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一天。
海日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了咖啡, 坐到卡座，戴上了耳机听歌，然后打开了电脑开始工作。
“叮铃——”一声, 门上挂的风铃响了, 一个寸头高个男生走了进来，男生穿着灰色的T恤，气质干净帅气, 点了杯拿铁, 然后从免费水果糖篮子里拿了两块糖。四下望了望, 坐到了海日对面的卡座。
今天咖啡厅的人不多，也比较安静, 盛灿阳拿起手机来, 看了眼时间, 是下午三点钟。
盛灿阳深吸了口气，然后鼓起勇气, 刚一站起来，就听见服务生问道：“拿铁好了, 38号。”
海日向这边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盛灿阳又怂了，去拿了拿铁, 又坐了回来。
盛灿阳坐立不安了片刻, 最后还是坐起来，走到海日的桌前, 敲了敲桌子。
海日抬起头来, 微微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把耳机摘了下来。
盛灿阳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咽了口口水，说道：“你好。”
海日：“？”
“你好？”海日茫然地说。
盛灿阳开始骂自己了。
海日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电脑关了，然后说道：“是不是有事？”
“我……”盛灿阳犹豫片刻，然后坐在了他对面，手放在桌上，最后说道，“我叫盛灿阳。二十二岁，刚来这个世界不久。”
海日笑了起来，说道：“是吗？”
海日的脸上闪烁着年轻而柔和的光芒，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被第二世界的任务摧残心智，还像个随遇而安的贵公子。
“我碰见你很多次了，”盛灿阳指了指咖啡厅，“你很爱来这里吗？”
海日大概明白他要干什么了，笑道：“是啊。”
“这里离我住的地方近，”海日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这个区的？住在哪儿？”
盛灿阳：“我住在宿舍，四楼。”
海日微微地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却没说什么。
盛灿阳说：“你在工作？”
“啊，”海日看了眼电脑，“一些报告，格式总弄错。”
海日探究地看着他，等他说话，盛灿阳深吸了口气，说道：“能不能，加个微|信？”
海日：“……”
“没问题啊。”海日只是稍微犹豫，马上拿起了手机，把码亮给他。
盛灿阳有些慌张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找了会儿，找不到在哪加好友，海日微微凑过来，帮他找到了，盛灿阳：“……”
盛灿阳感觉自己简直要疯了，赶紧加上了，海日说：“可以了。”
“那个……”盛灿阳挠了挠头发，然后说，“我就先走了啊。”
“哦。”海日看着他跑了，然后说道，“咖啡！”
盛灿阳又跑了回来，拿了咖啡，冲他点了点头，又跑了。
一跑出来，看见伊维，盛灿阳：“……”
伊维：“想让我装作没看见吗？”
盛灿阳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支|付|宝，伊维驾轻就熟地亮出了收|款|码，说道：“四位数，我保证忘得干干净净。”
盛灿阳扫码付了一千，伊维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说：“已经忘了。”
盛灿阳揉了揉自己的寸头，有些懊恼，俩人并肩往回走，伊维说：“你看，加了微信不就代表有意思？”
盛灿阳：“是吗？”
“你们出的什么馊主意？”盛灿阳复又感觉不对劲，“我长这张脸，问谁要微信会不给啊？”
伊维：“……”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肯定要说收起你的大脸，”伊维道，“但你说的话，确实有点道理。”
“我了解他，”伊维说，“他肯定对你也有好感。男人自带三分gay，你放心吧，四舍五入他对你有意思。”
盛灿阳：“真的？”
“额，”伊维不确定地说，“差不多吧？”
盛灿阳：“……”
伊维：“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长这张脸，谁会不喜欢？”
盛灿阳：“……”
他认真地把这个作为自己的最后底牌，然后说道：“剃这个头是不是不太好？”
伊维：“挺好的，不要多想，慢慢来呗。”
俩人走到角落里，然后自然地边走边消失了这个世界。
盛灿阳说：“我要不要给他发消息？”
“发啊，”伊维说，“不然你加好友是为了偷看朋友圈啊。”
盛灿阳：“什么时候发，发什么？”
伊维：“一会儿让兄弟们一起开个会商讨商讨。”
“没人在，”盛灿阳说，“好几个派出去了，白凯在收尾最后的任务。”
伊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等过段时间。”盛灿阳说。
伊维：“你留着我就是为了追海日吧？”
