打量着侯世豪的面部微表情,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哦,原来不是你。所以,我们应该还有另一个嫌疑人。”

  “好,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立刻修正我们的破案方向,马上就走……”

  江屹作势要收起桌上的文件,侯世豪却一下子把他们喊住。

  “别走!”他垂眼道:“我说。”

  “后来再画的那些女人,都死了。”

  “都死了?你是说‘十二金钗’里的这几个人都死了?”

  侯世豪“嗯”了一声。

  果然如此。

  不过,他们并没有轻信侯世豪的话。

  “侯世豪,我劝你不要动小心思。宜春发廊消失之后,原来的老板娘都不知道小姐们的现状,你是怎么知道她们各个人的下落的?”

  “要找总能找到的。”他的语气有几分轻蔑,甚至是愤怒,“所以有人失踪,你们警察怎么找也找不到,是因为你们根本没想找!”

  林林和江屹对视一眼。

  林林换了一种问法:“那剩下的这个‘可亲’和‘代玉’这两个人,是没死,还是你没来得及画?”

  “还没找到下落。”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知道她们的生死状况?”

  “警察同志,在那种环境里长大,我注定就是个社会的渣滓和废物,我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女朋友?我这辈子就小时候莺环燕绕,后来再没碰过女人。我致敬一下我早逝的青春,不行啊?”

  侯世豪又开始语气不善,道:“我都交代完了,这下可以了吧?”

  而在一旁沉默片刻的江屹却打断他,说道:“不,你撒谎了。”

  “……”侯世豪冷下脸来,撇过头去。“随你们怎么说,爱信不信。”

  “你的母亲侯思思就是当年的‘黛玉’吧。她早就去世了,为什么这张‘代玉’仍然是空白?你刚才还说是没找到下落,你母亲的生死你还能不清楚么?”

  当时在史宜春家里,江屹的正前方就挂着那副《黛玉葬花图》。

  虽然当时他没有注意,可是身体却留下了当时的画面记忆。不过,他也只有七八分的把握,这是诈了侯世豪一把。

  而他也是真的慌乱了几分,道:“我、我那是没来得及画!”

  “你小时候就能画自己亲妈的裸照,你下得去手吗你,侯世豪?”

  “你……!”

  侯世豪在江屹的逼问下节节溃退,无话可说,只能要紧牙关,恨恨地盯着江屹。

  “这些画到底是什么意思,侯世豪,我再给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你刚才说她们死了,是不是说后来又有了别的受害者?”

  侯世豪始终沉默。

  “刚才你说,你注定是个废物,也找不到伴侣,是不是你对性工作者乃至所有女性都产生了厌恶的心理,所以你杀害了她们?是不是?”

  “侯世豪,我再问最后一遍,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侯世豪长呼一口气,打断了江屹的话,道:“好,我承认,我什么都承认!”

  “没错,我杀了她们。”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凄然的笑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不过,我不是讨厌她们,我是为她们好。用那种方式死掉,她们永远都会那么美丽了。我爱她们。”

  我思念她们,如果她们能够一直在我身边,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