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黑子说马烟花儿>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怎么睡着的,宋海林不知道,怎么醒的,却是一清二楚。

  做了一整个晚上的梦,梦见他站在台上说相声,被逗哏欺负了一晚上,不光被骗着喊了一晚上爸爸,斗嘴也斗不过,差点在舞台上急哭了,一着急,逮着逗哏的胳膊啃了一口。

  这一口,模模糊糊有一股熟肉味儿。

  一睁眼,他嘴里正叼着一大块儿煮熟的肉,宋奶奶拿着筷子和酱油碟儿站在他头顶上,冲着他念叨:“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表弟嘴里已经被塞了一块儿,正坐在他旁边鼓着腮嚼,嘴里也跟着念叨“大吉大利”。

  这个说不上来出处的习俗挺有意思,但也挺烦人,年年这样,初一早晨煮一大锅肉,不放佐料,出锅之后在酱油里一蘸,立马塞在小辈嘴里,必定要跟着说句吉祥话才行。宋海林当年语文课学《阿长与山海经》的时候,看到阿长塞桔子那块儿,对鲁迅描写的不耐烦可谓是深有体会,可太他妈对了。

  宋奶奶还在那里盯着他看,宋海林赶紧嚼了几下,伸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酱油,跟着说了一句“平平安安,大吉大利”,奶奶才把筷子碗放下,毫不留情地给他掀了被子,说:“快赶快起床,马上就有人来家磕头了。”

  他迷瞪着想再睡会儿,还没躺倒,奶奶就抽了他的枕头,顺便把刚才掀起来的被子一卷,利索地收拾了起来。

  “我怎么在客厅里睡的?”宋海林从沙发上坐起来之后看了看四周。

  客厅大敞着门,院儿里的小冷风嗖嗖往里钻,一进门的地上铺着一层毯子,专门给来磕头的小辈儿备下的。他抬头看了看表,才七点。按平常寒假的作息来说,算早,但是在初一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算晚。他爸妈这时候应该早就出门给长辈挨家磕头去了。

  宋海林伸了伸懒腰,在地上站稳当之后,立马提溜着他表弟的后衣领子往毯子那里走。

  “爷爷奶奶过年好。”宋海林冲爷爷奶奶磕了三个头。

  宋爷爷坐在正冲着门口的椅子上,奶奶还在茶几边上来回给他收拾着早饭,看见孙子磕头之后,笑眯了眼,连声说:“过年好过年好。”

  爷爷朝他招了招手,塞了一个大红包。

  旁边一直不愿意磕头的表弟看见他手里的红包,立马也跟着磕了三个头,喊:“爷爷奶奶红包好!”

  宋海林鹅鹅地笑,过去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儿,“满脑子就光想着红包了是吧?”

  “过年好过年好,过年好!”

  俩孩子没在那儿闹腾很久,没多会儿外边就来了人,一进来就磕头,“大爷大娘过年好”一阵乱喊。

  爷爷在椅子上坐得挺端正,奶奶满屋子蹿着去迎他们,没人手里给塞点瓜子儿糖,念叨着不让磕头,用方言一遍遍地说“齁阔了,来到就是头啊。”

  宋海林见年都能见着这个场面,有点兴味索然,坐在一边看着春晚重播打哈欠。碰上个留在这儿玩儿一会儿的亲戚,还要应付着答几个问题。

  “这就是林林吧,还认识我不?”

  他看向奶奶。

  奶奶救场,“这是你表姨。”

  他说:“表姨好!”

  “吃饭了没?”

  “嗯”

  “考试考得好不好啊?”

  “嗯。”

  “上大学了吧?”

  “嗯”

  “啥时候往家领女朋友啊?”

