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黑子说马烟花儿>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苏慎有一个毛病,不爱在屋里写作业,不管屋里亮堂不亮堂,他都觉得暗,所以,在冰天雪地里,我们很容易能看到一个奇观——苏大神裹着一身球一样的棉衣,坐在院子里已经只剩枯叶杆儿的葡萄藤底下拧着眉头一脸认真地写作业。

  宋奶奶和宋爷爷今天下午要骑着小电动小三轮儿去县医院里看顾一个怀孕的亲戚,临走的时候宋海林还在睡觉,正好苏慎来送韭菜饼,他们干脆也没做午饭,给宋海林留了些韭菜饼。

  宋海林趴在桌子上凭着记忆写了一晚上栾景年本子上的各种线索,睡觉的时候天都有了亮光。也得亏是周末,他睡到下午才迷迷糊糊起床。

  起床之后吃饱了韭菜饼,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看了看苏家和他们家中间儿的墙头,又打了一个嗝。

  苏慎看着面前的物理题,觉得有点难解,再加上脑子里缠着的全是“醉驾”“车轮”“司机”这些词儿来回倒腾,一时间更心烦意乱了。

  他使劲儿定了定神,随手往一边的玻璃杯里丢了一个冰块儿。

  冰块儿撞击玻璃杯壁发出钝钝的脆生声儿,然后闷着声音落进水里,水珠溅起几滴再重新落回水面,还有些干脆附在杯壁上,慢慢顺着下滑。

  前一拨声音还没完全落下,苏慎又掌控着节奏似的,又拿起一个冰块儿,把手移到杯口上方,轻轻一松手,另一个冰块又重新掀起了清凌凌的声音。

  格外静心。

  苏慎爱听冰块儿落水的声音,清脆但不刺耳,莫名能把他活蹦乱跳的心思给安抚下来。可是今天好像不怎么管用,声音随着冰块儿的数量不断增加,也慢慢没了一开始入水时纯净的“恪愣”声儿。至于苏慎,烦躁还是原先那么些。

  他摔了笔,往轮椅靠背上一倚,盯着桌子上的木头纹路定了会儿神。

  这个桌子是用枣木做的,木质偏软但是结实。这桌子的岁数比他还要大上不少,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砍了院子里的那颗枣树做出来的,寓意早生贵子。

  听他奶奶说,各家习惯都不一样,有的人家结婚栽枣树,有的人家就砍树做家具。照苏慎来看,还是栽树更好一些,还能世世代代留着吃点儿枣子。

  这么想着,他随意往原本应该栽着枣树的那地方看了一眼。

  他们院子里只剩下了一个的光秃秃粗壮树干,但是,邻居院子里的枣树还茂盛着,甚至还往他们家伸了一大束枝子。秋天的时候缀满了满树红透的枣子,还能称得上一句“满树红枣出墙来”。

  苏慎想到这儿,笑了一声。

  笑完之后,余光瞥到了墙头上的一个小黑影儿。

  他抬头一看,正是宋大黑子骑在墙头上,这会儿正咧着白牙笑着。

  看见苏慎抬头之后,他挥了挥手,嘿嘿一笑:“我还在想着你啥时候能发现我呢。”

  “你什么时候坐那儿的?”

  “有一会儿了,”宋海林搓了搓手,“从你扔冰块儿开始。”

  苏慎眨巴眨巴眼睛,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好听吧?”

  宋海林反应半天才知道他那是在问冰块儿的声音,立马捧场,“好听好听。”

  苏慎扬了扬嘴角。

  有些心情差,只有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盘桓滞连,只要有人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安静,原先被提到明面儿上的东西就会立马钻进最深的那个栖身之穴,静等着往外爬的时机。

  宋海林骑在墙头上挥了挥手里的东西,对苏慎说:“哥,我来问你个数学题。”

  苏慎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张数学卷子。

  “你骑在墙头上可没法儿问。”

  “我这就下去。”宋海林边说着边调整姿势准备往下跳。

  苏慎估摸了一下,这个墙不算高,跳下来应该不是很难,不过……宋海林那个位置底下正好放着他们家的水缸,宋海林在上边正好看不见。他立马喊了一声,“等等。”

  宋海林听话地等了等。

  可他原先打算往下跳的姿势不大好控制,而且墙头上还有些没化干净的冰,动作一停,脚底下就站不住溜了一下,苏慎还没来得及说下边有水缸,他就在半空中挥了几下,直吼吼跌了下来。

