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一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去酒吧，所以异常激动，足足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消耗了半个小时过剩的热情还像现在这么兴奋，林孟商怀疑自己要是早点来会被他唠叨致死。
这能量旺盛的人还对自己评头论足：“你去酒吧就穿这个啊？”
林孟商上身白衬衫下身黑长裤，和平时上课的装扮毫无二致，连衬衫领口的褶皱都一丝不苟。冯诺一用不满的神情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手伸向他的领口。
林孟商反射性地倒退了两步：“你干什么？”
“把扣子解开两个。”
“为什么？”
“要不然别人以为你是去做讲座的。”
林孟商誓死捍卫自己上衣纽扣的完整性，并且反唇相讥：“你自己穿的像个从高中逃课的学生，小心老板把你扭送回学校。”
“我是有家室的人，”冯诺一认真地说，“要注意影响。”
林孟商懒得跟他掰扯着装问题了：“你订好座了吗？”
“有人带我们进去，”冯诺一说着朝他身后挥了挥手，“姚总。”
林孟商转过头去，心脏被小小地震慑了一下。他现实生活中所见过最漂亮的女性站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冯诺一似乎警惕起来，保护性地站在了他身前：“姚总，这是林孟商，我之前说过的物理系教授。”
“现在连学术界的颜值也开始卷了？”美艳的女子用评估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姚梦琳，”冯诺一向他介绍，“未航的现任COO。”
“COO也有时间出来逛酒吧吗？”林孟商和姚梦琳握了握手，余光里瞥见冯诺一用口型对他说“小心”，还做抹脖子的动作，好像面前的美女是洪水猛兽一样。
“我们的娱乐方式可能会吓你一跳呢，”姚梦琳很自然地上手揉了揉冯诺一的一头卷毛，对方乖乖站在原地接受蹂躏，一脸无奈的表情，“我跟老板很熟，你们等我进去跟他打声招呼，让他腾个卡座给你们。”
“谢谢姚总。”冯诺一很规矩地说。
姚梦琳似乎是嫌他太客气，临走还不满地捏了捏他的脸，顺便微微偏过头露出绝美的侧脸线条，朝林孟商递了个眼风，动作一气呵成，深深震撼到了林孟商这个情场小白。
等姚梦琳的身影一消失在酒吧门口，冯诺一立即用告诫的语气对他说：“离她远点。”
“怎么了？”林孟商看着他，“看刚才那情形，我还以为她才是你男朋友。”
这奇奇怪怪的逻辑放在姚梦琳身上居然很通顺，冯诺一丝毫没觉得“男朋友”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她倒是想，”冯诺一说，“她就喜欢良家妇男类型的，你正中她的审美靶心，所以小心点。”
“我又不一定喜欢女性。”
冯诺一用很沧桑的声音摇头叹气，似乎是觉得他太天真：“你以为是gay她就会放过你吗？”
“还有这种操作？”
冯诺一还要再详细说明，姚梦琳已经推开门招呼他们进去了。冯诺一递给他一个“日后再议”的眼神，林孟商带着重重疑虑跟上了这个谜一般的女子。
姚梦琳把他们带到卡座，帮他们点了两杯酒，就起身告辞，做一个事了拂衣去的好人：“我还约了我未婚夫吃晚饭，以后有机会再见。”然后她别有意味地朝林孟商眨了下眼，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开了。这短短几分钟的新信息过多，饶是林孟商号称人形计算机都觉得有些过载。
最后他只能发出感慨：“真是个奇人啊。”
“很奇怪但是也很有趣。”冯诺一评价道，然后小心地喝了一口酒，露出遇到新鲜事物的开心表情。
“她真的连gay也下手？”
“你知道pegging吗？”冯诺一看他的神情逐渐走向疑惑，挥了挥手，“好吧，回去查查你就明白了。”
林孟商大致猜到了这词的意思比较羞耻，于是也就不再追问。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加上一个乖巧一个端庄的坐姿，在酒吧就如同羊入狼群一样显眼。刚坐下没半分钟，就有一个穿皮衣的肌肉男过来搭讪：“帅哥，你们是一起的吗？”
林孟商还没反应，冯诺一就规矩地摇了摇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真应该送回学校去。
“一起聊聊？”那人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我买单。”
“我有男朋友了，”冯诺一很严肃地说，并且朝那人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还十分不必要地指着林孟商添了一句，“但是他没有。”
“有人了还来酒吧乱晃？”那人朝冯诺一露出一个深有含义的微笑，“你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乖嘛。”
“我是认真的，”冯诺一诚恳地说，“离我远点，我男朋友会弄死你的。”
这话本来应该是一个威胁，但因为冯诺一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反而起到了喜剧效果。“是吗？”那人的笑声表明他完全没当回事，“你男朋友挺厉害啊。”