  “嗯。”

  年年都是这么一个套路,从来也不见翻新过。

  眼看着一上午过去了一半,这个时候,基本上该磕头的也磕完了,下一拨来吃午饭的亲戚还没到,正好是一个中间空闲地带。宋爷爷趁着现在出去溜达一圈儿,表弟也早就跑到门口去和村里其他小孩儿放鞭去了,客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就光剩下宋海林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忙活了一上午的宋奶奶也终于坐了下来,在茶几边儿上边喝茶边休息。

  这时候,突然进来了一个人。

  一进门就扑在地上一跪,重重地磕三个头。

  看这个架势,情真意切的劲儿,和早晨那一帮赶集走过场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宋海林先是愣着瞪了会儿眼,这……从小到大没见过谁认真磕头,结果今年一撞就让他撞上两个。看这个架势,不输他爸在苏家的那惊天一磕了。

  他赶紧转头看他奶奶。

  没想到,一早上都站在一边扶小辈儿的奶奶,这时候坐得无比坚实,受了这一磕不说,连“齁阔了”的套话都没说。

  “嫂子过年好!”

  磕头的那人说。

  这句话一说出来,宋奶奶就流了满脸的泪,走过去在他肩膀上一拍,“这么些年了,你还认我是你嫂子啊,你还知道给我磕头啊。”

  “长,”那人边哭着边说,“嫂如母。”

  然后宋海林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哭成了一团。

  那个人,宋海林依稀有那么点儿浅浅的印象,是他的小爷爷,他爷爷的亲兄弟。

  这个磕头的礼,本来应该是小辈儿给长辈行的,平辈之间没这个说法。但是眼下这个状况,宋海林多少能从往年无数亲戚的瞎扯里边捋出个大概。

  他爷爷是家里的老大,曾祖父母去世的早,那时候小爷爷还小,全靠着他奶奶给拉扯大,给置办了房子,连老婆都是他奶奶帮着娶回来的。这句长嫂如母,真是一点儿不掺假地当得上。

  但是后来家里因为这个祖宅,闹了矛盾,小爷爷有好几年和他们家都不来往了,今年这是不知道怎么想明白了,这么乍一来磕头,行的是“如母”的礼。

  也正该哭上一哭。

  宋海林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不合适,悄悄出了门。

  他在院子里的枣树底下转悠了一会儿,编短信把刚才的事儿给他爸发了过去。

  看完自己写好的短信之后,他啧了一声,要认真说,他在刑侦这条路上倒是挺有天赋,完完全全得了他爸基因的真传,光凭着这些年东拼西凑的拉呱,他都能给整理地这么脉络清晰。可惜,没兴趣。

  摁了发送之后,他踮脚往屋里看了一眼,两个人从地上转移到了茶几旁边的小马扎上,这会儿共叙六零年大饥|荒那段儿艰难岁月正起劲儿。

  他爸还没回短信。指不定这会儿正在路上走路,没看手机。

  这一家人里边,数他爸对这个小爷爷意见大,大过年的,打起来也不好看,再说人家诚心诚意来磕个头,再打,就更不好看了。

  亲戚之间的事儿难掰扯,特别是遇见过年,就更麻烦了。

  宋海林想了想之后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去路口拦一下他爸爸,就算这一场闹腾避免不了,但有点儿心理准备总归还能缓冲一下。

  大过年的。

  刚出门,就听见街上传来了些骂骂咧咧的声音。

  顺着看过去,有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在苏慎家门口指着里边念念叨叨骂着,苏慎坐在他对面抱着胳膊一句话不说。

  那人看着挺斯文,但说话尖酸刻薄。让人听了难受。

  他的指头尖儿恨不得戳到苏慎的鼻子,“你,疯子,都是疯子,你怎么没跟着一起死啊。两个疯子,你倒是护得起劲儿,从小到大你就光知道护着疯子!早晚一块儿疯!”

