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琛没有回答他, 林燕飞侧了一下脸，和对方脸颊相贴，那份热度传过来的还有秦琛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他的耳侧。
高烧导致秦琛昏迷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雪山里发烧不是小事。
林燕飞没做声, 步伐依旧稳当，只是加快了速度上山, 他沿着那条被开凿的道路走进山谷看到山谷中的景象时, 脚步瞬间一停。
山谷里原本密密麻麻的洞穴排列, 却都黑洞洞一片, 如今在暮色四合里却亮起了光, 这光并不是聚集的, 而是左边一盏右边一盏分布, 彼此之间距离还不短, 并不相连。
一共有六个洞穴里亮着灯, 但是穹鲸队总共只有五个人。
那么第六个人会不会是……
林燕飞往山谷里走了走, 发现最靠近边缘的那个洞口光芒闪了闪，先是熄灭, 过了段时间后又亮起, 然后再次熄灭，反反复复进行了六次, 长短和时间都不一。
这一串是战队成员学习的通讯，不同的光芒长短和时刻代表不同的人, 每人一个代号独一无二，这一串代号打下来，林燕飞的眉头一下子松开。
这是陈绍。
陈绍果然还活着，还跟着他们一起。
光芒的亮起代表了陈绍想让自己知道他还在, 但是只亮光人不过来又印证了林燕飞之前的猜测：他们恐怕有什么苦衷不能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能见面。
那么林燕飞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原因。
他放快了些步子，在陈绍附近不远处挑了个最大的洞口，背着秦琛进了洞，随后林燕飞也没停——他带着熊皮一起上的山，将熊皮垫在秦琛身下。洞里温度很高，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地留了个热源，随后出去铲雪——秦琛可能需要热水，哪怕这里的雪可能并不干净。
酒精和药物都还充足，水咕噜咕噜在冒泡，林燕飞拧开一管营养液混着药给秦琛灌下去，这一举动居然还很艰难——因为秦琛好像真的很嫌弃营养液还混着药的味道，喝一口就皱着眉不肯再喝。
林燕飞去捏他的脸，掐住下巴都不能让他张嘴。
“都烧成这样了还能挑，哪来的豌豆公主。”
这种反应让林燕飞又好气又好笑，这里没有喂药器，他也不敢用太大力叫秦琛开口，就现在秦琛这幅昏着不醒的模样，他都担心自己手劲大了把人捏碎，只能拍拍秦琛，看看能不能让他自己清醒过来。
这举动显然不奏效。
睡着的秦琛可没醒来这么好说话，一举一动都是“我不乐意”，反正他不清醒，林燕飞也舍不得动他，最多弹一脑瓜崩，还得注意力道别把人敲痛，最后只能伸手用手指抵住秦琛的嘴唇，慢慢将药和营养液灌进去。
可能是因为一闭嘴就能咬到他的手指而他的手指显然不太美味，秦琛最后只是含含糊糊地哼哼两声，再没用力咬下去。
一场药灌完，林燕飞总算松了口气，照明放在两人脚下，他举起来挽起秦琛的裤腿，白皙细弱的脚踝也被青色的斑布满，血管的颜色都清晰可见。
这些斑已经布满了秦琛的全身，脸上也都是，如果不是他还有呼吸，谁都会认为他是一具丧尸。
“要活下来啊秦副队。”林燕飞用热毛巾给他擦干净脸，低声道，“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啪嗒。”
外面有东西砸进山洞里的声音，林燕飞起身去看，发现是一块很旧的地图，被棉线粗暴地绑在石头上，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山谷，还有一条线指向了山谷下方。
别的都还好，唯独很让林燕飞在意的是，这幅地图上山谷下方的标志和萨特拉中的的一样，也是一个太阳。
按照这张地图丢来的时间和这个短促的动静，只可能是陈绍砸过来的东西。
这是陈绍希望他去看的？
“明天再去。”林燕飞稍稍一顿，把地图卷起后下了定论，他看了眼还在沉睡里的秦琛。
秦琛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很糟糕的地步，可是他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怪物化的迹象，只是一直在发烧，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神智也没有混沌，很显然有自主意识，这情况和雄狮队的成员似乎不太一样。
这种不太一样正是林燕飞所希望看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秦琛没有失去神智就代表着他还有救，不会变成那种怪物。
