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黑子说马烟花儿>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一干人等的表情各有颜色。薛之沐倒吸一口凉气,有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就算是在不靠谱的青年堆儿里都算得上非常不靠谱的人就是那个,传说中铁血手腕干净利落破悬案的活阎王,她赶紧闭了嘴,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柳诚下意识想吹口哨,硬是在宋海林未卜先知地瞪了他一眼之后忍住了,至于刚才暴脾气的老杨,数他脸上表情精彩,这下乖觉成了温顺的小绵羊,也不敢吱声儿了。

  “朐队,我是刑侦大队副队长宋海林,你好。”

  众人还处在复杂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的时候,宋海林率先站起来,朝朐施然伸出了手。

  朐施然回握了一下,脸上的笑平添了点儿戏谑的意思,不过,不知道掺杂的这股子小玩味是从哪儿带出来的,他轻轻地跟着念叨,“宋,海林。”

  薛之沐看了一眼柳诚,正要用眼神商量他们剩下的人起来自我介绍的顺序,椅子腿刚在地上磨了一下,朐施然突然整肃了一下他的表情,沉着声音问宋海林,“问没问周边的群众,一共出入了几辆垃圾车?”

  宋海林被他连过渡都没有的突入案情弄得懵了一下,不过得亏他反应快,立马抓住了他这话里边的关键。如果的确存在这么具尸体,那么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在被卢永斌看见之后马上进了另一辆垃圾车清理了现场,他不禁被朐施然灵活的思维惊了一下,怪不得是活阎王。

  “可是,”宋海林说:“垃圾车都是由市里统一管理,不会重复清理,一般人也没权利利用公共资源。”

  朐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说:“你都说了,是一般人,才没权利。”

  宋海林吸了一口气,马上朝杨大海看过去,“老杨,汇报情况。”

  这时候老杨正在和郑勇进行眼神交流。

  “我操怎么回事儿!这家伙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消息太灵通了吧,真神了他。”老杨的眼睛说。

  薛儿瞄到了他们,她的眼睛插嘴,“不愧是活阎王,太可怕了。”

  郑勇心虚的闪了闪,眼睛说:“我说的。”

  “老杨,汇报情况。”宋海林又叫了一声,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他平时和这些人都是嘻嘻哈哈惯了的,但在这个新队长看似懒洋洋实际审视的眼神底下,这么松散的管理让他感觉到下了面子,忍不住用了呵斥的语气。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么一把声音拔高,他急切扳回面子的行为更是让他尴尬。

  好在朐施然看起来不怎么拘小节,早就把眼神转向了老杨,仔细听着他从头到尾汇报情况。

  老杨他们果然没问清楚具体垃圾车的出入情况。

  听完之后他皱了皱眉头,连思考时间都没留,好像早就料到的似的,也没责怪,直接说:“杨大海和柳诚再去现场确认一遍情况,务必把垃圾车的确切出入时间弄明白,另外柳诚再仔细勘察现场,还有,甭急着回来。”

  “薛之沐和郑勇,再去审那个司机,叫什么来着?”

  “卢永斌。”“不重要。”宋海林回答司机名字的同时,朐施然自己也回答了自己。

  他掀了掀眼皮,几乎没有停顿,语速极快地继续说:“那家伙不老实,他在撒谎。”

  “宋海林,你和我去城东垃圾处理厂。”

  他把任务都布置完之后,众人都面面相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说的不明白吗?”朐施然歪头问。

  薛之沐率先站了起来,说:“明白!”

  剩下的人也都才刚被摁了开关似的站了起来,各自去办事儿。

  朐施然是个行动派,接到他们都听明白的信号之后,立马转了身往外走,宋海林抓起车钥匙跟上。

  他们走了之后,薛之沐才小声说:“新头儿怎么会认识我们!他怎么知道我们各自擅长干什么他怎么给我们布置任务这么得心应手他怎么弄得好像跟我们共事半辈子了似的!太可怕了这个阎王。”

  正准备往外走的柳诚跟着附和,“可怕。”

  郑勇偷偷举了举手,说:“新头儿早就过来一趟了,刚才是被张局叫去说话了。”

  “我操!”老杨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你们都没在。”

  柳诚皱了皱眉毛,“卢永斌那案子,你说的?”

