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魏郁的福,魏应城上班第二天就险些去不了。

  浪费了清水和洗衣液不说,狭窄的阳台里晒上一排之后,连屋内都变暗了。

  魏郁先是甩了甩手上的水说凉,后又揉了揉肩膀说累。

  魏应城没话好和这个罪魁祸首说,瞥了一眼去给蛋卷的水盆换水。

  蛋卷趴在窝里摇尾巴,棉花糖似的脸“嗷呜”一声怼到被它扯得稀碎的小狗气球上。

  可怜的小狗气球刚到家里没多久,就被人畜无害的小蛋卷拽到窝里咬碎。

  魏应城把水盆放下,半是训斥半是无奈地和蛋卷说:“你和它本是同根生,干嘛把人家都撕碎了。”

  “家里只能有一条狗,多了一条别的狗,当然看不顺眼。”魏郁冒出来解释,看起来颇有同感。

  他腻乎地贴上来,用冰块似的手摩挲魏应城脖颈后的嫩肉。

  看到魏应城生气,又笑着问:“凉不凉?”

  能不凉吗?

  魏应城不想理会魏郁这种故意讨骂的行为,一边推开魏郁往保温杯里装热水,一边说:“你一边凉快去,我得抓紧时间去医院了,在磨蹭下去就要迟到了……”

  说到迟到,魏应城狐疑地看了眼时间。

  魏郁正专注于给蛋卷喂零食,神态悠闲又漫不经心。

  魏应城问:“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暗示,他总觉得魏郁有时上下班的时间并不准时。

  魏郁笑着眨眨眼,“迟一点也没事,老板知道我的情况,所以对我很照顾。”

  “真的吗?”

  若是早出晚归地加班还算正常,难道真有对职员这般宽容的老板。

  魏应城心下起疑,掀起眼皮说:“你可别是骗我的。”

  “想多了哥,我全身上下就只有十块钱——今天的十块你还没发给我呢,好大一笔巨款,你要克扣吗?”

  魏郁没皮没脸地贴上来,嘴上是来要钱的,但一靠近了就暴露了真实目的。

  如果不是魏应城拦着魏郁,他的脸上就快被魏郁啃出一圈牙印。

  魏应城擦着被亲了又亲的侧脸,“你属狗的吗?”

  “蛋卷的舅舅属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魏应城和这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无赖无话可说,“放开,我得去上班了。你也准时去上班,人家老板一个女生在外面做生意不容易,你别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魏郁连连应下,一副要痛改前非的模样。

  “放心吧哥,在你的教育之下,我装也装成一个好人。”

  “贫嘴。”

  魏应城真不知道魏郁从哪里学的这一套甜言蜜语,每天说不完的花样。

  隔壁已经响起广播的声音——

  那是每早大爷固定的晨起娱乐项目,每当听到这个声音,就象征着魏应城在迟到的边缘了。

  魏应城实在没工夫和魏郁耽误,火速开始收拾出门。

  看着不成套的衣服,扭头给魏郁一个带着怒火的眼神。

  “穿我的穿我的!”

  即便二人的衣服尺码和风格都不太一样,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魏应城急忙穿上就要出门,却被魏郁拉回来。

  “今天冷,别忘了围巾。”

  魏郁一边用围巾把魏应城的脖子和耳朵都包上,一边赞叹说:

  “魏医生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魏应城脸上泛起浅浅红晕,“快滚蛋吧,我要迟到了。”

  *

  魏郁日日夸他,没有可夸的时候也硬抓角度夸。

  次数多了,魏应城自己也迷茫了。

  魏郁嘴里那个样样都好的人,和自己有关系吗?

  但路遇到镜子的时候,魏应城还是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医院卫生间的镜子中,一位眉眼清俊的男人静静站着。

  说不上有多么惊艳,更谈不上大放异彩。

  但整个人像一杯清香的茶,初尝起来未觉滋味,却越品越香,回味无穷。

  魏应城眨了眨眼,总感觉自己好像在魏郁不厌其烦的夸奖下变得有些自恋了。

  他弯腰洗手时,被同科的医生前辈问:“诶呀小城,你这脸上是怎么红了,被虫子咬了吗?”

  魏应城只能点点头。

  出门时被家里那个人形大虫连啃带嘬留下的痕迹,现在还留个浅浅的印子。

  魏应城算是见识到魏郁现在有多磨人了。

  “做.爱做到死”这种事最多只能存在于魏郁的嘴里,魏应城坚决不能把这种恐怖的事情变成现实。

  所以在下班路上忽而撞见臧北天的第一时间,魏应城想的是千万不要被魏郁看到。

  臧北天单手抱着小五,“我带小五来见他熟悉的医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魏应城愣了几秒才接上话。

  “是还有事要做吗?看你刚刚好像在张望什么。”臧北天问。

  魏应城自然不能告诉他是在心虚地提防魏郁。

  但下一秒他就想开了。

  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要害怕被看见?

