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火星撞地球【完结】>第22章 季青临

  在季青临深恶痛绝的活动里,家庭聚餐大概能排得上第三位,仅次于学科考试和各种晚宴。事实上,18岁之前,这本来是一个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活动。然而自从兄长和母亲对他揭开生活的真相之后,亲子局就变成了鸿门宴。每次看他们目光阴冷地用刀叉切牛排,季青临总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盘子里下了毒,否则何至于对一只已经死去的小牛犊有如此恶意。

  本来这类聚餐的频率已经一降再降,到了除新年之外永不相见的地步。然而自从季行砚订婚之后,由于婚礼筹备需要各方协商,这杯弓蛇影的饭局陡然多了起来。比如现在,他木然地端坐在金碧辉煌的包厢内,身旁是水火不容的亲娘和亲哥,面前坐着新娘及其直系亲属,僵硬的假笑和虚伪的应酬让餐桌上的氛围格外惨淡,无限接近于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

  “我们这边的宾客名单已经确定了,”姚梦琳那身材富态的母亲说,“请帖都发出去了,大概下周能收到回复。”

  “酒店那边给了几个方案,”谭颜热情地说,“预算稍稍超了一些,不过孩子的终身大事,破费一点也没什么。”

  季青临确信自己听到了母亲咬后槽牙的声音,开始担心婚礼现场的天价花束会不会暗藏着诅咒。

  自始至终,两位新人都带着很官方的微笑,好像面对的不是至亲而是媒体镜头。姚梦琳的眼珠慢慢地在对面几个人脸上游移,然后突然落在了神游天外的季青临身上。

  “小弟婚礼会带人来吗?”她突然发问。

  这亲昵的称呼让季青临感到如芒在背,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卷入了风波中。他想了想,在自己父母在场的情况下,带一个男人过去相当于砸场子,于是很无辜地摇头:“没有,不会。”

  “他这傻愣愣的样子,估计到时候女朋友还要靠我们介绍,”谭颜很客套地笑了笑,“梦琳要是知道有合适的,可以给他安排安排。”

  “女朋友?”姚梦琳带着和善的微笑说,“青临不是喜欢男人吗?我之前还在东城一家特别有名的gay吧见过他呢。”

  整张桌子顿时变得死一般寂静,季青临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看着她。

  “欸?”姚梦琳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原来叔叔阿姨不知道吗?前一阵子我办了一个慈善晚宴,还看到青临带了一个很漂亮的男人过来,两个人亲热得很呢。”

  她每说一个字,季家两位长辈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而她自己父母的表情更可谓精彩纷呈。季行砚冷冷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另一半,眼神里毫无温度。然而这足以让公司部下心肌梗塞的目光对姚梦琳毫无效果,她甚至回了他一个无辜的表情。

  在场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人被这无形的压力裹挟着,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除了姚梦琳,姚梦琳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最后打破僵局的还是季青临自己的母亲。“小孩子嘛,”谭颜轻描淡写地说,“图个新鲜,玩玩而已。他身边好多朋友都这样,把他也给带坏了。我平常也教训过他,但是年轻人老不听劝,让亲家见笑了。”

  姚梦琳看上去想对这个回应起立鼓掌,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微笑着看了一眼季青临。躺着中枪的富二代瞪着她,心里不停咆哮:“我哪里得罪你了?!!!”

  在这个尴尬的话题抛出后,饭局很快就散了。两位集团创始人握手时笑容的敷衍堪比冷战期间两大阵营的领袖会面,而夫人们虽然还凭着妆容保持红润的脸色,但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冷淡接近绝对零度。季青临认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家没有好下场,可惜还没有溜之大吉就被父亲一声怒吼吓了回来。

  双方父母和被嫂子背刺的弟弟都撤退了,只剩下一对貌合神离的未婚夫妻。姚梦琳对自己制造出的麻烦毫不在意,朝季行砚摆摆手就打算自行离开。然而走到门口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季行砚突然伸手拦住了她,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姚梦琳很明显不领情:“我还是更喜欢我的跑车。”

  “那就开你的跑车。”

  姚梦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好吧。”

  姚总的座驾和本人一样,极尽张扬之能事,艳丽的红色还自带闪光,连空间站的宇航员在太空里都一目了然的。季行砚只看了一眼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患上了色盲症,然而座驾的主人看起来还非常骄傲。

  “劳动季总给我开车,真是不胜荣幸。”姚梦琳坐在副驾上说,语气里毫无感激的意味。

  “别对我打官腔,”季行砚熟练地把跑车开上街道,“你为什么要为难他?”