林燕飞从村落时就几乎没有合眼，到园林时也没能休息，几乎是连轴转了三天，还是高强度绷紧神经要作战，现在也确实身心俱疲，再要他去其他地方探索，恐怕注意力集中不了，选择不去，现在看着秦琛也算是一种放松和休息。
他朝着空气轻轻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斜靠在洞壁上，微微合眼，掰开了一管营养液。
·
秦琛感觉自己如坠冰窟，下一刻又被丢入熔炉。
冷和热极端地在他身体里交错，像是要摧折他的神经，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断交错。
他梦到自己从桥梁上摔下去被卷进水里，腰被卡在水下一个巨大的涡轮中，涡轮的锋利锯齿咔嚓一声将他整个身体一刀两断，随后整个涡轮还像个旧式洗衣机一样反复地滚啊滚，他就在梦里反复循环“缝合”、被“咔嚓”的流程——和他上次发烧梦见的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还有些别的。
他在从桥梁上摔下去之前被丢进了像万花筒一样的世界里，所有的场景和门都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他推错一次门，就被丢进水里被锯齿切断身体一次，不管怎么尖叫挣扎也没有用，等那段令人头皮发麻浑身震颤的痛苦过去，又重新来到无数的门前。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时间和空间好像都变成了虚无，周围的光亮刺得他泪流满面，等到他终于适应了那种痛苦的亮光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入了一扇正确的门时，迎面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海啸。
海浪无可阻拦，秦琛被卷进了海底，因为不会游泳而痛苦地在水里挣扎，四肢迅速地冰冷，海底的漩涡将他吸入，他意识完全模糊，到最后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里有活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已经因为窒息死了无数回时，听到了有人的惊呼声。
“快快快！救他上来！”
是船只滑过水面时的声音，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水里捞起来，一名救援人员立刻摁压着他的胸膛做急救措施，力道很重，几乎要摁断他的肋骨。
秦琛猛地睁眼侧头，吐出了一大摊水，连续不断地呛咳着，几乎要把肺也咳出来。
“联系救助站！发现一名幸存者！”一名女子扶着他，转头朝旁边人吩咐，几个人把他放平在地上，不到半分钟，就有悬浮车开动过来，急救人员纷纷下车把他抬到担架上。
在场景和一切都纷乱的情况下，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颓倒的建筑，河边，救援人员的焦急和紧张的表情，还有缓缓关上的悬浮车门。
场景骤然切换。
“……唯一的幸存者？发现地点是在河里？”
救助站进行短暂治疗后将人送进了科学所，这群科研人员看着他，表情都是不相信，还在和送他过来的救助人员争吵着。
“没有任何人类能在水里呆超过三天，距离那场异常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一个月里搜救人员都把岸上找遍了，这孩子不可能被疏漏，他怎么可能能在水下活一个月？”
“等会，你们看他的眼睛——很奇怪，他的眼睛刚刚突然变成了很怪异的黑色。”一名科研人员突然开口，惊讶地指向他。
“强光呢？照明呢？打一下！”
几个人走到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将强光对准他的眼睛。
明明该是刺眼的光，可他只觉得那道光还没有那些门前散发的那样强，就像一盏小小的烛火。
然后这群科研人员的表情都变了，秦琛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惊恐、害怕、疑惑还有面对新事物的惊奇。
“联系上峰，这个孩子不对劲。”
“安全起见要不要离他远一点？你看看他的表情，根本就不像个正常孩子。”
“大灾难救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心态都有点问题了，别大惊小怪，找个心理疏导就行，这小孩的眼睛怎么回事，我想看看。”
