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五只玩偶熊>第9章 第 9 章

  “小男孩有五只玩偶熊,小女孩来到家做客。”

  参差不齐又昏暗的土砖房里,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健壮男人被粗麻绳捆得动弹不得,他被烂衣服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额头不停地冒出汗珠,惊恐地看着那个手中拿菜刀,却还在不停唱着歌的清瘦男人。

  “第一只玩偶熊,没有眼睛。”

  狭小的空间里,清瘦男人小声哼出来的歌曲尤其清亮。

  “第二只玩偶熊,没有嘴巴。”

  他一边唱,一边在泥石堆砌成的桌子上不停地磨刀。

  “第三只玩偶熊,没有脑袋。”

  “第四只玩偶熊,没有耳朵。”

  “第五只玩偶熊,没有双腿。”

  “小女孩问,怎么回事。”

  “小男孩说,它们有罪。”

  此时,他停了下来,将菜刀用力一甩,被捆的男人看到菜刀即将往自己的头砍下,于是用力喘着气闭上眼睛临刑。

  “哈哈哈,林海你个胆小鬼!”

  听到清瘦男人的嘲笑,被唤作林海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发现那菜刀落在了他背后木椅子的上方。

  林海双眼带着怨恨以及疑惑,看着眼前的男人。

  只听见清瘦男人冷笑了一声:“你看清楚我是谁?”

  林海眯了眯眼睛,仔细瞧了瞧以后,忽然瞳孔睁大,呼吸也变得急促,开始变得不安分地乱动。

  清瘦男人只是轻笑了一声:“记起来啦。”

  “咱们可是老乡,你了解我从小到大都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小都叫你一声哥,你小时候也总是喊我弟弟,总是会帮我打跑那些欺负我的隔壁村小孩儿,可是为什么,十年前你却没有帮我呢?”

  “你知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为什么没有帮我!”

  “你说啊!”

  徐以冬揪起林海的衣领,如今已是面黄肌瘦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两鬓也已有些斑白。

  “呵,算了,人嘛,总会被钱蛊惑的,我理解。”

  说罢,放下了林海的衣领,替他整理整理好以后,拿起了一旁的菜刀。

  ……

  “你们找到了徐以冬没有!?”

  崔炼坐在副驾驶座上,对电话那头道,黑色轿车的时速飚到将近一百五。

  “崔队,我们已经将整个村子都搜查了好几遍,甚至连隔壁村也搜查过,没有找到他人。”

  “继续搜查!”

  “是!”

  而此时,才被挂了电话的男警员看到了一直坐在破旧房子大门口的老妇人,满脸褶子看起来似乎有八十来岁,一直盯着远处,目不转睛地,十分专注,男警员走上前询问她:“您坐在这儿看什么呢?”

  “我们阿冬仔啊……可算回来了……”

  “阿冬仔回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警员疑惑地复述:“阿冬仔?”

  “老人家,您是指徐以冬吗?”

  “阿冬仔啊,你回来啦,回来啦。”

  老妇人依旧低声地自言自语,没有理会男警员。

  男警员心觉不妙,循着老妇人的视线望去,发现除了几间被拆除了破旧土砖房以外,还有一间尚未拆除,但却也看起来像被废弃的老房子。

  “各位,跟我来!”

  男警员察觉不妥,拿出□□扣下扳机,前往那间老房子。

  当他们踢开门以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当他们发现这儿还有半层阁楼的时候,立刻轻声前去,用力踢开了那年久失修的木门后,惊悚的场景赫然放大在眼前。

  到达目的地时,崔炼迫不及待地走下副驾驶,发现了白色大衣的法医人员以及几名警员就在不远处的老房子处围着。

  当崔炼走进去的时候,林海被捆在椅子上,脖子有一道被割的红痕,桌子上还放着一把菜刀。

  “大动脉出血致死,死亡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凶器,就是这把菜刀。”

  法医人员对崔炼解释道。

  还是迟了一步!

  崔炼有些焦躁地问:“人呢?!抓到没有?”