  “我说怎么季总突然屈尊来给我当司机,原来是要为弟弟抱不平啊,”姚梦琳说,“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吗?”

  “至少没坏到允许外人来挑破离间的地步。”

  “诶呀,那真是失礼了,”姚梦琳说,“我以为你会感谢我呢,毕竟你家老爷子那么古板,要是知道儿子是同性恋,一怒之下说不定就把他逐出家门了,你不就少了一个人争家产吗?”

  “他本来就争不过我,”季行砚用余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且你对我又没有感情,怎么可能会好心帮我?别拿这种理由敷衍我。”

  姚梦琳没理会他的敌意,伸长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靠在座椅上懒洋洋地说:“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为什么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扰乱别人的生活是我的爱好,”姚梦琳笑着说,“我就是喜欢看别人家里内斗的样子。刚才那一桌人的脸色可真是太精彩了,绝对这半年我见过好玩的场面。”

  “你这女人真是……”

  “鉴于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最好也小心我,”姚梦琳无聊地撑着下巴看窗外的车流,“保不准哪天我也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那还真是辛苦你事前警告我了。”

  “不用客气,”姚梦琳说,“以后少打探我的私生活,我这个人双标得很,只许我侵|犯别人的隐私,不许别人刺探我的。”

  “彼此彼此,”季行砚突然踩下了急刹,身旁的人因为剧烈的震荡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也离我的人远一点。”

  “诶呀,你指哪个?”姚梦琳把靠在椅背上的脑袋转过来,“至少报个地名让我缩小一下范围。”

  季行砚毫无笑意地翘了翘嘴角,丢下一句“到了”,就打开车门跨了出去。姚梦琳抬起头发现是未航总部的门口,冷冷地哼了一声,自己走进驾驶座,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始作俑者已经回归正常生活逍遥自在去了,被迫出柜的当事人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季青临像一只跌进陷阱的兔子,从酒店被一路提溜到家,途中自己父亲投来的目光好像要啖其血食其肉一样,让人不禁胆寒。自己的母亲倒还保持着沉着冷静,至少在精湛的演技包装下是这样。

  一进家门,正在扫洗和喂猫的阿姨们瞥见东家海上暴风雨般的脸色,纷纷悄无声息地避让了。季明秋的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外人之后,朝季青临大吼了一声:“你给我滚过来!”其声波威力之大,足以震飞百里之外栖居深山的鸟类。

  “有话好好说嘛,”谭颜用上了最轻柔的语调,“孩子就是一时糊涂……”

  “他哪是一时糊涂?他脑子就没灵光过!”如同世界上所有以家族领袖自居的父亲一样,季明秋立刻把所有过错归咎于妻子,“都是你从小惯的!”

  季青临在旁边插了一句:“我同性恋是天生的,跟我妈有什么关系啊。”

  “你闭嘴!”季明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不争气的小儿子,这个动作做得颇有威严,很能起到震慑作用,“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已经说累了,懒得管了。现在倒好,你还开始玩起男人来了?”

  季青临想着,刚才让人闭嘴,现在又问人问题,这到底是让人说话还是不让人说话?

  “我得澄清一下,”季青临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玩男人,我就是正常谈恋爱,跟其他人一样,只不过对象是男的而已。”

  谭颜整个人被他傻里傻气的辩白气到近乎晕厥,头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少说两句吧!”

  “谈恋爱?你谈个鬼的恋爱,有男人找男人谈恋爱的吗?!”

  “其实比例比您想象的还要高呢,我们国家同性恋的数量……”

  季明秋一拍桌子,打断了季青临进行到一半的科普,脸色涨红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脑溢血:“我管你喜欢什么,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在外面乱搞!赶紧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断了,回来让你妈给你安排相亲!”

  谭颜放下抵在额头上的手,露出赞同的表情,明显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季青临无奈地挠头:“诶呀,爸,同性恋这事改不了。我没法喜欢女孩,跟外面的人断了也不会,回来相亲也不会。我这辈子就是只对男人有兴趣,您得接受这个事实啊。”

  “接受个屁!”季明秋居然开始丢失他集团总裁的优雅形象,说明形势已经严峻到不可逆转的程度,“你就必须得和女人在一起,娶妻生子,每年回来热热闹闹地给我拜年贺寿!你见过谁家领着男人进门?你脑子不正常了吧你!”

