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要来了地址,但两人并不常见面。季行砚的工作地点与他相距甚远,所以只是偶尔在空闲的时候过来吃个饭,度过一个宁静的下午。季行砚告诉他,自己的新弟弟已经满地爬了,非常可爱。
六十多了还能造孩子,金岚对这家的生育意识无话可说。
豪门纠葛太乱了,他还是喜欢自己死水一潭的生活。为了保持这种状态,他嘱托江鸣珂推掉所有代言和剧作。以他目前的人气和流量,这损失实在太大了。公司老总咬牙切齿,每天都电话消息轰炸。想合作的品牌方也不断来电询问,害得他换了好几次手机号。结果这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为表诚意,公关们不但直接找上门来,甚至还三顾茅庐。
等电影上映,这种情况肯定会更加频繁,金岚感到十分为难。某天下午,和季行砚共进午餐、交流了邓南枝的治疗进展后,他向对方请教如何避免这种打扰。
“过两年就好了,”季行砚说,“观众很快就会忘记你的。”
“还要等两年?”
“先别想以后的事了,享受大学生活不好吗?”季行砚说,“我一直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快乐是快乐,但烦心事也挺多的,”金岚往后仰头,长叹一声,“明明之前的12年都是老师说什么,你做什么,一天到晚就是做题,考试,做题。结果刚跨进大学的门槛,就突然让你自己搞研究报告了,这合理吗?”
季行砚沉默了一会儿,问出了一个人神共愤的问题:“这很难吗?”
金岚磨了磨后槽牙:“老师手把手教我做题,我还做不好呢,你觉得我会搞研究报告吗?”
“你要研究什么?”
“我和那个学长不是一起上了公选课吗,叫‘世界史上的著名女性‘,我们要一起做小组报告,占总成绩30%呢。”
季行砚本来想口头指导一下,“搜集资料的能力是很重要的”。听到这句话,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你们对历史上的著名女性很感兴趣?”
“不行吗?”
季行砚想,你感兴趣,但那个学长可不一定。“你们要做什么报告?”
“介绍一个著名女性。”
“你们选了谁?”
金岚拿出手机,翻出备忘录:“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
他静等季行砚露出迷惑的表情,但令人惊讶的是,季行砚只是平静地说了句:“约瑟芬皇后啊。”
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拿破仑的第一任皇后,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第一位皇后。他们选择这位传奇女性的一部分原因——一部分——是报告总共十分钟,讲她的名字就能花掉一半。
这位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比拿破仑大六岁,并且是二婚。在她嫁给拿破仑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拿破仑曾经狂热地追求过她,并称呼她为“约瑟芬”。
在逸闻中,她和拿破仑确定关系后,还跟其他男性有过不伦之恋。
史书上的评断如下: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美丽、智慧、勇敢……风流。
金岚觉得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是位很有探索价值的女性。
“我们打算隔两周碰一次头,讨论一下研究进度。”金岚告诉季行砚。
季行砚皱起了眉:“为什么要碰那么多次头?你们分好工,各自做各自的PPT,最后汇总一下不就行了?”
开玩笑,这种报告都是发表前一周临时赶一赶就好,哪有这么频繁碰头的。
“学长做事很认真。”
认真这个词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
“线上练不行吗?在线会议软件发明出来的意义不就在这吗?”
金岚眯起眼睛看着季行砚。
太奇怪了,不但奇怪,而且幼稚,别人参加个小组讨论,他还叽叽歪歪的。
金岚眨了眨眼:“线下也不麻烦啊,我又不用出去,他说可以过来找我。”
季行砚现在确定了,金岚就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关键是即使知道这一点,他仍然无法抑制地感到烦躁。
他爹对外宣扬他叛逆期,总不能真回到十几岁的状态吧。
金岚问他:“你怎么知道约瑟芬皇后的?”
“我对法国近现代史比较感兴趣,”季行砚说,“需要帮忙吗?”