“我不是在吓唬你，”冯诺一的表情很忧虑，好像是认真地在替那个陌生人担心，“我说的‘弄死’就是刑事案件的那种‘弄死’，我没在开玩笑。”
完了，这下连旁观的林孟商也觉得他很可爱，这人真适合用来吸引某些变|态。那人的兴趣彻底被勾起来了，不由分说地在他边上坐下。冯诺一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噌地挪开，跑到对面挨着林孟商坐，好像林孟商这个宅男科学家有什么战斗力一样。
“他真的没兴趣，”林孟商不动声色地和冯诺一挪开了点距离，“强求就没意思了，是吧？”
那人倒也没步步紧逼，只是把手里的酒放在了桌上，表明自己在此安营的态度：“不约也没关系，聊聊嘛。”
林孟商思考了一下，他们两个战五渣好像也没本事把面前这人扔出去，于是面无表情地接下他的话茬：“也行，那就聊一会儿。你觉得我是同性恋吗？”
那人愣住了，似乎是没预料到这个对话的走向：“什么？”
“以你作为gay的眼光来看，我像同性恋吗？”林孟商用谈论实验数据的语气说。
“你不是gay你来这儿晃悠什么啊？”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还行吧，挺像的。”
“挺像是有多像？具体是哪里像？”林孟商继续追问，“外表？举止？穿着？说话方式？如果把我像同性恋的程度分为5个等级，1代表完全不像，5代表绝对一致，每个方面你会打多少分？”
对面的人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约个人竟然需要做问卷调查。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僵硬了一会儿，那人居然主动离开了。
“哇，”冯诺一感叹道，“原来还有这种拒绝搭讪的方式。”
林孟商完全在纠结另一个问题：“他还没给我答案。”
冯诺一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家的天才哥哥离开窍还有很远。
那人刚一离开，就有个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无缝衔接地坐下了，好像他们来的不是酒吧是相亲速配现场。灰衬衫很明显是对林孟商产生了兴趣，目光非常精确地在他的领口徘徊，好像能盯久了就能获得透视能力似的：“帅哥，看你们这打扮，是大学生？”
冯诺一本能地觉得这人不行，刚要开口拒绝，林孟商又启动了问卷调查模式：“先生，以你作为gay的眼光来看，我像同性恋吗？”
冯诺一捂住了脸，而对面的灰衬衫静止了：“什么？你不是吗？”
“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林孟商说，“如果把我像同性恋的程度分为5个等级……”
冯诺一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按照上一个人的反应推算，灰衬衫应该可以起身离开了，谁能想到这哥们的脑回路也不同寻常，居然接下了林孟商的话茬：“你这人真有意思，不过gay不gay这事儿，光看外表可说不准。”
林孟商思考了一下，很冷静地追问：“所以怎么才能得到准确答案？”
灰衬衫露出了非常油腻的笑容，带有暗示意味地握住了林孟商拿着酒杯的手：“你跟我回去，我来给你做个全面测评。”
在对方的手指贴上来的一刹那，林孟商猛地甩开了胳膊，手里的酒杯被这个剧烈动作带了起来，里面的液体直接泼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冯诺一平生第一次见到电视剧里的泼酒情节，激动地赞叹了一声，深恨自己反应不够快，没有把这珍贵的一刻记录下来。而灰衬衫此刻变成了湿衬衫，表情也由晴转阴，异常地沉默下来。
林孟商看着他的衬衫和裤子因为酒液浸透变成了深色，居然开口说了声：“抱歉。”
那人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破口大骂，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居然恢复了原先嬉皮笑脸的样子：“要是真抱歉的话，请我喝一杯呗。”
林孟商的表情表示他毫无此意，但对方似乎不接受否定回答，只是说自己要先去趟厕所理理衣服，回来再聊。冯诺一看着他的背影，混杂着惊讶与敬佩说：“没想到商哥竟然也会发火啊，泼的好。”
林孟商澄清道：“我刚才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有意想泼他。”
“唉，”冯诺一看了眼自己的酒杯，“刚才他把手搭上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还有点期待呢。”
林孟商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期待什么？”
“突然有个帅哥从天而降，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很有气势地揍他一拳，然后说‘跟这位先生道歉’。”
林孟商无语了：“你是写科幻小说的还是写言情小说的？”
“可能是住院那段时间古早狗血剧看多了吧，”冯诺一说，“怎么了，你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现实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童话故事？”