  法医说:“凶手跑进了森林里,他们都去追了,不知道现在什么结果。”

  崔炼转向后方的人:“沈轲瑶,跟我来。”

  沈轲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十几名警察一同前往了该偏僻地区的森林当中,因为早已经夜幕降临,无疑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搜寻难度。

  林子不大,但却错综复杂,并且还在夜晚,很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

  却在此时,一个人影双手举起呈投降状地站在林外。

  当他们渐渐地走近,而将其围成一个圈,又用手电往他身上照射的时候看清楚了对方以后,发现。

  他就是徐以冬。

  当执法人员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徐以冬推入警车内时,崔炼在不远处捕捉到了徐以冬嘴角扬起的那一抹挑衅的笑容。

  沈轲瑶站在他身旁,缓了一口气道:“终于是抓到他了。”

  对方没有回答,沈轲瑶觉着很奇怪,抬头看了眼崔炼。

  “崔队?”

  崔炼蹙着的眉头才松懈下来,回过神后道了一声:“走吧,回警局。”

  沈轲瑶高兴答道:“好。”

  崔炼将六名受害者的照片一一地摆放在审讯桌上,站着的他双手撑着两边的桌沿,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手铐铐着的徐以冬。

  如今的他,面黄肌瘦,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黑眼圈重,俨然一副四十多岁的模样,与十年前相差过大,但只要认真看,也容易让人认出他来。

  徐以冬冷笑了一声,不等崔炼提问,直接平淡地答道:“都是我杀的,不用问了,我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任何杀人细节,我都可以仔仔细细地告诉你。”

  崔炼皱眉看着徐以冬依旧不思悔改的模样。

  只见徐以冬松了一口气,笑道:“谢谢你,崔警官。”

  崔炼冷哼一声:“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么晚把我抓起来,让我多杀了一个人。”

  崔炼听到他的话,桌沿的手抓得更紧,压抑着内心要爆发的脾气。

  “同时也谢谢你,终于把我抓起来了,这样,我就不会再继续杀人了。”

  崔炼知道徐以冬是故意挑衅他。

  于是崔炼松了手,坐回了位置上,平静地审视着徐以冬。

  “我知道你是为了十年前的那场车祸。”

  “那时候的你,并没有喝得那么醉,你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撞死人,你以为,这只是你做的一场梦,可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凶手。”

  “目击者程欣,你的同学余炎淼,都将罪状指到你的身上,你告诉所有人听,你不是凶手,但审讯你的两位警察都说,你喝醉了,你醉驾撞死人了,你就是肇事逃逸的凶手,最后为受害者辩护的律师,让你的罪行变重了,负责你这个案子的法官,给了你这样的判决,我想你最痛恨的一定是当初在法庭上冤枉你的余炎淼吧。”

  崔炼指着余炎淼那张帅气精神的照片。

  徐以冬突然狰狞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然后用力地不停点头,不停地说着:“对,对,对对对对。”

  等到徐以冬笑够了,忽然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时,毫不惧怕地对上了崔炼的双眸。

  崔炼看着他的双眼,最后也忍不住地将桌上的文件一扫而落,最后气冲冲地走出了审讯室。

  崔炼走出了审讯室,心里感叹,他果然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当他走进监控室时,发现了坐在轮椅上的万昊贤。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万昊贤看着崔炼想要发问的模样,先打断了他,又继续道:“杨局同意了。”

  崔炼看了眼一旁的江月,小周和沈轲瑶,他们三人都默契地点了点头。

  崔炼平复了心情后,搭着他的肩膀,轻声询问:“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看凶手一眼?”

  万昊贤乖巧地摇了摇头:“不是。”

  并且伸出手抚上了崔炼搭在了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回答道:“我想和他谈谈。”

  崔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可置信的眼神背后,是无处安放的担忧。

  万昊贤轻声安慰:“放心,没事的。”

  “崔炼,让我试试。”

  半晌,内心挣扎了许久的崔炼才放开他,只见万昊贤拿起了桌子上一本棕色皮革本子,沈轲瑶就推着轮椅走出了监控室。

  崔炼看向江月,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江月答道:“是我们去逮捕余珊珊的时候,在余炎淼房间里发现的日记本。”

  ……

  “徐以冬。”

  听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年声音,使得徐以冬不得不好奇地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人。

  发现对方看起来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双唇泛白,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的病恹恹模样,那双眼睛却给人十分纯洁的感觉。

  “我知道你是谁,万昊贤,D城大学国际商务系大一学生,前段时间的奸杀案,也是在你的帮助下抓到凶手。”徐以冬瞥了一眼万昊贤受伤的那条腿,“你的腿,就是救人的时候伤到的吧。”

  万昊贤淡笑着嗯了一声。

  徐以冬却露出狰狞嘲讽的笑容看着万昊贤:“你知道你为什么考不上刑警学院吗?”