  魏应城手里的工作正好做完了,就大大方方地给臧北天介绍了一下医院里几位对治疗儿童自闭症颇有建树的医生。

  “如果你下来还来,可以提前挂他们的专家号,也许对小五会有帮助。”

  臧北天道谢之后说明自己的来意。

  “其实这段时间我辗转找了许多专家,但小五的病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改善的,而且他对陌生人比较抵触,只对这里一开始就给他治疗的李焕医生比较信任。”

  臧北天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在他心里,小五恐怕是最重要的存在。

  靠在臧北天怀里的小五已经含着棒棒糖睡着了。

  这样恬静的面容,丝毫看不出会是自闭症儿童。

  臧北天轻抚小五的后脑勺,说:

  “我之前总想着:如果有钱了,小五就会好了。但目前来看,根本不是这样。”

  缺失了亲人的陪伴,就算是找来最好的医生和药物,小五的情况也没有见好。

  魏应城无声叹息。

  即便是坐拥无数钱财,挥手即可调集一众精英,却无法让在意的人得到健康快乐。

  这些光鲜的东西不过只是看起来华丽的枷锁。

  于臧北天是,于过去的魏应城也是。

  魏应城想安慰臧北天几句,但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能让臧北天如果在医院这里有需要就联系他,如果能帮得上就尽力帮。

  臧北天笑着道谢,“魏医生这样帮我,不怕我会误会吗?”

  魏应城微怔,回答说:“同样是哥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臧北天发现他并未听懂自己的意思,继而问:“黎若柏回美国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魏应城过去的无奈是无力的,但现在似乎多了些心平气和的妥协。

  看着他身上明显来自另一人的衣服,臧北天心里已经明了。

  “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臧北天的目光平静,但魏应城还并未从自己的视角里跳出来。

  他依旧迷茫,只是不似过去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毫无方向。

  魏应城抿唇说:“其实还没有……但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关系,你没有责任要向我说明白,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有人从背后匆匆赶来找魏应城,是周捷然正追上来和魏应城核对一项记录的内容。

  事情不严重,但必须要魏应城本人回去重新翻查他记录的笔记本。

  魏应城:“那我……”

  “没关系,你走吧。”臧北天真心为生活步入正轨的魏应城感到高兴,“希望下次见到魏医生,你的状态比现在更好。”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只需要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现在的魏应城放松且自在,眼眸散发着清浅柔和的光。

  那些曾经被他披在身上的锐利硬壳,经过时间消磨,渐渐化为一股沉默向上的坚韧。

  望着魏应城远去的背影,臧北天勾起嘴角。

  如果不知他们刚才说了什么,臧北天在魏应城离开后的凝望就显得格外暧.昧。

  落在魏郁眼中的,就是这样令他误会的样子。

  他想着昨日已经撞见一次,今天怎么也不会再遇见第二次。

  没想到走了黎若柏,又来了臧北天。

  昨天因为他躲开了,晚上才有了误会。

  这次魏郁直接走上前和臧北天对峙。

  臧北天却对他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

  魏郁双目幽暗,冷声问:“你找我哥做什么?”

  臧北天反问:“这里是医院,我带我弟弟来看病,不可以吗?”

  两个疑问句的语气都算不上友好,碰撞在一起更是花火四溅。

  “你看病就看病,没必要对着医生有说有笑。”魏郁懒得废话,单刀直入地挑明说:“我哥单纯,看不出你图谋不轨,但我能看出来。”

  “的确是有想法,但是我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臧北天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遍魏应城。

  “我还以为你和以前一样,最多说到第二句就会动手。没想到你被改变了这么多。”

  魏郁蹙眉,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和他都像以前那样,我会努力争取一下,但现在……”

  臧北天亲眼所见现在的魏应城,也目睹了魏郁的变化。

  此时的他,心里那点浮沉不定的想法也随之被自己按下。

  魏郁:“不要打哑谜。”

  臧北天:“来迟了,除了朋友,已经没有别的位置留给我了。”

  魏郁心头涌现起惊涛骇浪。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问臧北天:“谁?”

  臧北天面上有些惊讶,“你还没感觉吗?”

  魏郁微怔。

  臧北天:“你躲起来的那段时间,我告诉应城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只要我知道,就一定会回答——你猜他问了什么?”

  魏郁心中如擂鼓。

  他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又害怕没有听到不好的消息。

  一种是忍着痛苦假装不知道,另一种是被蒙在鼓里等待痛苦在未来被揭开。

  魏郁决定清醒地痛苦着。

  “我哥问了什么?”

  *

  花了十几分钟才处理完一堆琐事。

  魏应城急忙离开,正打算给魏郁去个电话,省得回去还要接受魏郁的“拷问”。

  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魏郁正在门外等他。

  “你怎么又来了?”魏应城问。

  “嗯,我想来接你。”

  他走近了,发现魏郁的表情有些不对,顿时心里起疑。

  “你是不是……”

  魏郁直接坦白说:“我遇到臧北天了。”

  魏郁这么坦白,魏应城反而有些不习惯。

  “你和他吵架了?”