  他指完苏慎再往旁边指,来回倒腾了好几遍。

  宋海林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想过去,但又觉得昨天的事儿太尴尬,不好意思,只能稍稍走近了一步,才看见,苏奶奶也站在门口,正巧被凸出来的墙给挡住。

  这会儿道儿人不少,都是刚磕完头往回走的,那人骂声也不大,看起来没什么阵势。

  苏慎门口往后护了一下奶奶,把奶奶挡回了门槛儿里边,轻声说:“小叔,大过年的,你要是诚意来给奶奶磕头,我们欢迎,其他的,没门儿。”

  那个小叔往前凑了一下,“没你说话的份儿,就算是老太太撒手了,这房子也轮不到你!”

  苏慎眼神一凛,往前划了一下轮椅,硬逼着那个小叔往后推了好几步,差点从门口的斜坡上摔下去。

  “有本事你再说一句,”苏慎压着声音,“再说一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疯子。”

  “你!”那个小叔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然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好像也来了勇气,推了推眼镜,继续说:“疯子!瘸子!你个残废还想霸着这房子!”

  他这话还没说完,宋海林就一个健步冲过去揪起了他的前襟,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一遍。”

  这人够厉害,句句话能戳到宋海林的逆鳞,也顾不上去想什么尴尬不尴尬了,就光想着让这人闭嘴。

  宋海林面相本来就凶,这会儿心情不好更是凶相毕露,那个小叔边骂着他“松开”边打着哆嗦。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残废还不让说了啊,不说也是残废!”

  那个小叔梗着脖子不服输地骂。

  就“倔”这一点儿还有点儿苏家人的风范。这人真是姓苏吗?同一套基因,怎么变异出来这么个东西?都歪到比萨斜塔底下去了。基因真神奇。

  外边挺冷的,苏慎本来一直在屋子凑在火炉旁边,没想到他小叔突然来这么一出儿,出来也只穿了一件儿暗青色的毛衣。前边的图案是一个小熊的正面,有鼻子有眼睛,后边的图案是同一只熊的后面,缀着一个小尾巴。这件儿毛衣是很多年前奶奶给织的,好看是挺好看,就是漏风,不暖和。

  宋海林正冲着小叔挥拳头,他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喷嚏挺响,就好像是剑拔弩张里边,突然有人在绷紧的弓弦上弹了个乐音,一时间连带看热闹的人都往他这儿看了过来,宋海林抬起来的拳头也停在了半空。

  “大……”他正要说话,然后没憋住,吸了口气儿,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捏了捏冻得通红的鼻子,伸手往下拉了一下宋海林的拳头,说:“大过年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宋海林拧了眉头。就怕这句话,“大过年的”,就跟个强制降怒药似的。

  与此同时,苏慎也拧了眉头。

  然后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鼻尖,表情有点委屈,说话间带了浓浓的鼻音,“大过年的,打死算了。”

  宋海林一听这话,笑了。

  “真打死啊?”他眯着眼笑,苏慎果然还是那个苏慎,“大过年的,到时候咱俩就在监狱里互相喂饭好了,你一口我一口。”

  “我进监狱干嘛啊?人是你打死的,我顶多算个目击者。”苏慎拍了拍他的手腕儿,“你放心,我一定常去看你,给你送饭。”

  宋海林的手腕露在外边,被苏慎的凉手一碰,跟烧着了似的,一下子走了神儿,都忘了另一只手里还拎着那个小叔的衣领子。

  周围已经有几个街坊凑过来劝开了。

  “行了,这样吧,这么多人,不够丢人的。”苏慎低声说。

  他这话是跟宋海林说的,结果那小叔又看着打算开口。苏慎冲他冷笑的一下,冷冷地说:“我是不怕丢人,反正这么些年街坊了,这事儿大家都明镜儿,你?”