  郑勇点头。

  “可怕!”柳诚又一遍感叹了一下,“从郑勇嘴里竟然能把案子听懂还找得到关键点还能推断出来卢永斌在撒谎,可怕。”

  “可怕。”薛之沐也跟着感叹。

  在郑勇的总结能力之下能存活下来的,也就这个新头儿了,神奇!

  叫什么活阎王,明明是活神奇。

  城东垃圾处理厂离市里远,一路畅通都是绿灯的情况下开车尚且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更别提这条路上还是堵车高发地。

  宋海林开着车,朐施然把车窗打开,慢慢抽着一根烟。

  他瞄了一眼现在歪戴着一顶鸭舌帽被烟呛得咳嗽的朐施然,对这个人起了浓重的好奇心。

  朐施然抽完一根烟之后,倚着车门往宋海林那边看,“好奇?”

  宋海林惊了一下,应了一声,“有一点。”

  “我习惯在环境改变之前适应环境。”朐施然说,“所以,我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了解你们。”

  宋海林专心看着路,“你为什么觉得卢永斌没有胡言乱语?”

  朐施然好像是笑了一下,也好像是没有。

  为什么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正常人甫一开始在垃圾堆没有发现尸体之后第一反应都应该是那个自称目击者的人捣乱,如果他本身不是一直关注着这一系列事件,估计也会这么想。

  为什么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

  因为他是朐施然。

  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寻找一个答案。从前破水库悬案的时候,也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你会往这个方向断定。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走神儿想了想,正要说话的时候,宋海林的电话突然响了。

  宋海林看了朐施然一眼,摁下了免提。

  里边传来了杨大海的声音,“二头儿,确实是两辆垃圾车。第二辆是在下午一点二十左右进了胡同,那时候卢永斌应该是刚刚开车跑走。”

  宋海林看了朐施然一眼,没说话。

  就快到城东垃圾处理厂了。

  朐施然朝电话里说:“知道了,你们原地待命,另外,你去问问柳诚有没有发现异常。”

  杨大海在那边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说话,“明白了头儿。”

  挂了电话之后,朐施然突然笑了起来,迎着车窗里灌进来的热风,哈哈大笑,边笑边磕磕绊绊地说:“二头儿哈哈哈二,哈哈哈头儿,哈哈哈哈哈怎么想的二头儿。”

  宋海林突然被晃了一下眼。

  这种笑法儿,实在是太熟悉了。肆无忌惮的,孩子气的,耸着肩膀不管不顾地笑。

  他叹了口气。

  朐施然突然止住笑,严肃着说:“因为,直觉。”

  宋海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厕所文化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有,不管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都避免不了。而且大都千篇一律,大致分为爱情篇,励志篇,国骂篇,以及无病呻吟篇。

  同学们在漫长的蹲厕所过程中难免无聊,所以厕所门板上,爬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迹,什么考研中考高考期末考不成功便成仁啊,什么心疼你的心疼啊,什么明天的你会感谢今天拼命的自己啊,什么叉某叉我操|你妈啊,应有尽有。

  珠城大学文学院的教学楼里的厕所大致也是这么个情况,但是所谓文艺不分家,鉴于文学院和艺术学院共用一栋楼的情况,所以厕所文化也格外与众不同一些。比如今天某位文豪在厕所门板上写下一首闲来小作的诗篇,明天就会有某位音乐家给谱个曲,后天再来个画家给配副画,总之,多姿多彩。可不管怎么写写画画,总归都是些用以娱乐的内容,观赏性另说,打发时间完全够用,权当一乐。

  可是最近二楼东侧女生厕所最靠窗的隔间出现了另一种情况。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学生马同学在某天晚上突发奇想蹲厕所,蹲完站起来的瞬间,借着电压不稳一闪一闪并且还有些昏暗的灯光,她无意间瞥了一眼右侧的隔板,一眼万年,魂儿像是来了个环球旅行,吓得她当场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就落荒而逃。