他感觉自己像个异类，像个实验体，被这群人揣测研究，不作为人类的“同胞”，而作为“怪物”和“有价值的研究对象”。
突然有一瞬间，现实的意识连通到了他的脑海，秦琛突然发现自己很冷，像是被冻进冰块里，惨白色的手术刀似乎要向他的眼睛扎来，秦琛疯狂地挣扎起来！
他的意识里告诉他，只有林燕飞能救他，可是这个人现在不在他身边。
林燕飞呢？林燕飞在哪里？
这个念头一旦点起来，就像火星跳进了草原，燎起大火。
他跌跌撞撞往外跑，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虚影，这群人喋喋不休的话变成了嘈杂的噪音，他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狂奔，不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终止。
“林燕飞……”
高烧之中，秦琛喊出了声。
原本合眼侧靠在山洞壁边休息的林燕飞霍然睁开眼睛，他不确定地凑到秦琛面前，看到对方嘴唇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话，却许久才挤出一句微弱的呼唤。
“林燕飞……！”
尾音颤抖，像是在求救。
“在，我在呢！”
确信了秦琛是在喊他，林燕飞迅速捞起秦琛，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只觉得异常滚烫，他顾不了许多，立刻把人搂在怀里，将脸颊靠近对方，试图唤醒秦琛，“没事，没事，你睁开眼。”
秦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似乎陷在噩梦里，疯狂挣扎起来，但是这点挣扎也很微弱，他像是极力想摆脱什么，又挣脱不了，只能痛苦地皱眉喘息。
林燕飞抓住他，一边注意不要让他伤到自己，一边一遍遍在他耳边喊他名字，等到秦琛几乎称得上是疯狂的挣扎过后，他突然安静了下来，整个人骤然瘫软在林燕飞怀里不动了。
突然的安静让林燕飞心头一跳，他立刻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鼻息，然后猛地松口气——还好，秦琛的呼吸十分稳定。
秦琛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睁了眼。
他的眼睛是无机质的纯黑色，空洞无物，底下却像是有暗流涌动。
这眼神对上林燕飞的，叫林燕飞呼吸一顿。
“秦琛？”
现在秦琛看他像是个陌生人，甚至有些可怕。
林燕飞试探着喊了他一声，看见秦琛因为他这一声神情又是一变，痛苦地挣扎起来，他身上的体温冷热变换着，林燕飞摸到了他急促跳动的心跳。
“你看着我，秦琛！”
林燕飞抓住了秦琛的手，反手将他的手腕扣住，摁在了墙边，照明投射出光将他背影打在墙壁上，秦琛整个人被笼罩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不知道秦琛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也能猜得到这种挣扎是秦琛在和什么对抗，他看着秦琛发出痛苦的呜咽，眼神在不断地变化，只能一只手扣住对方，一只手掐住对方的下巴，仔细凝视着秦琛的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战栗后，秦琛的眼神稳定了下来，空茫茫的，却带着温柔的水光，或许是刚才的挣扎太痛苦，他的眼睛还无法聚焦，涣散地看着林燕飞的脸。
“没事了，没事了……”
林燕飞轻轻地揉着秦琛的头发，将人搂着轻声安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这阵挣扎后，秦琛的体温似乎莫名其妙地退了下去，连带着那些青色的斑似乎也消退了下来。
这种变化似乎还很明显，但是在没有任何救助措施的情况下自主消散感染，这无异于天方夜谭。林燕飞不由地想再多看看，他靠近了些许秦琛，呼吸交错间就看到秦琛原本涣散的目光似乎突然聚了焦，定格在了自己脸上。
“清醒了吗……唔！！”
照明投上两道纠缠的人影，林燕飞的作战服被抓住，外面的风雪声肆意不绝，但是这些都不是林燕飞现在能考虑得了。
他手握拳死死抵在了墙壁上，因为指尖太过用力而泛白，瞳孔紧缩，注视着那张在他视线里放大到能看清睫毛颤抖的脸。
嘴唇上传来另外一个人的柔软触感，鼻息间是另外一个人温热颤抖的呼吸，林燕飞的大脑在宕机后缓慢开始回转。
秦琛抓住了他的衣领，吻上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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