  这个“你”的尾音往上扬了一下,那个小叔一下子闭了嘴。

  他知道苏慎什么意思。苏慎和奶奶一老一小是不怕说,可他还在县城里当老师,本来这些年在村里名声就不好,这要再闹大了闹回城里,他工作上就悬了。

  宋海林往后一扬手,那个小叔后退一步,没稳住,直接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他站起来好像还打算说什么,宋海林沉着脸作势往他那儿走了一步,吓得他赶紧爬起来钻进了一边的车里。

  苏慎转身跟苏奶奶说了句什么,奶奶才呆呆地点点头,进了屋。

  周围的人见完了事儿,也都散开了。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问的,苏家这事儿,见年都要上演一遍。只不过,这是头一年在过年的时候闹起来。

  苏奶奶进了屋之后,苏慎抬头冲着宋海林笑,“谢谢了今天,没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宋海林打心眼儿里觉得苏慎这是在睁眼说瞎话。看他刚才一脸平静的样儿就知道他早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事儿了,保不齐每年都闹上这么一闹。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你不天下第一牛逼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这时机也太不对头了,他们两个现在是能开玩笑的时候吗!

  苏慎笑出了声儿,“那我总不能说你多管闲事吧,虽然从事实层面来看确实是这样。”

  宋海林看了他一眼。

  没接他的贫嘴。

  “不好意思啊,昨天。”他说。

  “啊。”苏慎不大自在地应了一声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话,“你,冷吗?”

  刚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

  打完之后没等宋海林说话,就冲他招了招手,“不成了我,我要进屋了,你进不进去?”

  虽然是这么说着,他也没等宋海林,直接自己划进了院儿里。

  直到他都要进屋了,宋海林才咬咬牙,抬脚跟了进去。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他想把苏慎的脸掰过来,硬气地说上一句,老子就是亲你了,怎么着吧!

  结果真见了苏慎,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慎划进屋里直冲炉子过去,进门的时候被门口地上铺的席子给绊了一下。

  他们家没什么来磕头的亲戚,但他奶奶年年年年都在这儿铺个席子,端端正正地坐在红木椅子上,面前摆着花生瓜子儿。

  年年这个席子也就只有他跪一跪。

  每次他都得庆幸一下,得亏他跪一下不难,这要是下半身彻底瘫痪,他奶奶这一年年的就更没盼头了。

  他知道奶奶是等着谁来磕头。

  可惜了,今年好不容易来了,跪没跪一个,还闹腾了起来。

  被绊了这一下儿之后,苏慎无奈地跟奶奶说:“奶奶,大冬天的您在地上儿铺个凉席儿,一气儿都给凉个够了。”

  “凉席儿……”奶奶嘟囔,“屋里炉子多热啊。”

  “成吧,”苏慎过去了那个席子凸出来的坎儿,顺利到了炉子边儿上,把手放在上边烤火,“反正凉也就凉我一个。”

  刚说完宋海林就搓着手跟进了门。

  他也出来的急,打从刚才开始就光穿着个毛衣在外边嘚瑟。

  他一进门儿,看见地上的凉席,立马给苏奶奶磕了头,说:“奶奶,过年好啊。”

  苏奶奶笑眯了眼,“过年好过年好。”

  边说着边给他抓了一把瓜子儿。宋海林接到了手里,苏奶奶一本正经冲苏慎说:“不凉你一个。”

  苏慎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这是谁家的来着?”苏奶奶看着宋海林问。

  奶奶这是又脑子不清楚了,“奶奶,我是……”

  没等宋海林说完,苏奶奶突然想起来的表情,说,“想起来了,你是老海家的吧?”

  宋海林心里咯噔一下,奶奶那天和他爸也是这么说的,一时间还真琢磨不透这是真的脑子不清楚还是装的。

  “奶奶,我是大黑子,”宋海林故作镇定地说,反正奶奶肯定不知道他那天在外边偷听,“铁蛋儿哥的同学。”

  “铁蛋儿?”奶奶问,“是谁?”