“路见不平的好人还是有的嘛，”冯诺一憧憬地说，“如果出现了还是挺心动的。”
林孟商对这种俗套的情节无动于衷：“就算真有人帮了忙，为什么非得产生感情呢？要表达感谢，请人吃个饭不就好了。”
“人家救了你，你就请人吃饭啊？”冯诺一用手支着脸叹了口气，似乎是对他的冷漠感到绝望。而林孟商突然把视线投向吧台的位置，冯诺一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好奇地跟着看过去：“怎么了？有帅哥吗？”
“那个人好像是我的学生。”林孟商说。
冯诺一果然看到一个企图用外套遮住脸的可疑男子，这种欲盖弥彰的精神恰似风暴来临前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鸵鸟。学生跑到gay吧结果碰上教授，也不知道是谁更社死。但就凭林孟商这岿然不动的风范，在气势上就赢了对方一头。
那位可怜的学生还试图蹲下来偷偷溜出去，同时厕所那边突然聚集起了人群，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打架斗殴事件。冯诺一在卡座后面探头探脑，发现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胳膊和腿看清事态之后，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林孟商十分不想离开自己的位置：“凑什么热闹。”
“那两个打架的人看上去都有点眼熟，”冯诺一催促着他，“快，再不走人家就打完了。”
林孟商无奈地跟着他走到围观群众当中，正好赶上打架斗殴的其中一个人被KO，围观群众很热心地让开一个豁口，那个人就从口子里摔出来，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诶，”冯诺一指着在地板上蠕动的人说，“这不就是被你泼了酒的那个吗？”
看场子的壮汉拿着棍子走过来，喝令着让他们停手，而参与这场斗殴的另一个人挥了挥手里的小瓶子：“他的。”
壮汉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一把揪住地上那人拖了出去。从壮汉嘴里骂骂咧咧的“敢来老子地盘下药”之类的话来看，林孟商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而身边的冯诺一似乎也把前因后果串了起来，发出非常爽朗的笑声：“所以童话还是存在的嘛。”
林孟商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另一个人——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当然认出了这人是谁，只是为命运的巧合感到无奈。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再见到这个奇怪的外校学生。而他腹诽的对象显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非常僵硬地朝他走过来，一举一动好像是没上润滑油的机器人。
而身旁的冯诺一还在添油加醋，催他兑现自己随口说出的诺言：“你自己答应的哦。”
对面的大男孩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对事态的发展感到无措。林孟商看着他呆呆的神情，用微不可见的幅度叹了口气，向上天的安排妥协：“同学，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对面人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好像里面装了由他声控的感应灯似的，看起来还有点可爱：“什……什么？”
林孟商简要叙述了一下自己和被他打趴下的那个人的纠葛，然后说：“你算是救了我，请你吃个饭是应该的。”
“哦……”花了一点时间之后，对方似乎终于理顺了整件事，猛然回血，用很洪亮的声音答应道，“好啊！”
“你什么时候有空？”林孟商问他。
“我……”对方似乎是个把想法写在脸上的人，林孟商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盘算的过程，“不太确定啊，要不加个好友吧，也方便联系。”
冯诺一在旁边露出赞许的表情，林孟商甚至能感觉到他暗自朝对方竖了个大拇指。而自己，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冷静的成年人，很官方地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小伙子露出很阳光的笑容，似乎是想找个人分享这一乐事，朝着吧台那边挥了挥手。林孟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某只企图溜走的鸵鸟：“你们认识？”
那位他班上的学生正撞上他的目光，避无可避，只得直起身来，朝林孟商恭敬地点了点头，表情写满了怨愤。