  万昊贤天真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因为你爸,哈哈哈哈……”

  “你爸当时和吴教授已经私下有过商讨,绝对不能让你过面试。”

  万昊贤看着徐以冬的模样,佯装思考地长嗯了一道。

  “原来是这样啊。”

  “还是要,多谢你的关心,徐以冬——学长。”

  ‘学长’二字,让徐以冬的神情有一闪而过的变化,仅仅只是一瞬间,却被监控室里的大伙们捕捉到了。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万昊贤摇了摇头表示没兴趣。

  “我猜的哈哈哈哈,这所学校都是披着大爱光芒的腐朽白骨,D大也是,整座城市都是,他们心甘情愿地给金字塔顶端的人□□趾,也不愿意腾出一点儿心思来关心关心底端有着小小心愿的平民。”

  “你也不过是和余炎淼一样的人,只能按照父母所安排的那样生活,你的父亲不给你考刑警学院,所以你只能乖乖地读商科,回家继承家业,对吗?万少爷?”

  面对徐以冬的质问,万昊贤微笑着沉默不语,似乎并不为所动。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徐以冬,你有看过一部名为《挣扎的枯草》的电影吗?”

  徐以冬面露疑惑,凹塌的双眼盯着万昊贤:“讲什么的。”

  万昊贤面露微笑,从容不迫地叙说着:“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男人在很小的时候受过无数的生理与心理创伤,于是他开始是恨对他实施家暴的父母,恨对他不施于援手的围观邻居,恨这个社会,为什么要让他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后来,他开始报复,杀了父母,杀了邻居,然后在街上看到谁对他给予不友善或是轻蔑的眼神,他就杀了那个人,他开始对杀人上瘾,认为这样就这可以安抚他曾经受过创伤的心灵,你猜最后他怎么样了?”

  徐以冬没好气地反问:“怎么样了?”

  万昊贤平静地回答道:“他杀了无数无辜的人以后,开始忏悔了,他走到悬崖边上开始向上帝忏悔,他发现他自己竟然做了那么多错事,他内心残存的一点点良心在折磨着他,他就想这样死去,为那些冤屈的灵魂偿命,他哭喊着一直在说对不起,可是,就在他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抓住了生长在悬崖边上的一根枯草。”

  “那根枯草在风中摇摆不定,男人紧紧地抓着枯草,向它投放着求助的热切目光,男人认为,上天是眷顾他的,也不想让他死的,可是枯草心里是这么想的,它希望这个男人就此掉落悬崖粉身碎骨,让那些无辜的灵魂得到安息,但它又希望这个男人活在这个世上,被内心残存的善意所折磨,被无尽的牢狱生活剥夺其自由,被这个社会无穷的舆论所唾骂。”

  “这根枯草很矛盾,它的内心很挣扎,不知道要怎么判定这个男人的命运。”

  万昊贤说完,静静地看着徐以冬,两人对视了半晌。

  万昊贤先扬起嘴角,露出浅淡的微笑:“真讽刺啊,这个男人的命运,只能掌握在一根枯草手里,只能由一根随手就能被折断的枯草来决定他的生死。”

  徐以冬的眼神有些闪躲:“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万昊贤看到了徐以冬手腕上自杀未遂留下的割痕,微微垂下了眼睑,又抬眸:“人类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是在危险中得救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感谢上天,感谢命运。”

  他的命运早在十年前被冤枉入狱时,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心中的恶魔不停地告诉他,要报仇,一定要报仇,于是,他的思想就开始往一个未知的黑暗道路上一直前进。