  “奶奶,您孙子我。”苏慎在一边插嘴。

  说完之后朝宋海林招了招手,“快过来暖和暖和,让我奶奶自己缓一会儿她就能想明白了。”

  宋海林凑到了炉子边上。

  苏慎给他扔过去一个小马扎。

  坐下之后,两个人真的就专心开始烤火,一句话都不说。

  略微有点尴尬。

  “哦,铁蛋儿,我孙子。”奶奶突然出了声儿,吓了两个人一大跳。

  “我说吧,一会儿就能想过来。”苏慎小小地笑了一下。

  宋海林听见苏慎说话,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撞上他的笑,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晚上迎着烟火眼里的小星星,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脱口而出,“不好意思。”

  “真不好意思啊?”苏慎等了一会儿说,“真不好意思就让我还回来好了。”

  说完之后他就一脸敛手以待地看着宋海林。

  宋海林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一下子又被堵得无话可说。

  “既然你道了歉,那我就默认这就是个意外是吧?”苏慎问。

  宋海林没反应过来的,顺着他的思路点了点头。

  “既然是个意外,那就是你本来没什么想法是吧?”苏慎继续问。

  宋海林觉得好像有点不对,但现在脑子乱得很,苏慎的逻辑又霸道的很,只能又顺着“啊”应了一声儿。

  “那就行了,”苏洗脑继续,“那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没事儿了。”

  “啊……”宋海林觉得非常不对,但又实在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而且,顺着他的逻辑这么下来,想了一会儿,好像又都很对了。

  “大黑子啊!”苏奶奶突然大声说,“我想起来了,这是大黑子。”

  宋海林吓了一跳。

  “啊……”还照着刚才呆呆傻傻的样子应了一下。

  苏慎用肩膀撞了宋海林一下,“喝不喝茶?姜茶,预防感冒。”

  “啊……”宋海林还是这一声含含糊糊的应声儿。

  “你卡带了啊?”

  “啊……”宋海林说完之后立马反应了过来,“没,没,没……”

  “真卡了啊?”

  “没卡!没听我从‘啊’换到‘没’了么,那能叫卡带么。”

  “‘啊’上卡一会儿,‘没’再卡一会儿呗,卡带也不能光逮着一个地儿卡啊。”

  苏慎从一边捞了一个大保温壶,盖子一打开里边就冲出了一股子浓浓的姜味儿。他倒了一满杯子,递给宋海林。

  宋海林闻了刚才那一下就已经捂了鼻子,看苏慎给他往脸前边递,立马一伸腿,蹬着桌子腿儿把自己给往后送了好几米,连摆着手,“不喝不喝不喝。”

  “成,又卡了。”苏慎低头喝了一口。

  “我,我这没卡带,”宋海林理直气壮地结巴了一下,接着更加理直气壮地说:“我饿了。”

  “没吃饭啊你?”苏慎问。

  “吃了,刚才给你当打手当饿了。”宋海林见他把姜汤喝下去大半杯子,才从重新屈腿挪回了炉子边儿。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不管饭。”

  苏慎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放下了保温壶,划到一边往里间看了一眼,回头说:“还有点儿饺子,早上剩下的,吃不吃?”

  “你不说不管饭么?”

  “你再贫一句,就真不管了。”

  “得得得,不说了。”宋海林赶紧说,“什么馅儿的,我不吃白菜不吃茄子。”

  “还挺挑,”苏慎撇嘴,“巧了,茴香的,吃不吃。”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宋海林说。

  “你要敢说你也不吃回茴香,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把姜汤给糊你一脸啊。”苏慎把腰扭了个四十五度,冲他挥了挥拳头。

  “吃吃吃,”宋海林先又卡了会儿带,才又慢悠悠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好吃茴香。”

  苏慎这才心满意足地划进了里间端出了一盘儿饺子。

  宋海林赶紧去接,马上就要碰到盘子边儿了,苏慎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饿死鬼啊?都凉了,我给你热热。”

  宋海林悻悻地缩了手,“你还会热饺子呐?”