  苏慎先是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宋海林那边屁股冲下,摔进了水缸里,水缸顶上那点儿薄冰一下子被他砸碎了,他就摆着原先那个四肢朝上自救不能的姿势陷进了水缸里。

  苏慎笑得气儿都喘不匀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过去帮帮宋海林。

  宋海林这个姿势实在是非常尴尬,要是形容的话,可以称得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手脚都朝着天,屁股连着上半身陷进了缸里,正巧卡住,自己用不上劲儿。

  苏慎过去比划了比划,发现更尴尬的是,这水缸对他来说有点高。

  要是能站起来,往上拉着宋海林的手一用劲儿,一拨就能拨|出来,可是现在水缸的口儿差不多和他平齐,甚至比他还高出来一小块儿,他绕着水缸转了一圈儿,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着力点。

  宋海林在里边急得乱叫,“干嘛呢你,这时候不用画个图儿研究用几牛的力吧!”

  “是不用画图,”苏慎慢条斯理地说,“就是看着情形,我得来场司马慎砸缸。”

  “砸缸?”宋海林喊了一声儿。

  苏慎耸着肩膀又笑了一会儿,对着宋海林比划了一下,说:“我这也没法儿把你拉出来啊。”

  宋海林蔫儿着声音喊:“救命。”

  “要不,就砸缸吧。”苏慎转身划了几下,从地上捡了一块儿大砖头。

  宋海林在缸里挣扎几下,想制止他,结果那缸本来就是底下窄上边宽,不稳当,被他一带,立马又往下倒的趋势。

  他赶紧往回歪,结果晚了,硕大的水缸一下子倒了地,流了满院子水,顺带把宋海林也给撂在了地上,滚了一身泥泥水水。

  值得赞扬的是,这水缸不愧是老物件儿,就这,还只是撞了有回音的嗡鸣声儿,然后一点儿漆都没掉的,安稳躺在地上。

  苏慎暗暗想,估计就算想砸,还真不一定能砸开。

  可怜了宋大黑子,刚才他伸直了胳膊拼命救下来的数学卷子,和他本人都滚进了泥里,捞上来的时候,上边一个字儿都看不清了。

  苏慎过去把宋海林扶起来,边笑着边建议,“你要不赶紧回家洗个澡吧,别再感冒了。”

  宋海林没摔的不严重,主要就是丢人,还有弄了一身水。

  苏慎刚说完,他就给面子地迎风打了一个喷嚏。

  “不成,我得在你家洗澡。”宋海林揉了揉鼻子,说,“我爷爷奶奶都出门了,门锁着呢。”

  “把你锁家了?”

  “他们走的时候我还睡着觉呢,就直接锁了,不过我自己留着钥匙——”宋海林说完之后立马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样儿,肯定没随身带着。”

  “我家没热水器。”苏慎皱着眉头。

  “那你平时怎么洗澡?”

  苏慎心说,我平常都用凉水,就怕你不信。

  他怕冷,但又不怕冷。

  怕的是冷这种直观感受,但是寒冷的确没让他生过病,可能是从小习惯了冬天用凉水洗澡,反正,从生理角度来看,“寒冷”他老人家虽然直观感受不大好,但是对苏慎的确是颇多照拂。

  “要不,我去给你看看暖壶里有多少热水,你凑合着在浴桶里洗?”苏慎问。

  “行行行都行。”宋海林原地跺脚。

  苏慎给他倒完水之后,又从屋里翻了几件儿衣服,冲屋里喊:“你先穿我几件儿衣服吧,给你放门口了。”

  宋海林在里边答应了一声。

  趁着宋海林去洗澡的工夫,苏慎把他的数学试卷捡起来抖了抖上边的水,看了几眼之后果断扔进了垃圾桶。

  甭说宋海林自己的字儿了,就连题目都糊得看不出来了。

  他在试卷儿堆里翻了一张他打算剪题目贴在纠错本上的数学试卷,放在一边,顺便瞟了一眼原先摊着的物理卷子。

  谁知道,这么一眼,他茅塞顿开,思路立马通畅了。

  被宋海林这儿一搅和,他原来绕着乱麻的心突然轻松了下来,干脆坐下顺着思路写起了物理题。等这一个大题写完,宋海林正好洗完澡。

  宋海林刚把门打开,苏慎就拿着找出来的数学卷子冲他挥了挥,“我这儿多出来一张卷子,给你了。”

  “原先那张呢?”