“你要帮我们做报告?还是帮我们找枪手?”金岚对这提议有点动心,然后以极大的忍耐力拒绝了,“这是作弊啊,不行。”
“你还挺正直。”
“主要是学长很正直,他肯定会坚持自己做的。”
正直这个词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
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在长久的等待与沉默之后,季行砚说:“那你好好努力。”
这就是成年人,从不纠缠,从不无理取闹,从不阻止心上人和潜在情敌会面,成年人只会在他们会面的时候,恰巧来访。
于是,这天下午,在金岚带着惊诧的表情拉开门后,季行砚终于见到了存在于电子屏幕对面的学长。
怎么说呢,让人警铃大作。
因为这位学长,让季行砚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弟弟,换句话说,就是金岚的理想型。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讨论了。”季行砚说着明显的事实。
金岚一把抓住了他:“正好,你要来听听我们的报告吗?给点意见吧。”
季行砚从善如流地走了进来,看了看他们的PPT。
学长直觉这是个外挂,在旁边十分热情地介绍:“我觉得信息是挺多的,就是无聊。虽然这种小组展示,除了老师和展示的那一组,压根没人听,但是我想尽量把它搞得有意思一点。”
金岚在旁边摇头叹气。小组作业有两大麻烦,一是遇到搭便车的懒鬼,二是遇到疯狂内卷的学霸。
季行砚说:“你们可以用逸闻趣事开场,玛利亚·亚德莱达·勒诺曼的占卜就很好。”
金岚看他的眼神就是:这么复杂的名字怎么记住的。
玛利亚·亚德莱达·勒诺曼是一位传奇占卜师,她预言过马拉之死,俄国天才军官的陨落,还有约瑟芬和拿破仑的婚姻。
她见到约瑟芬皇后的时候,对方还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但在两人相遇的一瞬间,她就给出了预言:“你会成为法兰西的皇后。”
学长在网上搜索了一些资料,激动地点头:“确实,拿来当开场白很合适,太感谢了!”
季行砚对现状很不满意。为什么现在的男大学生不能是自视甚高、不听人话的油腻男呢?非得清爽、礼貌、外向、正直,还热爱学习是吧?
“我们又不是要拿什么演说奖,不用这么完美吧。”金岚嘟囔着。
“既然做了,就要努力做好嘛。”学长说。
季行砚叹了口气,他已经开始欣赏这人了,这仗根本没法打。
讨论完,学长还就规规矩矩地走了。季行砚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是个好苗子,秋招的时候,可以考虑让人力联系一下。
“他人很不错吧。”金岚站在季行砚身后总结道。
刺耳的警铃声又回来了。
季行砚回头,大致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思考这人会不会常来。沙发和茶几上没有新东西,但是餐桌……
“那个杯子……”季行砚指了指桌上一个马克杯,杯子上是晕染的水彩画,季行砚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画像金岚的侧脸。
金岚随手拿起来,倒了杯水,递给他:“渴了吗?”
“……是别人送的吗?”
金岚瞟了眼图案:“是啊,很有设计感吧。”
“他还会画画?”
“谁?”金岚露出明媚的微笑,“学长的女朋友?”
季行砚盯着他看了很久。“你非得把重要信息放到最后说吗?”
“这算什么重要信息?”
“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金岚用食指挠了挠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我的铁杆粉丝是他女朋友,不是他。”
季行砚一时不知道是该如释重负还是秋后算账。
金岚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捏了捏季行砚的脸,这个动作把季行砚本人震慑到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恶趣味,但你的反应真的好有意思。”
季行砚无奈地笑了笑。恶趣味就恶趣味吧,能对他表示好奇,说明事情还有救。
金岚伸了个懒腰,忽然感到身体的重量轻了很多,有一种轻飘飘的闲适感。
主动权。
从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在他手里。
原来有主动权这么快乐,这么自由吗?
学期末,关于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的展示非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