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应城出现在医院职工食堂,周捷然一脸吃惊。

  “你今天怎么也吃食堂了?你弟的爱心餐呢?”

  不知这件事让魏应城想到什么了,魏应城嘴角向上勾了勾,回答说:“他今天估计是来不了了。”

  周捷然点点头,“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耽误了。”

  这段时间,魏郁进入医院的频率直线上升。

  如果周捷然不是知道他的关系,都要怀疑是不是什么热恋期了。

  哥哥的衣食起居都有弟弟经手,简直比一般家庭里的妻子还要贤良淑德……

  不过魏郁这种看上去一拳打死两个小朋友的狠角色私底下居然是这种风格,周捷然震惊之余还在感叹魏应城真是不一般。

  看上去斯斯文文,但能把魏郁这种人收服。

  他低头打量了眼魏应城餐盘的东西,好奇地问:

  “你吃这些能吃饱吗?除了这个鸡腿看起来有点油水,其他都是纯素菜啊。”

  魏应城放下餐盘,解释说:“这个鸡腿是食堂阿姨非要给我加的。”

  周捷然更惊讶了。

  “难怪你弟要盯着你把饭吃完才走,这要是按照你的心意自己吃,迟早给自己吃成营养不良啊。”

  说到魏郁和魏应城的吃饭问题,周捷然又吐槽说:“不过你弟对你吃东西管控也太严格了,我上次分你薯条吃,他就跟要杀人一样瞪着我。”

  魏应城记得那次。

  周捷然中午点了M家的外卖,大方和魏应城分享。

  但魏应城既不爱吃油炸食物,也刚刚被魏郁“监视”着吃了太多东西,于是拒绝了。

  周捷然一心和魏应城试一试他最爱的薯条,热情地捏了一根沾上番茄酱,亲手递到魏应城嘴边——那个时候的魏郁没有当场打人就已经算是有进步。

  魏应城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替周捷然骂道:“你别理他,他神经病。”

  周捷然坐下吃了一大口红烧肉,“我当初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没想到是兄弟。”

  魏应城认真解释:“我们的确不是兄弟,只是同一个姓,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啊?”周捷然筷子夹得烤鸭掉了下去,“什么意思……不是兄弟,那你们这算什么?”

  魏郁成天“哥”来“哥”去的,“总不能是什么情趣吧?”

  说完,周捷然都因为自己这种滑稽想法冒出几声干笑。

  尴尬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笑。

  周捷然背后冒汗。

  不是吧,我开玩笑的,别是真的啊……

  “哥。”

  这个称呼又出现在耳边。

  周捷然一激灵,扭头发现不是幻听,而是魏郁真的来了。

  魏郁右手吊着石膏,左手领着保温桶,蹙眉看着魏应城餐盘里的食物。

  魏应城说:“手都断了还不消停。”

  “就算我全身都断了,也得让哥吃上我做的饭。”魏郁把豪华三层保温盒拿出来,打开盖子在魏应城面前一字摆开。

  周捷然瞄了一眼,嘴里口水直冒。如果手艺这么好,凶一点狠一点也没什么了。

  愿意在厨房捣鼓好吃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但魏应城却想的是魏郁这只不小心摔断的胳膊……

  一个月前,魏郁从魏应城口中得到了答案,而后有点乐不思蜀。

  白天忙着给魏应城洗手做羹,晚上忙着和魏应城洗澡做.爱。

  昨晚更是乐极生悲,“一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把胳膊也摔折了。

  但魏郁吃肉吃得足够满足,更尝到了和恋爱的滋味,区区一只胳膊断了而已,千万不能影响今天给哥做饭。

  魏郁侧头看着魏应城,笑着问:“以后你们医院的食堂,我是不是也能作为员工家属吃一份了?”

  魏应城瞥他,“你不是嫌弃食堂饭菜不够营养?”

  “你吃没营养,我吃就无所谓了。”

  魏郁捏了捏魏应城的手腕,比之前略匀称了些,于是满意地说:“多吃一点。”

  周捷然悄声打量了他们两眼,忍着害怕和魏应城说:“你那个鸡腿要是不吃的话……我夹走啦?”

