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真是祈照有生以来吃的最撑的一次了,就因为他夸了一句林栖的菜包肉好吃,结果这只花孔雀就给他整了将近十来个的菜包肉,吃到后来祈照看见肉都想吐。
吃完晚饭是将近九点的事了,两人都吃得太撑,就跟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地回到祈照家。
刚进楼梯间,还没踩上一层台阶,林栖忽然感觉屁股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黑影咻得从身边穿过。祈照像个猴子一样几步蹿上台阶,嘴里还发出一阵二百五的笑声。
“卧槽!”
林栖拔腿就追,还没追几个台阶呢,就看见祈照已经跑不动了,站在楼梯阶上气喘吁吁地摸着肚子说:“我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十月怀胎的孕妇一样,好难受。”
林栖也懒得追了,跟着摸了摸自己明显凸起来一些的肚子,说:“我也就比你少怀几个月。”
两人隔着楼梯对视一眼,又傻笑开了。
“要不你还是搬我这儿来住吧。”祈照忽然说,“在外面住还要花钱,还没男朋友天天陪你睡觉。”
“我去,真是个不要脸的。”林栖笑着爬上一层台阶,说,“行,明天有空的时候我去退房,应该还能退一些钱回来。”
“好勒!”
“你买了什么东西?”果然还是月份小的先爬到了家门口,林栖看着摆在祈照房门前包装的像一个快递的盒子,上面没贴单号什么的,只写着祈照的名字。
“我没买东西啊。”祈照慢吞吞地从后面露出一个头,不明所以地盯着盒子上的名字,“可能是王凯还是胡力拿给我的吧。”
祈照拿起盒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挺轻的,应该没放什么东西,于是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刹那间,祈照瞳孔猛地一紧,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林栖探头过来前把盒子关上了。
“什么东西?”林栖见他脸色不太对劲,“见鬼了?”
刚走近一步,祈照立马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手里紧紧抱着那个盒子道:“你先进去吧,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转身走下楼梯,又回头嘱咐一句:“要乖啊,别给陌生人开门。”
林栖没吱声,眯着眼目送祈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间内,急促的脚步声终于没了。
站在原地沉默了几分钟,林栖也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他也有事得出去一趟,手机还没拿呢。
祈照抱着盒子一路冲出了楼梯间,站在门口从左往右看了一圈,一到入夜,巷子就格外的安静,大家不是早早地休息了,就是赶着上夜班去了。
偶尔漆黑的角落里传来一两声猫叫,不远处的路灯洒下一片昏黄的灯光。
他回头往上看了一眼,林栖应该已经进去了,他慢慢打开盒子,只开了一半的口子,能清楚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团粗麻绳,上面是一张光盘。
光是这团麻绳,祈照便猜出了放这样的东西的人是谁,但他不敢让林栖看见,更不敢让林栖知道并参与进来。这是他的秘密,他要自己解决。
光盘里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祈照找了家最近的网吧,花了更多的钱选了带包间的,把光盘插进主机里,点击播放。
视频画面的光线并不明亮,祈照看见了一团火,还看见了火前坐着一个人。画面外,有人冷漠的嗓音带着一股引诱的意味道:“看到了吗祈照,没有钱的人,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像他,又穷,又贪婪,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到头来,连命都只能掌握在别人手上……”
随后镜头一转,祈照看见了自己,表情呆滞而沉重地握着一把匕首,缓缓朝着王天成走去。
祈照瞬间起身一把拔掉了电脑屏幕的插头,屏幕整个黑下去,随即映照出祈照一张眉头紧锁着的慌乱面孔,呼吸急促。
蒋成民把这场杀害录了下来,但画面中没有出现任何他人的面貌,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沉默着,观看着,只有祈照走向了前,走进了镜头里。然后,过程被裁剪,当王天成嘶吼着,而祈照终于给予一击时,画面中只剩下一具永远安静下来的王天成。
他仿佛听见了蒋陈民俯下身,在自己耳边低声呢喃着:“祈照,你也是凶手……”
而死去的王天成从火焰中爬起身,带着一股烈火熊熊的焦味朝他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被杀死!你也是凶手!你也是!”
“呕——”祈照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是真吐了,因为晚上吃得太撑,吐的还不少,抬头的时候整张脸都蒙着一层死人般的青灰色。
他颓废地往椅子上一靠,头顶灯光打下一层明亮的白光,照得他五官轮廓光影分明,眼皮无精打采耷拉着,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阴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后猛抽了一口,袅袅白烟从鼻腔和嘴里一起呼出身体。半晌,和烟雾一起出现的是一声疲惫的叹息。
没错,我也是凶手。
祈照想。
见死不救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这团烟雾渐渐浓烈强盛,直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
“林栖?”苏联宇愣了几秒,把门拉大了些,让站在门外的林栖能够进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早上那些傻逼还在传你被警察带走了,简直放他们的狗屁!”
