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青年坐在台阶之上的软椅中, 身披一件金丝白绒长衫,漠然的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
“国王陛下,明天就是叛徒的处刑了。”
一个人抬头, 目光真诚, 言语恳切。
另有人小心翼翼的提问:“您要让他们当众被处刑吗?或者干脆取消舞会的活动?趁现在时间还算充足。”
第一个开口的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马上反驳道:“当众怎么了?就是要震慑那些有异心的贱民!”
有人支持:“对!胆敢刺杀国王, 他们罪有应得。”
也有人犹豫:“不好吧?会不会影响到国王陛下的形象?”
众人分成两派, 争论纷纷,最终把视线汇聚到上位坐着的青年身上。
易眠感受着如箭般射过来的目光,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一群人都在等他说话,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虽然是国家的国王……等等,真的有这么小的国家吗?还不如一个城市大……
但自己明明没去过其他国家,这个想法是从哪来的?
易眠轻咳两声, 把混乱的思维按下, 淡淡道:“好了, 就按原计划进行。”
在他印象里,这个舞会活动是他举办的, 至于处刑, 是在昨天突然冒出三个叫嚣着“杀死国王”的刺客, 被抓住后的临时决定。
“是, 遵命。”
底下的人目光热切, 重重点头,像从没吵过架,异口同声接受了这个命令。
虽然是一张张恳切的神情, 看了却莫名让人不舒服, 易眠干脆从椅子上起身, 挥手让他们离开。
只有一个人没走。
他是国王最亲近的下属,此刻拿了一套叠好的外套,默默走到易眠身后,轻声道:“您要试试的明天舞会的礼服吗?”
“嗯,好。”
易眠随手解开袍子,抚上衣服第一颗纽扣,粗糙的手感让他忍不住低头。
身上衬衫极为普通,颜色偏暗,还有几处磨损,和手里的丝绒袍简直天差地别,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搭配在一起的套装。
真奇怪。
身后的男人见他没有继续动作,上前几步,毕恭毕敬的把礼服递过来,话语隐含催促之意:“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易眠决定遵从自己的直觉,手指动作不停,自然的捋了捋衣领:“我很满意,不用试了,明天再说吧。”
“可是……”
青年做出不想再听的模样,不耐烦的转身:“你也出去吧。”
男人没有再反对,把衣服放下,轻轻鞠了个躬:“是。”
打发走了所有人,易眠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个宫殿。
入眼所及处处华美,家具摆设精雕细琢,全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倒是符合一国之王的身份。
他慢慢走了一圈,蹙起眉。
只不过……太干净了一点,看不出丝毫人居住过的痕迹。
不管抱着多大的疑惑,第二天还是如期到来。
处刑和舞会在同一个地方举办,门外的空地摆满了鲜花和彩带。
年轻的国王最终还是没换上新礼服,易眠找了件略长的袍子,掩住身上普通的衬衫。
昨晚一整夜都有被窥视感,早晨挑选衣物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但他打开房门又毫无异常。
“您来了。”
广场有一排人在等待,隐晦打量的目光不断的从他身上滑过,易眠忍住心头浮现的不适,走到三个穿得破破烂烂,被拷住的男人面前。
不用等人介绍,也看得出他们就是“叛徒”了。
背景是布置得颜色缤纷的舞会现场,路边堆着闪亮亮的礼品盒,花瓣飘在地面,美好的不真实。
三人灰头土脸,在其中尤为显眼,和周围格格不入。
易眠突兀的想。
就像他也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一样。
下属和侍卫们热情的纷纷围过来,扯着三个人道:“陛下,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这就开始行刑吧!”
人涌上前,把“罪犯们”和他的距离瞬间拉远,远处有来参加舞会的居民,耳尖的捕捉到”行刑“两个字,高兴地冲过来拍手叫好。
“行刑!行刑!!”
“他们都该死!”
像水进了油锅,“哄”的一声炸开,人群围着他吵吵嚷嚷,尖叫声快震破耳膜,他有些分不清人群到底是冲罪犯大喊还是在对自己表达不满。
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到那三个人身上,偶尔打个转看向他,一双双眼里饱含深意,目光交错间让人遍体生寒。
“……等等!”
