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应城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能感觉到极度舒适的温度下，他睡得也非常安稳。
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原本积攒了一身的疲惫消除了大半。
他侧躺在后座，身上还盖着一件不属于他的外套。
上好的衣服面料上带着一层淡淡地薄荷香气，但又被烟草的气味干扰，清新中又有些苦涩呛人。
驾驶座空无一人，但车内的灯还亮着，暖气发出微弱运行声音，源源不断地向外输出热度。
车内仿佛成了一间休息室，和车外破旧萧瑟的街道成为两个世界。
目的地已经到达，破旧小区的门口也没有保安追究停车问题，昏黄的路灯下，魏郁正侧脸和电话那边争执着什么。
魏应城听不清他们的话题，但能看到魏郁紧皱的眉头和恼怒的表情。
能把魏郁这种笑面虎惹到情绪外泄，可见事态足够焦灼。
魏郁的耐心似乎已经消耗殆尽，说了几句之后立刻结束通话。
为了不被战火牵连，魏应城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但魏郁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看到魏应城醒来后的表情除了有些惊讶，看不出刚才在路灯下的半分怒火。
睡饱后的魏应城脸色红润许多，两颗葡萄似的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
也许是车内的温度太高，光用鼻子呼吸已经不能解热，他轻轻张开嘴换气。嘴唇间留下一个暧.昧的狭小空间。
做者无意，观者有心。
魏郁咳了一声，假装自然地问：“醒了？”
魏应城眨眨眼，“不然呢？”
总不能是睁着眼在睡觉。
魏郁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探身从副驾驶拿来两个纸袋，看起来颇有分量。
“给。”
魏郁把其中一个先递给魏应城，另外那个则自己留下。
魏应城迟疑着，魏郁说：“里面的东西我都没碰过，你带回家吃吧。”
魏应城打开一看，里面琳琅满目装着拆开就能吃的食物。
也不知道魏郁是自己去买的还是用了别的什么方法，袋子里汇集了各种品牌的各种食物，光是三明治就用好几种。
可能是为了打消魏应城的疑心，所有包装和贴标都还保留着。
魏郁适时地冒出一句感叹：“哥，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会被自己养死。”
魏应城之前不忙的时候就不爱吃饭，魏郁猜他也是想起来才吃两口。
但实际上，魏应城比他想象中吃得还要少。最近忙起来，三天就吃个两三顿。
魏郁拆开他留下的纸袋，从里面取出的东西让魏应城一怔。
魏郁举起手里着两杯打包好的奶茶，问：“你想喝黑糖的，还是加布丁的？”
这种对话会发生在正常的朋友之间，但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他们可以争吵，可以互相指责。
但不该像现在这样平和。
这种平静像一种麻药在魏应城心里扩散开来，如果不及时喊停，魏应城怕自己会忘记魏郁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魏应城直白地说：“魏郁，你不用做这些事情，你的东西我不领，你的心意我更不会接受。”
魏应城把装着食物的袋子放在中央扶手上，又把那件外套递给魏郁。
魏郁的表情微变，深色的眼眸沉沉。
魏应城下意识准备好闪躲，但魏郁又很快把表情放松下来，笑着说：“好伤心啊，哥还是不相信我。”
他嘴上这么说着，目光落在魏应城穿的卫衣上。
“怎么出门都不知道加衣服？”
魏应城蹙眉，魏郁这种样子实在是……说不上的奇怪。
就在刚才，他以为魏郁一定装不下去了。
但魏郁又压了回去，表情看上去毫无破绽。
魏应城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有没有生气，只能先回答着他的问题，同时寻找离开的时机。
“中午出门还不冷。”
魏应城从他住的小区到魏郁那里要经过三小时漫长车程。
出发的时候还艳阳高照，等转了无数次车后，外面的天已经见暗。
这次魏郁开车送他回来也花了两个小时左右。
魏郁短暂思考了片刻，给出他的解决方案：“那下次我到你这里上课。”
魏应城无奈又无语地回答：“我家放不下钢琴。”
十几平米的小卧室只够魏应城休息用，放一张桌子和衣柜后，连落脚的地方都很勉强。
更别提魏郁还说要到他这里来，完全不可能。
“下次可以直接把我叫醒，我不想在陌生的地方睡着，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都别互相耽误。”
表明自己拒绝的态度之后，魏应城立刻下了车。
今天浪费的白天就当是在家补觉了。
明天还是得继续找合适的兼职才行。
魏应城走着，身后同步响着脚步声。
魏郁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被发现后更是坦然地说：“这里看起来治安就不好，我把你送回去就走。”
魏郁打量着这小区的环境，皱眉问：“哥，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路灯的光线昏黄幽暗，脚下不经意就会踩到残缺断裂的路砖，颇具年代感的楼房外墙上斑驳不堪。
说离学校近，也不称不上多近。
要是硬说优点就是肉眼可见得便宜。
对魏郁的这个问题，魏应城没有回答。
他低着头向前走，原本就清瘦的背影看上去比更单薄了许多。