  “看着点儿,煎也会,一会儿给你表演个煎饺子。”苏慎仿佛要飘到天边儿似的。

  宋海林刚想说句就煎个饺子还好意思飘呐,结果苏奶奶就抢在前边拆了台,“铁蛋儿虽然是控制不住怎么放调料,但是回回都能把饭给弄熟。”

  “奶奶!大过年的,能不能给点面子!”苏慎边架着锅边喊。

  “大过年的。”宋海林也跟着笑。

  锅里的油“滋滋”地想,苏慎看着差不多了,用筷子夹着往下放了一个饺子,估摸着一面儿差不多了之后再翻面,翻过来之后一看刚才那面儿还没煎出来颜色,只能又翻了回去,来回好几次,才把一个饺子捞出来。

  宋海林站在他背后往锅里瞅。

  看着这架势,的确对做饭没什么数儿,看来调料不会控制还真不是说假的。

  苏慎一个饺子挨一个饺子往里边放着,煎个饺子跟绣花儿似的。不过估计多了他也顾不过来。

  宋海林觉得等他这花绣完,自己就该成真的饿死鬼了。

  等苏慎第三个饺子下了油锅,他拿起了之前煎好的饺子塞进了嘴里。

  还真挺好吃。

  苏慎慢条斯理地煎饺子,宋海林在一边等着,出锅一个吃一个。

  吃到第五个的时候,宋海林犹豫了一下,问:“哥,问你个事儿呗。”

  “问。”苏慎正观察着锅里的饺子有没有变成金黄色。

  “就,我转学那天,”宋海林搓搓手,“不是吃了你一个茴香包子么?”

  “怎么着,一饭之恩啊?”苏慎笑。

  “不是……诶,你别打岔。”

  “行,不打岔你继续。”苏慎给饺子翻了个面儿,金黄色,挺满意。

  “那什么,就当是你看得那本儿书,你还记得吗?”宋海林说。

  “你这逻辑,扯得挺溜啊,”苏慎笑,“你怎么不往饭盒上扯呢,问问我记不记得饭盒上几朵小花儿。”

  “你饭盒上有花?”

  “有……”苏慎正要说,宋海林立马给他打断了,“不说别打岔了么,还想不想让我问了啊。”

  “诶你,你问我,不求着我就算了,怎么还跟个二大爷似的。”苏慎把锅里煎好的饺子捞出来放在盘子里,顺道提醒眼冲着饺子放光的宋海林,“烫,等会儿。”

  “那你听不听到底。”宋海林还是盯着金黄色的饺子。

  苏慎也跟着看那个饺子。从刚才到现在,这是最令人满意的一个,色泽满分,饺子褶儿满分,饱满度满分。

  “问,你。”苏慎说。

  “你能不能不用倒装啊,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宋海林眼疾手快把那个饺子塞进了嘴里。

  苏慎又往锅里放了一个,“你,问。”

  “嘿。”宋海林笑了一声儿,“就当时你的批注啊,我瞄了一眼,你那批注什么意思?”

  “哪句?”苏慎说,“我一整本儿书上少说几十条批注呢。”

  “就那句……”宋海林咳了一下,“就……‘废话’。”

  “啊?”苏慎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句废话不说冲他说,是说批注,“中国古代之,男色?”

  宋海林没看他,认真盯着锅里的饺子,“嗯”了一声儿。

  苏慎停了很久,也没给饺子翻面。宋海林不知道他一直在想什么,偷偷看了他一眼。

  看了这一眼,才发现苏慎一直笑眯眯地在盯着他看。

  “我还想,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我一眼呢。”苏慎说。

  “我。”宋海林被噎了一下。

  苏慎朝他往下招了招手,他弯一下腰,“干嘛?”

  “你凑过来,我偷偷告诉你。”苏慎扬着嘴角笑,笑得活像是在荒郊野外勾引赶考书生的狐狸精。

  宋海林收了蛊惑似的,不受控制地弯腰朝他凑了过去,把耳朵往他最边上凑。

  苏慎的笑越扯越大,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耳垂。

  大过年的。

  宋海林一脑子空白,突然蹿出来这么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的,反应过来就已经七千多字儿了。

  总觉得总有一天会猝死(闭嘴!)

  没关系,我有枸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