盛灿阳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表情，伊维和他一起回到中央塔，进了电梯，追着他骂不要脸。
同一座中央塔，不同的时间线。
七年前的中央塔，海日加了个莫名其妙的男生，按亮了电梯，正好碰见刚刚走出来的伊维。
“主任找你啊。”伊维说，“你来活儿了。”
海日说：“你去哪儿？”
“约会。”伊维。
海日：“？”
伊维拉着脸说道：“任务，我还能干什么？”
海日和他再见，擦肩而过，进了电梯。
七年后，电梯亮了，盛灿阳和伊维走了出来。
伊维在他身后说道：“所以你想怎么办？把他直接带回来吗？”
“做不到，”盛灿阳平淡地说，“他只存在于自己存在的时间线。”
伊维不走了，站在原地看着他。
盛灿阳只好也停下来，回头看着他，说道：“但是他的倒影还活着。”
“我不明白，”伊维说，“你说清楚点。”
盛灿阳伸手比了比说：“倒影和他，其实一个人的两部分。安塞尔是海日的影子，真实世界如果没有了海日，就会把安塞尔留下，让他作为补偿。但是如果安塞尔在现实消失了呢？”
伊维：“……你的意思是，海日会出现？”
盛灿阳说：“我调查过你们的倒影，从前是没有的，千禧年之后才出现，他们存在的寿命不少于正常人类的寿命，没有中途消失过的现象。”
“我不认为地球意志安排错了倒影的工作，”盛灿阳说，“也不认为她只是随意地把倒影像棋子一样乱放在了棋盘上，她只是有了新的安排，她觉得你们的位置放反了。”
“让倒影留在第二世界，让死者生死意，而在第二世界，死意反而就是生意，”伊维说，“我们在真实世界，让生者有求生的意志，是这样吗？”
盛灿阳坐到十层的办公桌上，空荡荡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巨大的屏幕上放着海日的笑脸。
盛灿阳随意地说：“就是这个意思。”
“年底我会让你们全部回到真实世界，”盛灿阳说，“回去伺候老婆孩子吧，让倒影全部来第二世界垃圾回收再利用，重新做人。”
伊维道：“……”
伊维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巨大的喜悦砸下来，第一反应还是不可能，他冷静下来，说道：“你怎么不告诉大家这件事？”
盛灿阳说：“我还没说吗？”
“那你去说吧，”盛灿阳说，“我最近是有点忙。”
伊维忍无可忍：“你到底要不要点脸啊。”
盛灿阳：“？”
“有问题吗？”盛灿阳问，“注意你的语气，这个月扣你0.2绩效。”
伊维：“……”
盛灿阳赶客道：“你可以出去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伊维几番压制怒火，面色平静地冲他挥了挥手，说道：“走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盛灿阳转回转椅，面对着巨大的屏幕，敲了下键盘，海日在海边告别的视频又重新播放了起来。
盛灿阳已经能把那些台词倒背如流，然后在海日要消失之前暂停，重新播放。
伊维说过，海日曾经担心过盛灿阳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只是被维护者的身份吸引而已。
盛灿阳想了想，转了转转椅，绕了个圈，手腕随意一挥，时空斗转星移，周围气场瞬间一变。时间线已经变了。
海日从九楼主任的办公室下来，回到宿舍，把手里拿着的几张照片随手放在桌上，上面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
海日拉开椅子坐下，拿着照片仔细瞧了瞧。每一次做任务之前，他都要先和这个人的照片熟悉两天，把对陌生人的那种细微的敌对感消除，培养出自己对一个人亲近感。任务并不要求一定要做情侣，只需要守在任务对象周围就可以了，效果慢慢就会显现，但是如果任务对象是女生，最后往往要往情侣的方向发展，因为没办法让任务对象难过，当对方有了这个意思，海日通常不能拒绝，这次又是个女生，海日有些发愁。
“唉，”海日叹了口气，趴在桌上，“上一个刚刚结束。”
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谈恋爱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明明没有感觉，还要亲密地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还要怕对方看出自己心不在焉，海日一直觉得这种事很难忍受。
但是其他人也说过，比遇见不喜欢的任务对象还惨的是，真的喜欢上了任务对象。
如果真的喜欢上了，才是真的死路一条。他们早晚是要走的，只有自己会一直留下，对方会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只有自己记得，一直记到死那天对方都不会知道。
伊维就曾经说过：“不喜欢是最好的，喜欢就倒大霉了。”
海日没什么危机感，他没有特别被谁吸引过，交朋友的话，谁都可以，但如果做恋人，海日又觉得这个有问题，那个也不太好，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让他不喜欢的地方。他观察周围的情侣，觉得这些人未免太不挑，要相伴一生的人，找得未免有些草率了。
