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火星撞地球【完结】>第11章 林孟商

  林孟商赶到妇产科的时候,迎面看到祝随月在等待区的椅子上吃果脯,手里翻阅着像是检查报告的东西,神情就像她在律所办公室审查起诉书和答辩状。

  等林孟商走到她面前时,已经因为剧烈运动上气不接下气,祝随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用眼神示意他坐下,然后用指导性的语气让他深呼吸。

  林孟商在她面前就像实习生一样听话,等心跳速率降到正常范围后,有些紧张地问她:“你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B超没发现异常,也没有腹部疼痛,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让我以后多注意一点。”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论据,祝随月还把报告递给他看。

  “吓死我了。”林孟商看了眼报告,上面确实写着“无异常”。

  “余振南这人就是大惊小怪,我都跟他说过没问题了,还千里迢迢地差遣你过来。”

  “他紧张一点很正常,”林孟商把报告还给她,看着她明显隆起的小腹,“毕竟是第一次做父亲。”

  “就他这小题大做的性格,出了这事,还不得唠叨死我。”

  “怎么可能,”林孟商真情实意地说,“他顶多就敢提个建议,声音都不会有多大。”

  祝随月也知道这是实话,微微笑了一下,站起了身:“走吧,检查都做完了,我就是听他说你要过来,所以在这等你。”

  林孟商跟在她身边,被她淡然而凌厉的气场一衬,显得像是跟在老总身边的秘书:“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吧。”

  祝随月脚步没停地拿出手机晃了晃:“我看到你的时候叫了。”

  林孟商送她回了家,觉得没有尽到好友嘱托的义务,坚持要留下来再观察一会儿情况,毕竟孕期摔跤不是小事。祝随月推辞了一下之后,似乎认为没有必要拒绝他的好意,就笑着请他在沙发上坐下:“辛苦你义务劳动了,他算欠你一个大人情。”

  “别说欠不欠的话了,”林孟商接过她递来的水,“要真清算起来的话,那肯定是他血亏。”

  如果友情可以用相处时长来衡量的话,余振南和他的情谊可谓深似海厚如山。在林孟商赴美留学时,他父母因为他年纪过小,总担心他在大洋彼岸会卷入什么诱|拐、枪|杀、种族仇恨,于是通过校方的关系,打听到国际部有一个同时和他申上哈佛的学生,要了联系方式。毕业谢师宴的时候,两家人互相认识了一下,林孟商的父母握着余振南的手深情款款地嘱托,希望他们在异国能够互相照应。

  两人虽然之前不熟,但毕竟是同乡,于是租房的时候顺理成章做了舍友。过了四年,余振南也继续深造读博,之后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任教,但巧合的是学校相距不远,于是舍友情谊又延长了很多年。不夸张地说,余振南和他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他的父母。

  余振南虽然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但心灵纤细又脆弱。他攻读哲学和教育学,却相当喜欢爱情文学名著,是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的骨灰粉,经常为凄美的爱情掩面而泣。他喜欢做菜又善于针线,做起缝补扣子和被褥的活计可谓得心应手,林孟商的衣食起居被他承包了一半。他甚至还精通病患护理,林孟商发高烧的时候就是他鞍前马后地照料。

  可以说,14岁之后,余振南基本上就是林孟商的另一个爹——或者说妈。

  余振南比他早回国一年,现在在师范大学任教。这人之前是个不婚主义者,深受柏拉图和康德等先贤的影响,打定主意不踏入世俗婚姻。结果回国之后在一个画展上遇到祝随月,立刻把自己之前的人生观抛到了九霄云外,恋爱结婚的速度比子弹出镗还快,刚好赶上林孟商回国给他做伴郎。

  以两人这十几年的交情,林孟商替他照顾一下怀孕的老婆,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不过也好,”祝随月向后仰着靠在沙发上,神情很疲惫,“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祝随月算是林孟商心中事业型女性的典型代表,几乎每次看到她都是意气风发潇洒自如。她和余振南算是晚婚晚育,两人三十五岁结婚,当时祝随月已经在一家中级律师事务所做到合伙人的位置,在资本市场领域混得风生水起。她现在这种状态相当反常,让林孟商不由得皱起眉头。

  难道说婚姻真是女人的坟墓?

  “你心情不大好?”林孟商说着很明显的废话,他实在没有安慰人的口才。

  “有点吧,”祝随月说,“遇到了糟心的事。”

  “工作上出了岔子?”

  “有一个境外发债的项目,”祝随月说,“这块之前一直是我在负责,结果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跟客户说了我怀孕的事,对方一听立马要求换人。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我又没请孕假,结果在所里跟死了似的,那我照常上班的意义在哪里?”

  林孟商思考了半天,最后只能说一句:“国内大环境对职业女性太恶劣了。”

  “这真是我毕业以来最抑郁的几个月,”祝随月用手揉着太阳穴,“我最近总是冒出一些不好的想法,说出去肯定被人喷死。”

  林孟商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有点怨它,”祝随月指了指隆起的腹部,“自从我怀孕之后,所有人都默认我的生活从此之后就会围着它转,好像我的职业生涯会因此告一段落,好像我的工作能力被一个孕妇的身份否定了,虽然两者根本就不冲突。我知道不是它的错,但我还是觉得它在拖累我。你看,作为一个母亲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觉得这想法很正常,”林孟商说,“你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觉得自己的权利因为另一个个体的存在遭受到了损害,由此产生了负面情绪,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与其说是自私,不如说是情绪上的正当防卫。”