  魏郁摇摇头。

  “打架了?!”

  魏郁还是摇摇头。

  魏应城目光疑惑,“你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魏郁缓慢点了点头。

  这般沉默,让魏应城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魏郁是没有过去那种能力和臧北天对抗,但如果下狠心要动手,风险也极大。

  魏应城用警告的语气说:“你别去折腾他,他就是带小五看病的。”

  魏郁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这就被说服了?

  轻松到魏应城更为狐疑。

  回家的一路上,魏应城都担心着,打算回去之后再趁魏郁不注意,叮嘱臧北天小心一点。

  他心里的魏郁,还是个潜在的疯子。

  但等他回家,才发现这个疯子居然默默低头哭了一路。

  魏应城被魏郁眼底的泪光惊到,愣了好一会才问:

  “你这是……难道臧北天欺负你了?”

  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不存在。

  只是说出来的时候,魏应城也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在偏袒魏郁。

  魏郁抬起眼,鼻音浓重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魏应城微怔,反驳说:“……你做梦。”

  “那你为什么要关心我?”魏郁哑声问,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魏应城。

  魏应城的每个闪躲和犹豫都被他看见。

  如果不是臧北天告诉他,他可能永远不会相信魏应城会爱自己。

  魏应城慌乱地说:“我哪有关心你,我只是不希望你纠缠我,只能先这样谈条件…我怎么会喜欢你?你不要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要问臧北天能不能帮我?”魏郁低吼着,眼眶中却溢出眼泪。

  魏郁是个从来没有心的人。

  但此刻,他的心底翻涌着密密麻麻的酸楚和刺痛。

  “为什么?你应该让我去死,为什么要帮我?”

  在臧北天给出答案之前,魏郁设想过很多可能。

  他的推理基于理性和现实,无论从什么角度去想,最后得到的都不会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魏应城还会在意自己?

  他凭什么让魏应城这么对自己?

  魏郁知道他现在哭得又狼狈又难堪,但他根本停不下来。

  在很久以前,他被称为父亲的人按在地上用椅子砸背,被称为老师的人用剪刀剪破手指,在最冷的冬天跳进河里。

  这些时候,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到丧失了哭的能力。

  但是现在眼泪却像决堤了一样。

  这种流泪的冲动来势汹汹,像是要把过去所有没哭出来的眼泪一并哭干。

  他撕心裂肺地哭到魏应城的衣领都湿透了。

  魏郁紧紧把魏应城抱住,哭到大脑缺氧阵阵发晕。

  “哥,我真是个畜生。”

  不等魏应城回话,魏郁又把脸埋在魏应城肩窝上哭了起来。

  后来很多次,只要魏应城提起魏郁哭湿他一件毛衣的事情,魏郁都会装作从来没发生过,咬死自己没有这么丢人过。

  但在当晚的那个吻,魏郁偷偷回忆过无数次。

  *

  魏应城递给魏郁一条热毛巾,又无奈又忍俊不禁地说:“捂捂吧,你这眼都快成核桃了。”

  魏郁同样也又难堪又感动。

  他从来没在魏应城前面这么脆弱过。

  不,是他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这么脆弱过。

  “哥……”魏郁的声音也哭哑了。

  魏应城脱下身上的毛衣去洗澡,被魏郁黏了上来。

  “浴室这么小,你滚出去!”

  但魏郁铁了心不想出去,最后只能以吃个巴掌为代价,强行和魏应城一起洗了个都很冷的澡。

  “冻死我了你个混蛋。”魏应城洗完了就立刻钻进被子里。

  他瞪着魏郁,“你还和我道歉,现在连让我洗个热水澡都做不到!”

  他的冷言冷语已经被魏郁屏蔽。

  魏郁锲而不舍地黏了过来,双手圈住魏应城,用自己炽热的胸膛紧紧贴着魏应城发凉的身体。

  魏郁鼻尖蹭着魏应城湿漉漉的发梢,轻声说:

  “我好幸福,幸福到现在就可以死掉……”

  魏应城皱眉,“不要乱说话。”

  魏郁认真道:“我是真的这样想的,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会很幸福……如果能做.爱,就更幸福了。”

  魏应城:“……不要逼我踹你下去。”

  魏郁见好就收,继续抱紧了魏应城。

  “不做.爱也可以。这样也很好……就是没有钱。”

  魏郁抬眼望着他,低声问:“你说是不是有钱的话,我们会更好?”

  魏应城倒是不在意,告诉他知足常乐。

  魏郁同意他的说法,但是说:“对,知足常乐,但是我不知足。”

  “什么意思……唔!”

  一个湿热的吻打断了魏应城的疑惑。

  魏郁强行加快魏应城心跳,把控着他呼吸的节奏。

  也许是第一次明确了彼此的心意,这次的吻比过去任何一个激烈的吻还要格外让人面红耳赤。

  冬夜很冷,但小床上却炽热如夏。

  两颗沸腾着的心依偎在一起,迸发出烟花般绚烂的火焰。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