  事后,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马同学回忆起她看见的那副画都忍不住瞪着眼睛心有余悸。那是一幅用颜料简单描出来的简笔画,她见过很多次,黑色的线条,长发大眼的二次元漫画美女,旁边题着洛神赋节选。可是不知道是哪个人,在原画的基础上,用红色的颜料,给她染了一身淋漓的血,看起来视觉冲击力非常强烈。

  这个效果,从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马同学腰带都来不及系的反应,可见一斑。

  当然,马同学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原因,大致也是因此。

  总之,此事在文学院及艺术学院传开之后,同学们除了厕所爆满的情况,基本就不再自找不痛快地去那个隔间上厕所了。毕竟大家都是娇滴滴的女生。

  教学楼的走廊在课间的时候基本上是人满为患,苏慎不喜欢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感觉,一般有课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这个时间段,提前过来一会儿。

  《古代文学专题研究》的选修课排在周一上午的第二节 大课,上午的第一节课还没上完,苏慎就慢慢悠悠绕到了教学楼的侧门。侧门紧挨着一个高墙,只留出来一个不宽的缝隙,轮椅将将能通过。侧门这里地势高,只在门口搭了一个小小小小的斜坡,高度就赶上了正门口那修了好几轮儿的愣高的台阶。

  这个门,除了苏慎和平常用小推车拉着垃圾桶的校工,基本没人来。

  今天苏慎过来的时候,却在窄窄的小道儿里边看见一个人。

  那人正冲着门口倚在门对面的高墙上,穿着一身儿深灰色的短袖短裤拖鞋,一条腿屈起来,另一条腿朝前伸着,头发半长不短,上半部分揪着扎在脑袋后边,染的颜色是时下正流行着的奶奶灰。他一根儿烟正抽到只剩一个小头儿。

  苏慎继续往里划。

  奶奶灰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然后突然摁灭了烟头。

  苏慎往前划的动作停了一小下儿,这人,长得流光溢彩的,眼角眉梢都绕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好看。在因为两侧高楼高墙遮挡而不怎么亮堂的小夹道儿里,像个妖精。苏慎突然就想起了这几天学校里流传的女生厕所恐怖画之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是不得不说,这个男人长得确实好看,让绝大部分男男女女都自愧不如的那种好看。

  他靠近侧门的时候,刚才还倚在墙上的奶奶灰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一下子拉开了玻璃门,然后站在一边朝他扬了扬下巴。

  苏慎在斜坡底下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之后一边顺着斜坡往上划一边说了句:“谢了。”

  奶奶灰朝他扬着嘴角笑,“我也正好要进门而已。”

  笑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苏慎的错觉,他竟然还扔了一个不怎么明显的飞眼儿。

  等苏慎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划了几步之后,奶奶灰才松开门,直奔楼梯,三两步就消失在了拐角。

  这个时间段,除了在走廊上背书的考研党,到处都没怎么有人,电梯很快就等到了。

  电梯门刚要合上,有个齐刘海女生跑着往这边冲了过来,苏慎眼疾手快摁了一下按钮,电梯门重新打开了一下,女生也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

  这个女生看见苏慎之后,冲他笑了一下,说:“老师好,谢谢老师。”

  苏慎记人能力不差,这个女生选了他的那节选修课,回回和另外一个散着头发的女生一块儿坐在靠暖气片那边的第一排。

  不过这两个人,上个星期没过来。

  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她的名字,朝她笑了一下,“你是,罗明明。”

  “老师,您知道我的名字啊?”罗明明看起来很惊喜。

  “我不光知道你名字,还知道你逃了一节课。”苏慎继续笑。

  电梯“叮”了一声,到了二楼。

  罗明明出了电梯,嘿嘿的也跟着笑,“老师我请假了,刚回学校,有假条的。”

  “没假条也没事儿,饶你一回,不过今儿这节课我可得点个名儿了。”