  “爸,其实您想想,领个男人进门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季青临无视自己母亲警告的目光,开始循循善诱,“相当于多个儿子,逢年过节还能一起喝酒划拳,不是挺好的吗?”

  林孟商是不可能会喝酒划拳的,不过这不是重点。

  “好?”季明秋的音量居然还可以更高,“哪儿好?你他妈从小学习就不好,又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别说挣钱孝敬我,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我指望不了你光宗耀祖,你也没本事给我养老。这些就算了,现在你连让我抱孙子都做不到,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季青临接受了一连串的怒火洗礼,这种打击自尊心的话他从小听到大,已经练得刀枪不入。然而此刻他却突然沉默下来,眉头紧锁,静静地望着客厅里的水晶吊灯。

  季明秋半天没得到一点反应,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你哑巴了吗?说话!”

  “不是,”季青临老实地说,“我就是觉得您说得很有道理。”

  谭颜又开始按揉自己的太阳穴,季明秋则顺手抄起了茶几上的景泰蓝花瓶,用与他年纪不符的威猛朝季青临掷去。季青临发挥了自己唯一的优势——运动天赋——稳稳地接住了花瓶,小心地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花瓶溅起来的碎片可危险了,爸您小心点。”

  季明秋的手指颤抖起来,眼睛瞪着他半天没说话。随后抄起了阿姨留在客厅的扫把,朝季青临的背上打去。季青临挨了两下,觉得有点疼,第三下就伸手接住了扫把柄:“爸,咱可不提倡家庭暴力啊。”

  季明秋用力拔出握在对方手里的扫把,突然发现小时候那个被他骂一顿就掉眼泪的冤孽现在已经人高马大,力量远在自己之上。而且从刚才的反应上看,自己这不孝的儿子完全没有站着让他打的意思,再打下去事情大概会变成猫捉老鼠这样的喜剧,这可太掉份了。

  季明秋扔掉了客厅里唯一可以用来做家法的东西,板着脸坐回沙发上。这沉着的表情比刚才的怒发冲冠要恐怖的多,季青临逃跑的本能油然而生。

  “你以为你翅膀硬了,我就得随你胡闹了?”季明秋哼了一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要和男人搞在一起,可以,从这个家里滚出去,从今天开始,别做我的儿子,别住我的地方,别用我的钱。你爱干什么干什么,老子不管你了!”

  谭颜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管教归管教,逐出家门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这么多年的婚姻不就是为了最后的一份遗产吗?儿子要是走了,她还怎么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还不快给你爸道歉!”谭颜上去猛拍了一下他的背,“本来就是玩玩的事,你跟你爸认真什么?”

  “我倒是想不认真,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季青临叹了口气,走到父亲身旁,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爸,我要是能改,我肯定马上就改,关键是改不了啊。就算今天我答应你回来相亲,我还是不可能喜欢女孩子。现在是这样,以后是这样,到死了也还是这样,这不是能商量的事儿,您能理解吗?”

  谭颜看上去恨其不争得想把他头拧下来,最后只能狠狠地扇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我他妈才懒得听你的大道理,”季明秋看着他,“你就告诉我,你打不打算回来结婚生孩子,别的不用废话了。”

  季青临皱了皱眉,长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我没法答应。”

  “那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谭颜作为在场唯一还保持正常心率的人,赶紧上去顺了顺家主的气:“别发这么大火呀,动气伤身,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谈。再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倔,心气高不听劝,过一段时间他就想明白了。”

  季明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养大的儿子你自己清楚,他刚才说的话是开玩笑吗?”

  谭颜沉默了,她在父子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然后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了下来。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季青临刚才的话不认真,而是现在的情形再劝只会火上浇油。于是打算先让事情冷却一阵,再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季明秋对妻子察言观色的功力十分满意,于是集中精力对付屋子里另一个碍眼的人:“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季青临倒也不拖拉,非常高效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留下了所有银行卡、公寓钥匙和车钥匙。季明秋甚至还让他交出了账户的交易明细,以便确认他清空了所有的余额。临出家门前,季明秋还当着他的面警告了他母亲,要是敢给他任何生活上的资助,就直接从遗嘱上除名。

  于是,在仅仅一顿食之无味的聚餐之后,季青临就从财阀富二代变成了无业游民。他推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站在堪称花园古堡的家门前,茫然四顾,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