苏联宇招呼着林栖坐下,他家的保姆给林栖端过来一杯花茶,茶具明亮,雕着好看的花纹。
林栖冲保姆笑了笑,轻声道:“谢谢。”
保姆也回以一个笑容,走开了。
苏联宇回房把林栖的书包拿了出来,书包里装着林栖的手机,他把书包扔到林栖怀里,一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客厅的偌大电视机:“正好你来了,陪我玩会儿再走吧。”
一屁股坐在林栖身边,十分自然的一个动作,苏联宇凑近林栖一些,低声道:“哎,但我听说到了一件事,咱班那个学习委员,方什么的来着……”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苏联宇干脆放弃,直接切入正题,“反正就那谁,他今天不是没来吗,不是他请假了,是他……被人杀了!”
说完最后半句话的时候,苏联宇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到林栖脸上去,林栖面色不改地抿了口茶,瞥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一张放大数倍近在迟尺的脸就在身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紧接着林栖把目光落在电视机的画面上。
“原来是这样。”林栖道,情绪平平,反应平平。
苏联宇眼底迅速划过一抹奇异的神色,讪讪地往后撤了撤身子。
“对了,那张照片……那个男的,你们真的……”
林栖扭头盯着苏联宇,苏联宇想问的话莫名噎在了喉间。那道目光他从未见过,平静且深邃,带着少年老成般的沉稳,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眼前的不是林栖。
“苏联宇。”
“……啊?”
怎么有种被长辈提问的感觉。
苏联宇心里开始发毛,屁股往后挪远了些。
“你打算考大学吗?还是说有计划好毕业后去哪,去做什么?”林栖问,嗓音淳淳,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眼角眉梢却十分平和。
“我,我也不知道啊。”苏联宇嘴角一抽,不明所以。
富二代需要担心这些吗?需要考虑这些吗?不需要吧,反正什么事都有他家里那位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只需要照做就行了。这样多好,只要听听话,就能衣食无忧,至于毕业后,极大可能是出国念书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林栖慢慢把捧着的茶杯放在茶几上,“那么有些话,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说出来,有些事和你无关,你也不需要知道。”
末了,他以一种极低的声音喃喃了一句:“虽然那个人可能根本就无所谓。”
苏联宇眉头一紧,原本卡在嗓子里的话在林栖起身的那一瞬间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拒绝我?所以那个男的真他妈是你对象?”
林栖抱着书包淡淡回头:“这个问题我没资格回答你,我只不过是表达了一下我自己的建议,其余的随你便。至于那个少年……”他停了一停,像在思考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冲苏联宇挥挥手当做告别,走出了大门。
“草!”屋内,苏联宇怒不可遏地一拳头砸在沙发上。
他一直都在害怕林栖如果知道他喜欢他,会不会觉得接受不了,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两人连朋友都当不成。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情越是强烈的时候,他就越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不顾后果地说出来。
林栖今天说的一番话,大概意思他听懂了,无非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意,但不想让他直接说出来造成两人都尴尬的情形。
还有就是,无论从什么方向看,他们俩,都绝无可能。
要放弃了吗?
苏联宇闷闷地想。
*
苏联宇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林栖往后传过去一张卷子,后面的人动也不动,跟死了一样趴在那里,于是卷子传到后来,像一条白花花的毯子一样盖在苏联宇身上。
林栖本来想帮他把卷子收拾到一边去,手伸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收了回来。
苏联宇好像对他不太一样来着。
还是不做些别的行为惹得他误会好了。
林栖默默收拾起自己的卷子来。
昨天那件事以后,林栖本来就是学校的知名人物,现在更是被推向了一个风口浪尖的程度。据说有人看见他昨天被警察带走了,还有人不知道从哪得知方清华是被人谋杀的,方清华和林栖,自数学竞赛那件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两人的关系一向不好,于是传闻一再升级,林栖从他们口中恶心的基佬变成了杀人嫌疑犯。
传闻很离谱,很夸张,但越夸张,越是被传的沸沸扬扬。
一到下课时间,就有各种的议论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那些声音太过吵闹了,林栖只能装作不在意——他也确实不在意。
反正别人都和他无关,所以他们的眼光对他来说就是个屁。
身后苏联宇似乎是起身了,他一动,盖在身上的卷子就哗啦啦地往下掉,掉的一地板都是,也不爱捡,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像是在发呆。
沉默了足足有几分钟,他忽然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卷子,胡乱在手里揉成一团纸球,猛地朝教室正中央的一群人砸了过去:“说什么呢!给老子大声点说啊!小嘴一闭屁股一翘,就他妈你们屁话多是吧!”
那一球不知砸在了谁身上,刚喊了一句“卧槽,是谁?”,猛地一听苏联宇炮仗一样的话,顿时便不敢吱声了。
林栖没回头,只感觉到苏联宇今天有些不同寻常,整个人好像比平时更加易怒易炸。
“林栖。”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还带着余怒未消的浮躁。
林栖转过半张脸。
“明天晚上一起吃顿饭吧,有家寿司店还不错。”
林栖正要出声,苏联宇没等他开口,坚决而霸道:“别拒绝,我有事跟你说,所以你一定要来。”
说完就把身子缩了回去,继续窝在他的座位里。
林栖只能把嘴合上了,目光从一众吃瓜群众中缓缓收回。
那就干脆明天晚上把事情都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