  “老师,那我先去教室占座儿了。”罗明明听他说要点名,蹦着就走了。

  苏慎在电梯口看了看手机,正好到了下课时间,他找了个角落慢慢等着上完第一节 大课的大部队往教室外边涌。

  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往教室的方向走。

  在走廊上正好看见刚给大一新生上完必修课的魏老师,他本来打算要过去问个好,顺道儿问问魏老师今年负责后边明清部分的课时和必修课有没有冲突。

  刚要往上凑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一个灰灰的脑袋冒了出来,一下子搭上了魏老师肩膀,两个人笑着说了什么。

  是那个奶奶灰。

  在苏慎印象里,魏老师是一个端方不苟言笑的教授,年纪轻轻不光职称高,学术成就也让人羡慕。现在他竟然和那个奶奶灰在走廊里笑着闹了起来,顺便把装着教案电脑的包给挂在了奶奶灰的脖子上。

  “你上课没带手机,在我这儿,我替你接了个电话。”奶奶灰说。

  “有事儿?”魏老师把手机拿过来。

  “艺术学院儿的陆老师,说是孩子找不见了。”

  “怎么回事儿?孩子找不见怎么想起来问我了?”

  “就那个周末互助活动呗,”奶奶灰把脖子上的包拿下来拎在手里,“不是你们院儿老师牵的头么,老师周末都把孩子往学校送,让艺院和文院的学生给他们上书法课和绘画课,说白了就是看孩子呗。就昨天,说是那个陆老师没来得及接孩子,让一个文院儿的女学生给照看了一下,结果找不着了,家里人昨天晚上找了一晚上,给你打电话好像是要找那个女学生。”

  “哪个学生?”

  “叫什么……周,周什么来着,我记性不好,你再给打回去吧。”

  两个人边说着边走下了楼梯。

  魏老师边下楼边打着电话,苏慎看了他们一眼没往上凑,活动了一下肩膀之后抬手看了看时间,进了教室。

  他进去之后找前排的同学帮着打开了电脑和投影仪,自己拿出点名册,咧着嘴笑了一下:“咱好久没点名儿了吧,好些同学我都快把名字给忘了,要不点个名儿吧?”

  底下的同学都不自觉直了直身子。

  “我记忆力还是挺好的,大多数同学我都记得住脸,你们举手答到就行,不过代答不算数。”

  有个别的几个开始拿出来手机给各种逃课的朋友发信息。

  苏慎扫了一眼底下,说:“都快赶紧告诉你们的朋友们,在我点完名儿之前能冲进教室的,我就不算他们逃课。”

  底下在屏幕上噼噼啪啪打字的声音又快了些。

  苏慎顺着点名册往下念名字,念到“罗明明”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暖气片的位置。

  没人。

  也没人答到。

  怪了。罗明明按说不至于逃课吧。来都来了。

  他在罗明明的名字后边点了点,没画叉,留出了一个空儿。

  “周倩。”他念了下一个名字。

  没人回答。

  他在点名册上打了一个叉。

  “潘屹阳。”对勾。

  在点名的过程里,陆陆续续有弓着腰往里跑的学生,苏慎笑了笑,没说话。

  全部点完之后,那些后来的同学都凑上来把自己名字后边的叉改成了对勾。

  苏慎随意瞟了一眼,除了罗明明和那个叫周倩的,都来齐了。

  他放下点名册,说:“我们说过,我们这节课是堂应用型的课,我也不是非要强求大家过来,但是大家还记不记得我第一节 课说过什么?这节课写作‘中国古代文学专题研究’,读作——”

  “读作,kao考yan研fu辅dao导。”底下的学生们很给面子地边笑边答。

  他正要往下继续说。

  教室门突然被敲了一下。

  “老师,同学们打扰一下,警察。”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苏慎轮椅的位置和门口正好隔着教室里的小高讲台,从门口看过来,讲台正好把他挡住。

  “请进。”他边往门口划边说。

  他朝门口抬着头,侧开讲台阻挡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愣了,看着门口停了手里往前划轮子的动作。可是轮子的转动没有停下来,他的手指被带着往前夹了一下,骤然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