  祝随月睁开眼睛,很惊奇地看着他:“你还说你不会说话。”

  “我是真不会。”

  祝随月叹息着摇了摇头:“你怎么到现在还是单身,我真是搞不明白。”

  “为什么所有人都问我这种问题?”林孟商微笑着看她,“而且你是最反对爱情至上的那种人。”

  “虽然我从来不把感情当成必需品,”祝随月用手肘撑着沙发垫,微微侧身看着他,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显得很有气势,“不过到了我们现在这个阶段,事业稳定,生活也富足,就会想找一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快乐。虽然婚姻闹心得很,不过要是真的遇到了那个人,在闹心里还是能得到一点满足。”

  “你们是真的很般配,”林孟商说,“在见到你之前,我都想象不出他能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他是个奇葩,”祝随月附和着说自己丈夫的坏话,“不过我也是。”

  林孟商想起余振南曾经说过的逸事,成年那天吹生日蜡烛的时候,别人许的愿望大都是“高考顺利”或者“考上理想大学”,祝随月许的愿是“世界和平,消除饥饿”。

  大学毕业之后,她还真去非洲待过一年,在国家对坦桑尼亚和赞比亚的援建项目里当志愿者。据本人透露,这是她最接近梦想的一年,之后就向资本主义势力低头了。

  两人的工作虽然没什么交集,但祝随月是个生活经历极其丰富的人,听她聊客户的故事也很有趣。林孟商一直待到晚饭结束,确认她没有任何异常才离开。

  隔天中午,林孟商就接到了好友的电话。

  “谢谢你啊,”余振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萎靡不振,“看到她还好我就放心了。”

  林孟商放下手机看了眼时间,满脸震惊:“你已经回来了?你从太平洋上飞过来的?”

  “别说那么夸张,不就是赶最早的航班嘛,”余振南打了个哈欠,明显是睡眠不足加上没调时差,“然后被她教育了一顿,我一个教育家天天被她教育。”

  “我看你也没什么意见,”林孟商用谈论事实的语气嘲笑他,“嫂子一挑眉你连根头发丝都不敢动。”

  “别这么诋毁我形象啊,”八尺男儿十分委屈,“这年头怕老婆是美德,是值得拿到酒桌上去吹嘘的。”

  “你拉倒吧,”林孟商说,“别人怕老婆都是业余的,你怕老婆是专业的。要是怕老婆这事有奥运会,你绝对比博尔特还传奇。”

  “哪有那么夸张!”

  林孟商直击红心地问了一句:“你们家婴儿房是什么颜色的?”

  对面的沉默显得很心虚。“米色,”余振南不服气地说,“但那是我后来觉得米色最好,蓝色有点忧郁。”

  林孟商懒得给他翻聊天记录,要是让他看见自己当初多信誓旦旦说家居问题他说了算,那可就太尴尬了。

  “就是个墙的颜色,不是什么大事,”余振南底气不足地岔开话题,“你最近怎么样?”

  “下学期要多上一门流体力学基础,本科生必修课,”林孟商说,“我之前没上过大课,还在考虑考核形式。”

  对面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觉得那些本科生很可怜。”

  “这什么意思?”林孟商被打击到了,“上我的课这么痛苦?”

  “我没有恶意,”余振南说,“但你上课确实太为难人了一点。”

  “我怎么了?”林孟商说,“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他们,他们选了这个专业,理论基础不打好,将来的路怎么走?”

  “这话说得没问题,但你上课太高屋建瓴,”余振南说,“一上来就讲理论,课程内容又多又难,而且考试也变|态。”

  “但是流体力学就是有很多内容啊,”林孟商说,“我要是每节课都少讲,最后根本上不完。”

  “你反过来想,”余振南说,“你上完了,学生没学会,那不是跟没上一样吗?”

  “我该讲的不是都讲了吗?”林孟商说,“他们没学会,这是我的问题吗?”

  余振南顿了顿,突然笑出了声。“当然怪你啊,”他清了清嗓子,“如果学生觉得你上课太难,其实是你的内容设置超出了他们的最近发展区。啊,这是维果斯基的理论,他认为学生有两种发展水平,一种是他们的现有水平,一种是可能达到的水平,两者的差距就是最近发展区。你的课学生学不会,说明你设置的内容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或者是你没有做好scaffolding。”

  “scaffolding?”林孟商皱了皱眉,“脚手架?”

  “在教育学里,我们用它来形容老师对学生的引导。知识就像一座高塔,要想让他们达到你想要的高度,你需要帮他们搭好梯子,让他们每一步都有足够的前进基础,”余振南说,“我们国家的很多大学课堂就是没有这个过程,直接把知识丢给学生,指望他们能一步登天。脚手架都拆了,怎么能怨他们爬不上去呢?”

  “但是我一堂课有一百多个人,”林孟商说,“每一个我都要搭梯子去引导?这不太现实。”

  “美国有这样的实验案例,我可以发给你看看,”余振南说,“我们国家的教师学生比例太悬殊,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哪怕你稍微改变一点上课的形式,能帮到一两个学生,这就是有意义的。”

  林孟商拨弄着手边的书页,回忆起了上学期学生给他课程写的匿名评价,充斥着“天文学我高攀不起”以及“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垃圾”的自我厌恶。

  “当然了,我知道你平常做科研开会带学生已经很忙了,”余振南说,“课上得好不好对你来说影响并不大,看你自己想不想费这个功夫吧。”

  林孟商握着手机沉思了半晌,余振南也没出声打扰他,知道这是他惯常的思考状态。

  “我再想想吧。”林孟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