海日忽然想起了刚找自己要微|信的男生，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头像是海边拍的一张照片，他点开朋友圈看了看，对方设置了权限，一条都看不见。
海日刚退出去，手机震动了一声，盛灿阳的消息发来了。
“忙吗？”
海日想了想，说道：“还好。”
盛灿阳此时就坐在十楼的转椅上，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写了首歌，和你很像，想分享给你听，可以吗？”
海日问：“你是歌手吗？”
海日：“好的。”
盛灿阳把文件发送给他，说道：“平台上还找不到，以后会发布的，可以给我点建议吗？”
海日收到了一份名叫《海海》的MP3格式的文件，他没带耳机，按下了播放键，盛灿阳也同时点开，前奏同时在两个人的房间内响起。
海日虽然是个外行，但还是有点意外，这首歌前奏响起，他就感觉出了盛灿阳很专业，然后听见了第一句：“不如让我用命来换，你身旁最平常的一天——”
海日：“……”
海日鸡皮疙瘩瞬间乍起，紧接着听到：“不如让我用命来换，你身旁最平常的一天/我向你发问，你从未回答/能不能用牙齿来换你身上的一颗纽扣/用血液，换你一滴喜极而泣的泪/不如让我用一生，换你看向我的一眼/我就当做你已经回答。”
“我不该活到二十岁，才知道要有信仰/不该不知道迷信谁，所以追随你/向你发问，你从不回答。”
“这一生的荣幸，是回到你身上/做一滴水，涌入你的海洋/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海日退出去，打字道：“好厉害。”
盛灿阳终于等到回复，感觉他的反应似乎有些敷衍，正有些沮丧，就收到海日消息：“你是歌手吗？”
海日：“哪里能听得到你的歌？有艺名吗？”
盛灿阳：“……”
“还没出道，”盛灿阳说，“我的梦想是当个歌手。”
海日：“你真有才华。”
盛灿阳笑了起来，发了个表情过去，然后手腕一转，时空斗转，回到了未来，一转过椅子，看见主任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等他。
盛灿阳吓了一跳，然后说道：“干什么？”
主任说：“你让我三点来的。”
“哦对，”盛灿阳说，“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主任：“不好意思，一周交给我二十个活儿，你问哪一个？”
盛灿阳：“倒影。”
“没去，我找不到人，”主任说道，“只能你自己去了，我们和倒影是相斥的，我接近他们，他们就会避开我，只能你来了。你想象一下我们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模样，能想象得到吗？”
盛灿阳说：“在这个时间线，我还在医院躺着呢。”
“让医院里的你醒过来呗，”主任说，“您老人家现在不是无所不能吗？”
盛灿阳皱眉道：“别阴阳怪气的。”
主任阴阳怪气地道：“卑职不敢。”
盛灿阳：“……”
盛灿阳头疼地道：“我没有打算回去改变过去，你们为什么都不太满意？”
主任说：“如果你一直干涉过去，到最后早晚有一天你会忍不住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的。”
“没这个可能，”盛灿阳果断地说，“这是我和地球意志的约定，我不会利用时间改变过去。”
“我想要海日回来，”盛灿阳说，“也不需要利用这个，我已经想出办法了，只要你能接触到倒影，我很快就能成功。”
主任：“说了做不到啊！”
盛灿阳：“努力啊，你不是为了我工作，你是为了这个世界！”
“少给我画饼，”主任马上说道，“我已经三十七岁了，盛灿阳，我不吃这套，我现在一天工作十四小时，你这是在剥削我。过几天是不是就要让我们打卡上班，每星期996了？”
盛灿阳：“……”
盛灿阳简直被他气笑了，团了张纸扔过去，说道：“赶紧滚。”
主任说：“我滚可以，别扣我绩效。”
盛灿阳：“你这个月工资没了，再多说一句下半年都没了，你试试。”
主任：“……”
主任冲他竖了个中指，然后甩门而去。
盛灿阳简直没有办法，但是心情却不错，哼了哼自己写的歌的调子。
三个月前，盛灿阳接手工作的第四个月，盛灿阳和“母亲”取得了联系，可能也并不是“母亲”，只是一种代言人，就像那次在死后世界里遇见的假岭声一样，他代表了“母亲”的一部分意志。盛灿阳需要把所有维护者送回真实世界，把倒影引回第二世界，让倒影发挥真正的作用，把死者送回现实，让两个世界归位。提出这一点之后，他说：“需要一点报酬。”
盛灿阳立下承诺，绝对不会影响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然后获得了在第二世界时间回溯的能力。
他只能观察，不能改变。
就像他可以去海日常去的咖啡厅一起喝咖啡，却不能像海日提议：“今天喝拿铁吧。”改变海日曾经在这天本该的东西。他不能改变海日本来该有的进程，影响他接下来的行动。
盛灿阳在海日的身旁待了三个月，有时候是咖啡厅，有时候是他的房间门外，有时候只是漫不经心地和他擦肩而过，盛灿阳也不是一直待在过去，大部分时间是在晚上，把很多琐事做完，去找海日，在他身边歇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