魏郁又问：“你真的有好好吃饭吗？有去医院看过身体吗，怎么会又瘦了，难道黎若柏都不在意这些的吗？！”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黎若柏。
但这一次，他的心里忽然蹦出来一个想法。
为什么黎若柏一直没有出现，为什么魏应城会搬到这里……
魏郁大步追上魏应城，隐忍着愤怒问：“是不是黎若柏和你分手了？！”
魏应城没回答，但魏郁对上他的眼睛就明白了。
魏郁目眦尽裂，咬牙道：“他妈的…我必须弄死他。”
他肉眼可见地愤怒，整个人都仿佛被点燃了，全身冒着戾气。
魏应城担心魏郁又像过去一样发疯，问：“你要做什么？魏郁，这只是分手而已。”
“只是分手”四个字刺得魏郁瞪大了眼。
“他他妈的凭什么和你分手？他当时眼巴巴的跑来送那破娃娃的时候说了什么他都忘了？！还是说时间久了，他他妈的腻了？”
魏郁握紧拳头，额头上青筋尽显。
“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说甜言蜜语，正事他妈的一件都做不成。”
他像是忍耐许久，把黎若柏骂了狗血淋头，一连串指责直指黎若柏变心和无能。
等魏郁说完，魏应城淡淡地说：“是我提的。”
刚才还阴狠暴躁的魏郁怔住。
他抬眼看了看魏应城淡然的表情，改口说：“哦，那分了好。分手是很正常的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变得太快，仿佛刚才还打算把“三年就变心”的黎若柏活剐的人不是他一样。
经过刚才的暴怒之后，魏郁的心情又瞬间转晴。
“哥……”
他轻声叫着魏应城。
但魏应城的脚步停下，站在楼道前和魏郁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魏郁摸了摸眉毛，“都已经到楼下了，干脆送你到楼上好了。”
他压抑着心头涌动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地没有那么激动。
魏郁攥紧了拳头，手心里莫名开始流汗……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紧张，但手心里的汗却越冒越多。
贴满小广告的楼道里，魏应城身上的香味充斥着他的嗅觉。
跟在他身后上楼梯，还能从空荡的裤腿中看到一截白皙纤瘦的脚踝。
这带着魏郁一种错觉。
仿佛魏应城近在咫尺。
仿佛只要他伸出手，就能将魏应城占为己有。
魏郁的喉咙发紧，他问：“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下次上课我来接你。”
魏应城停下脚步，转身问：“我要是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还去学校找我？”
他的表情和语气一样平静。
魏郁没有一口回答，也没有骗他，而是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知道了。”魏应城深呼吸，“我需要这个文凭，我必须顺利度过这几年。在外面如何都可以，不要影响我在学校里……算我求你了。”
在过去，他还能借着别人的底气说一句放弃就放弃。
但现在，他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退路。
魏应城垂下眼，问道：“说好了，一天八百？”
魏郁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
他重复着魏应城的问句。
“一天八百……哥，都已经标价了，还不多向我要一点吗？”
魏郁笑了笑，“这个数字翻一百倍，可以吗？”
“行，那就多谢抬爱。”
魏应城冷漠的声音在楼道之中回响。
如果不够自信，就不会发现他声音里的颤抖。
他回到家门口，和魏郁说：“你回去吧。”
魏郁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支烟，挑眉说：“开门，我看着你进去。”
魏应城轻轻咬唇。
魏郁：“开啊。”
魏应城握紧手里的钥匙，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两步。
魏郁截住他的退路，手指间的烟火明明灭灭。
“怎么不开门？”
他握住魏应城的手腕，“是怕我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你住的地方吗？”
魏郁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好聪明啊哥，越来越会骗人了，但是演技方面还有待改进。”
他伸手拂开魏应城额前的碎发，“都出汗了，很紧张吧？”
魏应城偏开头，低声说：“放开我。”
魏郁不自觉用力握紧了魏应城的手腕。
“我猜猜，你是不是打算先骗过我，然后连夜搬走？”
什么谈价钱，什么妥协，都是假的。
魏郁了解他，所以才知道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魏郁低头亲了亲魏应城的嘴唇。
“我真的不想把关系再闹僵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疯起来自己也控制不住……就按我们约好的做，好不好？我最近也很累。”
他用温柔的语气逼魏应城就范。
在逼仄又陌生的楼道里，魏应城轻轻点下头，心里却无比沉重。
等着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
魏应城不得而知。
只是魏郁暂时表现出来的这些，似乎是在变好。
可过去魏郁也是这样伪装的。
魏应城犹豫了。
他应该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