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昨日更加宽阔的屋子里死寂且干净,若不是瞥见角落,舒时可能会目不斜视地路过这里。
钟如季默然几秒,转头询问:“你闻到气味了吗?”
“没有,”舒时迟疑地摇摇头,他分辨了下空气中的气味,最终确定,“没有任何气味。”
钟如季皱了皱眉,到那人身边蹲下,他左手肘搭在膝上,用另一手压了压死尸胸前的口袋。
舒时也走了过去,以站立的角度注意到死者靠墙里侧攥成拳的手。
他半蹲下来,把尸身稍微抬起,将压得只看得到半边的拳头拿出来。
他试着掰开拳头,却感觉这人攥得死紧,不用些力根本弄不开。
钟如季右膝点地,平淡道:“他手里有东西。”
“我摸到了边角,感觉有点像这个。”舒时屈指点点号码牌。
“应该是,拿出来看看。”钟如季的视线自死尸面上瞥过,欲言又止。
“被人当试路的了,也不知道怎么答应的。”舒时说,同时一点一点掰开死尸的手指。
他低垂着眼皮,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全被遮住,不显露半分。
他把钟如季没说的话说了,倒也省得对方斟酌,换个温和的方式开个切口。
舒时并不避讳死亡,毕竟来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但许是他给钟如季留下的印象太深,每每涉及类似场景,钟如季都会想办法迂回那么几句,让现实显得不那么丑陋与残酷。
钟如季将尸体肩处的号码牌仔细揭下,凝视了许久。
数字是9,昨天被淘汰的数字。对应昨天的盘面,这间屋子里待着的人必须代表5。
舒时头也没抬道:“他手里的应该是5,否则就证明有个5去错了地方,死的人起码有三个。”
他话音一顿,又道:“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毕竟昨天死了多少人也没个统计,不是5的话真不好定性。”
说完这些,舒时忽然停了手,他看了眼蜷回去的两根指节,望向钟如季:“要不你来吧。”
他运气太差,总感觉会开出不好的数字。
钟如季忍俊不禁:“碰都碰了,用不着我。”
舒时默默继续,细致地将苍白的手指一一拉开,揪出里面揉成了团的号码牌。
数字是5,意料之中。
舒时拿着5的号码牌,轻微地蹙了下眉:“我觉得有点奇怪,虽然一切都很合理。”
“哪里奇怪?”钟如季道。
舒时垂眸想了好一会儿,无奈地笑了下:“不知道,可能是我太绷着了吧,感觉没遇到点事很不正常。这么长时间遇不到鬼怪,挺不习惯的。”
这个高级空间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他开始不安。
他很清楚灵魂对鬼怪的吸引力,从前的任务中他总是很快就能撞见鬼怪,几乎无一例外。钟如季跟他一起出任务,偶尔也会调侃,说他是行走的鬼怪定位器,他在哪儿鬼怪就在哪儿。
这次遇上高级鬼怪,他身上的特质反而吸引不到对方了。
“话说,真没人见过鬼怪么?”舒时道,“还是……它混在了人群里面?”
“不方便下定论。”钟如季如实回答。
他随手将9号折了揣进口袋,站起身道:“当局者迷,我们都在局里,谁也猜不中这位‘上帝’的想法。如果它混在人群或NPC里,我们大概没法把他揪出来。”
任务者人数极多,这点本就对局势不利。
钟如季讲任务时常常不爱带情绪,叙述时平淡又随意,像是在聊些寻常小事。
潜移默化之中,舒时也沾上了这点习惯,他折了号码牌握在手心,道:“揪不出来算了呗,反正聚不到一起。”
鬼怪将他们分成数个小团体,导致大众无法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无形之中发掘了人的劣根性。有人在背地里猜忌,有人隐在暗处纵观全局,有人游走于道德的边缘做着与鬼怪无二的勾当。
他们以自身为圈,圈外皆是鬼怪。
钟如季嗯了声,侧目看了他几秒。
恍然间他才发觉,自己身边这个人成长得真的很快。
舒时盯着腕表上的倒计时,看着秒数从7跳到0。
角落的新尸在两人面前逐渐淡化,散如烟雾,须臾便没了存在的痕迹。
“九点过一刻。”舒时望向钟如季,“和我猜的时间不谋而合。”
他们暂时未与鬼怪打交道,最直观有效的线索得在触发了死亡条件的人身上找,这也是部分老手领新人进高级的原因。
昨天看初盘的过程中他们没遇见任何一名死者,现在看来倒是很好解释。
死者只在某个时间段出现。前两天他们都是等NPC归位后才动身,正好错过,今天他们走得早,所以能撞到。
“因触犯规则而死亡的人将由鬼怪全权掌控……它在丢线索。”舒时卷着材质特殊的号码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手心。
前期过于顺利,后期多半会是修罗场。这个空间的鬼怪明显有恃无恐,线索都能直接往他们面前丢。
“未必是坏事,就当为永昼留一手。”钟如季看了两眼那张号码牌,若有所思。
从死者身上能看出鬼怪的特殊能力和杀人手段,所以总的来说,见到死者不是坏事,尽管这是鬼怪下的套。
“嗯,也行。”舒时动了下肩膀,“但我暂时想不到它的能力是什么,就……没经历过。”
他没闻到血腥味,说明死者身上十有八九不存在伤口。
“精神层面的东西。”经历过的钟如季如此说到。
“也就这样能解释。”舒时颇为认同,后又一悚,“靠,这能力太高级了吧?”