  无论他杀多少人,也无法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救赎,无论他是否死去,一样无法让自己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万昊贤翻开棕色皮革的日记本,开始念起来:“2005年9月4日,天气晴,星期日,今天,是我踏入这所大学的第一天,我的大学生活就在这里展开,今天我见到了我的室友,他们都十分友好,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个一直自己一个人默默地铺着床的男孩,他穿着白色T恤,五分运动裤,戴着眼镜,看起来就很斯文,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与喜悦,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同学,你就是徐以冬吧,以后我们就是舍友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说,我在楼下宿舍登记表上面看到了你,把你的名字床号都记下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觉着,这个男孩和我很搭,他以后一定能成为我的好兄弟!”

  “2005年9月12日,天气雨,星期一,我爸又派人来监视我,让我十分烦躁,而且还逼迫我和高中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分了手,可是,徐以冬那些安慰我的话语,让我不再那么烦躁痛苦,从来不玩游戏的他会陪我打游戏,从来不看足球的他也陪我去看足球赛,从来不去KTV的他,也陪我去KTV疯了一晚,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拥有这样的朋友,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2005年12月16日,天气阴,星期五,徐以冬有了女朋友,他的心思都在秦小雅的身上,我以为他这个人,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喜欢,没想到还交了女朋友,并且还在我们面前炫耀,实话说,他们俩站在一起,特别刺眼,秦小雅是谁啊?不就长得比普通女孩好看一点儿吗?我真想拆散了他们。”

  “2007年11月19日,天气晴,星期一,我……”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他妈给我闭嘴!”

  徐以冬突然的吼叫让万昊贤停止了叙说,将日记本翻到最后几页,那几页纸张写满了歪歪曲曲的字体,还被笔尖划破了几道口子。

  上面所有的黑色字迹,都是“对不起”三个字。

  徐以冬露出渗人的笑容,指尖用力地点了点桌上余炎淼的照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万昊贤,道:“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永远都只为自己考虑,把别人对他的好当做理所应当,他就特么是个胆小鬼,永远活在他父母保护伞下的懦夫!”

  “你别奢望拿着他当年的日记来唤醒我所谓的良心,以此来让我为杀死他而感到愧疚。”

  “我告诉你,我不后悔,也不愧疚!”徐以冬说,“我从进监狱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计划了。”

  徐以冬指着戴彻的照片,露出哂笑:“还有这个律师,当时在法庭上那一副我只为正义的脑残模样,真是太好笑了。”他又指了指齐舒薇:“这个法官,对我的求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还有这两个警察,哈哈哈哈哈哈……”

  “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抓住了凶手呢,对我的行凶过程描述得头头是道,不当编剧真是浪费了,一副自信无比的模样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为什么会进监狱?”

  “还不是因为我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爹!”

  徐以冬愤怒地吼叫着,将桌上的照片一扫而落。

  安静的审讯室里,只有徐以冬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声音。

  沉默了许久,万昊贤开口:“你在杀死余炎淼的时候,他并没有反抗,对吗。”

  徐以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抬眸看着面无表情的万昊贤,那个像旁观者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叙述着一切的万昊贤。

  眼前忽然涌现出他当时用麻绳勒着余炎淼脖子时的情形。

  徐以冬低着头,双手揪在一起,眉头时松时皱,面部开始露出似笑非笑的痛苦表情。

  当时的他,轻而易举地就将余炎淼勒死了,而且,他还看到了余炎淼的眼泪,他以为……他以为那时的余炎淼在害怕,所以才会哭。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才记起余炎淼被他勒死前,说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

  是对不起。

  徐以冬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带着痛苦与自嘲的笑容,慢慢地,转变成了痛不欲生的哀嚎哭泣,他伸出手用力地抹去自己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不停地抹,疯狂地抹,恨不得将眼睛揉下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眼泪不再流出来。

  当万昊贤被沈轲瑶推出审讯室门口的那一刻,万昊贤回头对徐以冬说了一句话:“徐以冬,你的奶奶一直都在家里等你,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亲人。”

  “那个在你小时候,时常在你耳边唱童谣的奶奶,一直都在等着你回家。”

  可是,他再也回不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