“啊，”小伙子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卖了朋友，尴尬地放下了手，“不认识……”
林孟商也没有戳穿他愚蠢的掩饰：“谢谢你，那我们再联系。”
这句话瞬间又让对方快乐了起来：“好，你以后进酒吧也小心点。”
“我不常来酒吧。”林孟商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因为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没必要解释。于是朝他点点头算是道别，然后就朝酒吧门口走去，余光里瞥见那个大男孩赶上自己的学生，然后被对方挥拳暴打。
冯诺一带着一脸让他郁闷的笑容跟在旁边，像是发生了什么普天同庆的喜事：“今天出来还是有收获的嘛。”
林孟商有点烦乱地理了理衣襟，希望有个人能这把爱凑热闹的小唠叨给领走。在经历了这光怪陆离的夜晚之后，他理应遇上点好事了吧。
也许真是天理昭彰，身旁的吃瓜群众还在乐此不疲地追问他被英雄救美的感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酒吧门口。
喋喋不休的冯诺一瞬间噤声，甚至降智地企图躲藏在他的身后，好像他这瘦削的身板能挡住人似的。林孟商稍稍困惑了几秒，就悟出了这一反应背后的真相：有人去gay吧没有和家属报备。
当事人和看客的位置瞬间互换，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这么心虚？”那人带着玩味的笑容朝他们走过来，“你这样很容易引起我的怀疑。”
身后的人终于意识到这一举动的白痴程度，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能看出他已经很努力地保持淡定了：“不要血口喷人。”
高大的男子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带着十分和煦的表情，很有礼貌地朝林孟商微笑：“林教授吧，久仰大名，我是郑墨阳。”
这位未航的前总裁比预想的更平易近人，林孟商带着非常良好的第一印象伸出左手：“我才是久仰。”
郑墨阳从善如流地伸出左手握了一握：“林教授是左撇子吗？这种握手方式不太常见。”
“我两只手都是惯用手，”林孟商说，“这只是我的一个奇怪习惯。”
冯诺一已经在短短的对话里完成了位移，站到了自己的爱人身边，而对方微微皱起了眉头：“你喝酒了？”
“我在酒吧诶。”
“你酒量这么差，还敢跑到gay吧喝酒？”郑墨阳的语气带着担忧的意思，但神情却像是兴师问罪，“姚梦琳那家伙带你过来的吧。”
冯诺一非常心虚地四处张望，好像没有目光接触就可以当做对方不存在一样。
“我得跟她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了。”郑墨阳说，“讨论”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变得有些可怕。
“哪有什么问题？”冯诺一不服气地说，“我不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吗？”
看样子他是打算隐瞒今晚的小插曲了，林孟商也无心拆他的台，反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对情侣的争执连和好的步骤都没有，就无缝切换成了令人讨厌的黏黏糊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郑墨阳带着能令起鸡皮疙瘩紧急集合的语气说。
这也就算了，他还从背后环抱住冯诺一，两手握紧对方的手，一起塞进对方的口袋，好像想把对方装进自己的风衣似的——大晚上的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
正当林孟商觉得不忍直视时，郑墨阳的脸色突然神秘莫测起来。他从冯诺一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条，用很温柔的语气问：“宝贝，这是什么？”
那上面清晰地写了一串号码，而冯诺一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从虚空里掉下来的黑锅，百口莫辩。
“啊！”他在大脑高速运转数秒后想了起来，“刚才在卡座的时候，有个人非要坐到我旁边，我当时就躲开了，但是他可能偷偷把联系方式放进了我的口袋。”
“还有这种事？”郑墨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今天晚上的艳遇挺多啊。”
林孟商觉得这事儿已经没救了，回家必不可少要有一场围炉夜谈，但冯诺一总有出奇制胜的本领。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深情款款地对郑墨阳说：“我爱你。”
“你觉得这招有用吗？”
冯诺一固执地拉住对方的胳膊，开始连续输出各种直球情话，而对方看似无动于衷实则相当享受。林孟商漠然地看着这对恶心人的情侣，出神地回忆着这杂乱的一晚，然后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
他一个成功的问卷调查都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