  魏应城点头,但周捷然的筷子刚伸出去,一只手横空夺走了鸡腿。

  魏郁恶狠狠地一口吃完,仿佛不是吃鸡腿,而是在生吞仇人。

  周捷然瑟瑟收回手。

  魏郁脸黑着说:“你这个室友都快毕业还是这个没出息的样,还成天在你身边打转。”

  “你不也和人家抢鸡腿吃……”

  “这不是鸡腿,这是哥的心意,是爱。”

  魏应城深呼吸。

  “你别说话了,我要吃饭了。”

  魏郁吃醋这种一天出现无数次的事情,他实在管不了。

  但周捷然是无辜的,他只是单纯想吃鸡腿而已。

  *

  吃完饭,周捷然就脚底抹油般的逃走了。

  魏郁亦步亦趋地跟着魏应城。

  魏应城虽没有回头看他是什么样子,但想想也知道会有多张扬。

  如果魏郁是一只能开屏的雄孔雀,现在已经把尾巴上所有羽毛都张开到极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实力雄厚,而且对身边的人有极强的占有欲。

  “哥。”

  魏郁上前,魏应城只当他又要和自己说什么下流的话。

  但魏郁拉住魏应城,目光定在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人看上去腿脚稍有些不利索,但不仔细观察,就和正常人基本相同。

  而身边亲昵地搀扶着他的女人则面容姣好,一头黑发又直又顺,说起话来露出嘴边一对狸窝,看起来性格很好。

  魏应城呢喃道:“那是孟老师…?”

  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但只是眨了眨眼,眼眶就迅速溢出一圈泪水。

  “是他。”魏郁稳稳地扶住魏应城,“身边是他的妻子,他们的感情很好……”

  多少次想到年少时候无意牵扯过的人,魏应城都无比后悔。

  如今看到孟老师有了自己稳定的新生活,魏应城的眼眶和心底都是酸胀的。

  魏郁问:“你要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魏应城摇摇头,“不用了。”

  只要亲眼看过,就已经够了。

  魏应城下午的工作即将开始。

  离开前,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相互扶持的身影,心头涌动着的温热像一条鱼,轻轻游进最寒冷的地方。

  “你还好吗?”魏郁目光担忧。

  魏应城“嗯”了一声,喉咙却有些哽咽。

  好像所有遗憾的事情都可以结束了。

  魏郁目送魏应城回到办公室,笑着说:“晚上想吃什么?我接你一起去买菜吧。”

  魏应城点点头,转身和他说:

  “后天你有事吗?”

  魏郁微怔,“没事。”

  似乎是感觉到魏应城语气中的认真,魏郁的目光沉沉,“你想说什么?”

  魏应城轻声说:“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

  大半年过去,魏应城又回到S市。

  上次回来还是穿着短袖的夏天,此时的气温已经是零下。

  魏应城踏着寒风来到陵园,弯腰将花束放在程婼墓前。

  新鲜的风信子花瓣上缀着剔透的水珠,随着魏应城的动作轻轻洒在碑上。

  魏郁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照片上的程婼看上去只比魏郁和魏应城大不了多少,笑起来犹如微风般温柔。

  她的生命定格在美好的二十九岁。

  她精致的眉宇给了魏郁,而温润的神情却给了魏应城。

  魏应城几次张开嘴,都没有说出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见妈妈。

  他不敢来。

  害怕被发现过去是自己无耻占有的。

  也害怕被程婼发现自己过得并不好。

  他一个人经历了太多事情。

  复杂到想和程婼说一说,都不知从哪里说起。

  最后只能摸了摸程婼的照片,然后离开了。

  直到走出很远,一直沉默地魏郁才问:“你不想再待一会吗?”

  魏应城轻轻摇头。

  “她一直陪着我。”

  他对着魏郁伸出手,张开手心——程婼留给他的项链赫然出现。

  “我应该还给你。”

  尽管舍不得,也该物归原主。

  魏郁眸光浮动,深深地看着魏应城。

  风吹过,带起他们的发梢。

  目光交织时,魏郁说:“你留下吧,它属于你。

  在她心里,你就是她最好的孩子,一直都会是……她会为你的善良和优秀骄傲。”

  魏郁深呼吸,让魏应城在原地等他一会。

  他小跑着回到程婼墓前,弯腰说了几句话,又向着魏应城走回来。

  “我和她说我们会相互照顾,不用担心。”

  魏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恍惚间和魏应城记忆里程婼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

  离开的途中偶遇一个红灯。

  等待期间,魏应城忽然想起什么,半是呢喃半是疑惑地说:

  “当年我没有来得及看妈妈最后一面,但是爸…他和我说妈妈去世前躺在床上说‘让小城不要难过,我听见下雪的声音了’,可是那天并没有下雪……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仲恺说程婼是病入膏肓,已经出现了幻觉,但魏应城从来不这样认为。

  正在开车的魏郁侧目思考了片刻,回答说:“也许是她想让你不要因为错过见面伤心。”

  魏应城笑了笑。

  怎么不会伤心呢?