易眠第二次相信自己的直觉,强硬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几步迈到三人前,抓着手铐的是个他没什么印象的手下,易眠指了指他:“等等,我还没说可以开始。”
男人闻言微微鞠躬,但也没有放开手:“但是您看……再耽误下去可能会影响到舞会的开始,您说呢?”
易眠没理会他的话,盯着其中一人:“把头抬起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被他点到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微微抬头,露出一张熟悉且带着木然的脸。
虽然眼熟,却不记得对方姓名。
男人眼神涣散,似乎费了很大劲才张开嘴,声音嘶哑道:“敢作敢当,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身边的两人也和他差不多神情,始终闭口不言。
侍卫轻声笑了笑:“您看到了吧,他们毫无悔改之心,死亡才是我们给他最好的结局。”
易眠一时说不出话,人群再次汹涌而上,把三人瞬间挤到更远的地方。
国王被兴奋的居民簇拥着推到仪式台面前,这是个大半个人高的木台,前侧有挡板,后侧镂空可以站人,他绕到后面才发现不对——一个短发女生蹲在其中,双手抱膝表情无助。
她没有加入到“讨伐”大军里,似乎反而很怕疯狂的人群。
眼尖的侍卫瞬间发现了她的不同,立刻上前把人扯出来:“你是谁?”
易眠瞧见他看猎物般的眼神,不经意往前走了两步:“只是一个普通平民吧。”
“是吗?”
不知道是哪个下属没有语气的感叹一声,侍卫直接松开手,女生踉跄几步,想要靠近易眠。
聚在舞会现场的人们议论纷纷。
“你认识她吗?”
“不,我不认识。”
“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直到不知是谁的尖利的喊声,把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压了下来。
“我知道了!她是趁机混入我们之间的刺客!她一定也想伤害国王!!”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毫无证据,却让人群再次沸腾,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般附和起来,激烈程度不亚于处刑罪犯,每个人都言之凿凿,越讨论越确认,越激动,好像他们亲眼看见女生提着刀去刺国王。
易眠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在,这群红着眼的居民能冲上来将女孩撕成碎片。
“不!我不是!!我……我不是刺客!!”
短发女生显然被吓到了,抖着嗓子反驳道。
“谁能证明呢?反正,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一个翘着兰花指的中年女人嗤笑道,顺便昂着头骄傲的看着周围她的邻居,这些人也没让她失望,异口同声的指认没见过眼前的女生。
“你家住在哪?家里还有什么人?”
女生愣了愣,脸色愈发苍白,咬唇道:“我……我不记得了……”
侍卫有模有样的记录了一圈他们的问答,叹道:“既然如此,陛下,看来今天的罪犯又要多一个了。”
易眠不可思议:“你们没有证据!”
侍卫点了点人群:“她,他,他们都可以作为人证。”
“我愿意作证!保护国家安全也是我们的责任!”被点到的人露出统一的笑容,骄傲的挺起胸脯,好像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青年扫过一张张嘴角上扬弧度都相差无几的脸,陌生得让他抗拒,反而是这些可疑的“外来人”有一丝熟悉。
他压了压嗓子,肃声道:“好了!我不同意,她只是个无罪的居民。”
人群安静了几秒,控诉声你一言我一语的冒出来。
“国王陛下,虽然我很尊敬您,但是…”
“您怎么了?她明明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您不为我们的安全着想吗?!”
场面比之前更加混乱,每个人每句话都在明明白白的针对他,易眠脑子里抑制不住的产生一个想法,也许他应该顺从大多数人的意见…
察觉到这点,他立刻看向旁边微微发抖的短发女生,熟悉的感觉冲淡了脑内的想法,他稳住心神,坚定道:“不。”
人们显然没有放弃,用劝导或恶毒的语言继续叫喊,甚至有人直接跌坐在地捂着脸哭泣。
离他最近的侍卫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张口也想说点什么。
冰凉的触感像是手铐,一股战栗在皮肤上蔓延,易眠猛地甩开对方,脱口而出:“你忘了我的身份吗?!”
吵闹声戛然而止。
易眠也一怔。
自己声音并不大,所有人脸上却都闪过惊慌的神色,纷纷道歉。
“不、不,您是国王。”
“很抱歉是我们失礼了…”
“您是国王啊!”
他把每个人的反应记在心里,疑惑不减反增,但不管怎样,终于可以终止这场闹剧了。
舞会无疾而终,易眠带着短发女生离开,没人再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