  “扔了。”苏慎眼都没眨一下。

  “扔了?”宋海林跑过去,“我多少还写了几个选择题呢。”

  “反正上边的字儿一个都看不出来了。”苏慎看了他一眼,古怪地笑了一下。

  宋海林穿了一件儿黑底儿的毛衣,上边印着一只趴在荷叶上的蛤|蟆,看起来表情又委屈又无奈,和宋海林这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

  苏慎盯着那只蛤|蟆看了半天,宋海林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

  操……

  “你这是件儿什么衣服啊,”宋海林揪了揪上边的印花,“这也太丑了。”

  苏慎还是古怪一笑。

  “你这件儿衣服自己个儿就是一首诗,知道是什么吗?”宋海林问完之后紧接着自己说:“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上有荷花,荷叶上边有蛤|蟆……”

  他还没说完,苏慎就接:“一戳一蹦跶。”

  宋海林一挑眼角,“你自己不也知道么,这衣服也太搞笑了,你怎么想的就买了它?”

  苏慎还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隔了一会儿,说:“这衣服,是你的。”

  宋海林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苏慎继续说:“前几年你奶奶拿过来的,拿了你挺多衣服过来,说都是新的,你不穿了。”

  宋海林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

  怪不得他觉得这个丑东西还挺眼熟。

  这么着一说,他才想起来,这是他和潘世呈去旅游的时候临时买的,他俩一人一件儿,还挺贵,不过买回来之后他就后悔了,越看越觉得丑,再也没穿过。倒是小潘同学穿着成天晃悠,还挺欢实。

  后来,他就把这衣服给忘了。

  原来是被他妈给送到奶奶家了。

  “我当时看见这衣服,还在心里质疑你的品味来着,不过没好意思跟你奶奶说,”苏慎又看了那个绿绿的图案几眼,“其他衣服还行,没这么丑。”

  宋海林巴不得这件儿紧巴巴的毛衣从来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到了晚上,苏奶奶又就着中午剩下的面团儿烙了些油饼,顺带在碗里撒了香油葱末,最后在上边打进了一个鸡蛋,蒸了一碗虾酱。

  奶奶调着虾酱,苏慎在一边看着饼,时不时翻上一翻。

  厨房里开着黄色的暖光,热气腾腾往外边冒着热气儿,热气儿刚蹿出门,和外边的冷气儿迎面撞上,便直接化成了可见的白雾,看在眼里,更觉得周身暖和。

  宋海林在灶台边上看着火,周遭全是烟火气儿。

  奶奶留了宋海林吃饭,吃完之后又客套着留他在这儿住一晚上。

  谁知道宋海林没推辞,欢实地对奶奶说:“谢谢奶奶!正巧我爷爷奶奶刚打了电话说今天还得在县医院陪床回不来。”

  “县医院?”苏奶奶自己个儿想了一会儿,“是不是慧儿生孩子啊,你爷爷奶奶过去了?”

  宋海林哪知道什么慧儿啊梅儿的是谁,不过估计差不离,就答应着说:“是啊,我爷爷奶奶老早就去医院了,刚才打回电话来说是两家争剖腹还是顺产,现在在医院里闹呢。”

  “啊,我以前就听着说,她婆家那个嫂子就是让他们治着顺产的,说是顺产的孩子聪明。”苏奶奶说。

  “但孕妇身体不好,人家医院里说是要剖,婆家死活不同意,两家人到现在都没扯清楚,”宋海林说,“我奶奶到现在都在那儿跟着吵呢。”

  苏慎想了想宋奶奶的嗓门儿,估计那婆家在吵架方面真没什么胜算。

  宋海林和苏奶奶从这事儿谈论到现在农村生孩子的现状,还谈了不少新农村新气象新想法,听得苏慎一愣一愣的。

  宋海林和栾景年这两个外边来的,都是好样儿的。

  单从拉家常这个方面就能顺利融入乡村消息传播以及人际关系维持的主干道里。

  凭这俩人的本事,要是不来村里调查点儿什么,还真对不起这铮铮天赋。

  苏慎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想了一下。

  他自己边收拾着碗筷边胡思乱想,都怪他最近老是揪着车祸的事情想阴谋论想得入迷,随便想点事情都能扯到这方面来。

  他们两个高中生,还能调查什么?

  又不是传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