  最后一面……

  还有‘下雪的声音’的声音是什么?

  魏应城凝视着车窗外,忽然发现停的位置正对着程婼离开时住着的医院住院楼。

  记忆里,程婼是住在六楼。

  魏应城心脏“咚咚”跳起来,抬起沉重的眼望向那扇他从来不敢直视的窗户。

  魏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轻声说:“下雪了。”

  片片雪花空中落下,和风碰撞,发出“簌簌”地声音。

  很轻。

  轻到比呼吸还轻。

  ——“不要难过,我听见下雪的声音了。”

  多年前的遗憾,在这场雪里消弭。

  那扇窗前,似乎能看到有人在对魏应城微笑着挥手。

  *

  雪花飘飘洒洒落了满地。

  魏郁提醒魏应城地上滑,走慢一点。

  过去风光无比的魏家宅子,此时院中已经杂草纵生。

  大门上落了锁,魏应城用手碰了碰就已经沾了一手锈迹。

  “就在外面看看吧。”魏应城轻声说。

  但魏郁已经上前,从稍低的栅栏翻了过去。

  他向魏应城伸出手,“我拉你。”

  魏应城犹豫了几秒,把手递给了他。

  到了门内,更能感觉到时过境迁。

  打开灯,没想到还有电。

  钢琴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琴盖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

  魏应城上前,手指轻抚便留下几道痕迹。

  什么都一样,但什么又都不一样了。

  楼上那件属于他的小卧室保留的最为完整,所有东西都没动过。

  魏应城感觉好像自己肩上还背着甄雅校制的双肩包,书包里还装着令人头疼的数学试卷。

  他看了眼柜子里的各种奖状奖杯和证书,打开柜子寻找日记本。

  魏郁及时阻止他的寻找。

  “日记本在我这里……你想知道哪一天的?今天的吗?”

  魏应城抬眼,魏郁已经轻声复述起日记本中的内容。

  “妈妈,今天天气很好,但我希望明天能够下雪,这样我就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我要对五个小人,分别是你、我、爸爸、古阿姨、还有…魏郁……”

  一段记忆深深刻在两个人的心里。

  魏应城少年青涩的心事被魏郁翻阅后铭记。

  魏郁牵住魏应城的手,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原谅我。”

  “你也知道。”魏应城抬眼,目光由冷转为温润,笑着骂:“纯种坏蛋。”

  *

  从魏家里离开已经几近傍晚。

  魏郁为魏应城开路,忽然发现有个身影出现在庭院中。

  质问的“谁”字卡在喉咙,那人已经转过身来——

  古珠云过去引以为傲的长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剃度完成后的头顶。

  她穿着素净的袈裟,整个人犹如一潭静水。

  见到魏郁和魏应城的第一反应,她分别行了礼。

  “我今日恰巧回来整理东西。”

  如今的古珠云找不到任何尖锐的气质,敛起对事物的追求后,她仿佛脱胎换骨。

  但在魏应城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古珠云的目光浮动。

  “应城……”古珠云叫住他。

  “你父亲离世前托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我一直随身带着,错过今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了。”

  她从随身携带的经书中取出一张保存完好的纸张。

  只一眼魏应城就想起那张上写的什么。

  魏应城攥紧了拳头,心尖上阵阵发酸。

  魏应城:“我以为他早就丢了。”

  “他一直留着……”古珠云将纸条递给他。

  由于时间太久,纸张的四周已经微微泛黄。

  上面用铅笔写的字迹也已经褪色,扭扭曲曲的字体幼稚地不像话。

  儿童时期不经意从卡通节目里学来的行径,魏应城给魏仲恺和程婼写了很多可以兑现的“券”。

  写完“原谅你一次”五个字对那时候的魏应城是个很大的挑战,所以他交给魏仲恺的时候格外重视。

  ——“这个你拿着,如果以后你让我或者妈妈生气了,就拿着个来兑现。”

  ——“那我可要好好收起来……但也尽量不用上。”

  魏应城眨了眨眼,把纸条折好了放进口袋。

  魏仲恺这么强势的男人,居然会把小时候不当真的玩具留到现在……

  他去世前,是以什么心情把这张幼稚可笑的纸券交给古珠云的呢?