其他鬼怪杀人有个追的过程,所以他们有逃脱的机会,触了死亡条件也有活下来的几率,但这次的鬼怪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他们跑多远都得死。
“高级特产。”钟如季道。
舒时默不作声地拿出还没填完的盘面,说:“我还是老实点吧,条件先不测了。”
钟如季抬手用指关节抵着唇,终究还是没忍住,抿住唇别过头去。
舒时:“……”
你以为你背过去了我就看不出来你在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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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宫虽然是锯齿数独,但初盘数字严重超标,所以二人解起来分外轻松。
看完初盘后,两人就近找了一间屋子待着,聊一些细碎的线索和对后续的猜测。
大部分任务者已经斗起来了,或跟其他人,或跟NPC,场面乱成一锅粥。
任务者们各自行动,专门挑落单和看起来不禁打的下手。所以说出双入对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其他人见了不会贸然动手。
按理来说,舒时他们也需要防着别有用心之人抢夺号码牌,但由于明天就是六宫数独,今天抢了7的人明天还得继续抢其他号码牌,所以大众的目标都比较偏向数字小的人,7的群体算得上是置身事外了。
手上能拿来娱乐的东西有限,钟如季时不时看一眼来往的任务者,闲来无事记记众人的样貌和特征。
舒时做了会儿数独,有点耐不住地搁下笔,郁闷道:“我肯定是初级过多了,没事儿就想去转转。”
钟如季拨了下他的手指,支着脸道:“刚刚是谁说要老实点的来着?我记性不太好,你还记得吗?”
舒时小心眼地抽回手,微垂着眼皮瞥他:“好巧,我也不记得了呢。”
钟如季莞尔,直起身来揉揉他头发:“走吧,去转转,顺便找几个马甲。”
每天都待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坐以待毙这个词。舒时连着待了两天,第三天着实是待不下去了。
舒时被钟如季拉起来时说:“明天咱俩就有马甲了,不过他们不都是对NPC下手吗?貌似要着马甲没什么用。”
号码牌上的数字越大便越安全,明天实行六宫数独,7将被淘汰,到时候他们原先的号码牌就是一层保护色,众人避之不及。
“之后或许会有用。”钟如季道。
他没把9丢掉,也是因为后面或许能用到。
每天都有新的人被淘汰,也有固定的NPC消失。当NPC锐减到一个程度,便会有人停止对他们下手。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恐怕也就是一场明局走到死路的时候。
两人说着话,近处的门把手被人扭动,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来者面上贯是笑意盈盈,看起来十分和气:“不好意思,我又打扰到你们了。”
看过初盘后的任务者大多会就近挑选适合自己的屋子,四处乱走的倒还真没几个,也不知道对方真是凑巧和他们撞上了,还是本身就耐不住,喜欢四处转。
来到空间总共三天,他们每天都能遇见,这个缘分也是绝了。
钟如季将注意力转过去,看着对方在抱歉后迅速撤离了房间。
他稍稍皱起眉头。
舒时瞥了眼关好的铜门,扭过头又见钟如季神色有点怪。
于是他又望了一眼那人离开的地方,问:“怎么了?”
钟如季抿了下唇,说:“他给我的感觉有点不对劲。”
尽管对方示人的形象尤其无害,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适。
一个有能力在任务条件崭露头角时抢夺先机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那人选定的数字是4,一个足以在四宫数独里安全活下来的数字。凭借少量线索猜到后续,并当机立断地为此付出行动,他不会是简单角色。
平日里前五区多有走动,钟如季认识每一个能力者。他没有认出方才过去的那个人是谁,这就是问题所在。
钟如季按了下眉心,又说:“没事,我们走吧。”
很多事情不适合过度纠结,在高级里也不该把注意力放到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那个人是谁本就与他无关。
舒时收起探知欲,应声:“嗯,好。”
他们并肩走过一间屋子,钟如季步子微顿,还是对舒时说了这句话:“注意点,尽量少和那个4打交道。”
他的直觉促使他说出这番话,他选择相信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