  魏应城不得而知。

  魏郁站在他身上,身上的温度像是能够穿过空气传递给魏应城。

  古珠云双目带着泪光,看着他们轻声说:“小城,你……好好的。

  过去的种种因果已经偿还,你父亲欠你的怕是来世才能还了,我欠你的,今生便替你吃斋念佛五十年赎罪吧。”

  古珠云似乎不再执着于得到原谅,而是完成一场属于她的修行。

  她过去所欠,必须在这场漫长的修行里偿还。

  *

  这场雪似乎跟着他们从S市来到A市。

  魏应城低头看着洁白雪地被自己一踩一个脚印,忽然垂在腿边的手被人牵起来。

  “天这么凉也不戴手套。”

  魏郁搓了搓他冰冷的手,索性直接把他的手装进被自己体温烘热的口袋里暖暖。

  细碎的雪花飘在魏应城的眼睫下,仿佛星光坠落在世间。

  魏应城抬眼,这抹星光便也落在魏郁眼中。

  魏应城问:“0923是什么意思?”

  魏郁挑眉,“密码啊。”

  魏应城自然知道是秘密,“那天你是故意把密码给我看的,是吗?”

  魏郁故作轻松地点头,“如果我有事,或者出了别的什么情况,我所有的东西都会交给你。”

  他已经做好如果不能全身而退的最坏准备。

  如果今天魏应城不问,他永远也不会说。

  魏应城抿唇,“……那这天是什么日子?”

  魏郁挑眉,笑着说:“是我第一次见你。”

  魏应城微怔,问:“医院?”

  但日期并没有对应上。

  魏郁摇摇头,“是琴房。”

  他的目光竟有些柔和,看着魏应城说:“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王子……”

  在魏应城不知道的角落,他已经当了无数次王子的听众。

  这个秘密,他还以为会一直保守。

  魏应城垂下的眼睛忽然抬起,莹润的眼中充满诧异。

  “是你?”

  他知道,有个人躲在琴房里听他弹琴。

  但是那个人似乎不愿意露面,每次只是顶固躲在他的背面那扇窗户上等着。

  魏应城一边担心他会不会掉下来,一边用心弹好每一首曲子。

  在孤独寂寞的青春时期,那是他唯一的听众。

  漫步至楼下,魏郁忽然笑着让魏应城先上楼去,自己有点重要的事情要做。

  魏应城将信将疑地上了楼。

  今天魏郁本是没事的,突然要做什么……

  他抱着蛋卷走到窗边,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在楼下忙前忙后。

  魏郁在雪中不知在做什么,忘我地忙碌了半个小时。

  魏应城打开窗,正要叫他上楼,没想到魏郁猛然抬头。

  “哥!”魏郁笑着对他挥手。

  魏应城抱紧了蛋卷,看着魏郁笑得都快出傻气了,放大音量说:

  “傻子,快上来吧。”

  “好!”

  魏郁蹬蹬蹬地上楼,打开门的时候,口袋里还神神秘秘地揣着什么。

  魏应城坐在床边,眉眼温润,唇边挂着一抹笑意。

  魏郁故作神秘地走到他面前。

  “猜猜是什么?”

  魏应城:“雪人。”

  魏郁摇头,“错了。”

  他张开手,掌心是两个迷你的雪人和一只迷你的小狗。

  “是雪人和雪狗。”

  年少时候的愿望他们都还记得。

  魏郁问:“哥明天的愿望是什么?”

  魏应城故作思考,“希望……你别惹我,离我远一点。”

  “这个不行,我和你是命中注定的孽缘。”

  魏郁慢慢靠近魏应城,鼻尖相触时,魏郁笑着说:“你一辈子都甩不掉我了。”

  雪白的雪降落大地,仿佛可以把所有痕迹抹去。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重新开始的关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他们在我笔下的故事到此为止,但在我笔下之外的世界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一路写完,我见证了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也影响着我的生活。

  到此为止,也并未为止。

  感谢他们和你们的陪伴,希望有缘还能再见。

  (还不用太伤感的告别,接下来还有番外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