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不行!”
崔安澜想都没想就道出这句。
他还不知程家灭门之事,以为程渔是因大昭亡国的缘由提出要离开。
崔安澜脱口而出的话,程渔早就料到。
程渔冷哼一声:“为何?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吗?”
替代品?
这是什么意思?
崔安澜不懂,他自从知道自己大限将近,把一切看得都很淡。
他很少生气,主要也没有人敢惹他生气。
可现在,程渔的话,让他很生气。
崔安澜的指尖有些发麻,他知道自己身体有些压制不住轮回反噬。
他将手背在身后,疲倦地问:“你在说什么?是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吗?华胥境内的人,嘴巴越来越杂,我回头让小白教训他们。”
程渔站在一步之外,满腔的愤怒因为“小白”两个字达到了顶点。
恨意烧断了他的理智。
他质问崔安澜:“你为什么要放洛尘扬走?既然他能走,我为什么不能离开?”
崔安澜的眉头紧锁,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们不一样。
可有什么不一样呢?
程渔也好,洛尘扬也好,都是华胥境中人。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有崔安澜设下的诅咒,两个人都是戾气太重,一个今生不可动杀念,一个世世不可犯杀戒。
一旦违反,必受反噬之痛。
崔安澜道:“你身上有诅咒,离开了华胥境,必遭反噬。”
他了解程渔的脾气,凡间污浊,戾气横生,程渔在凡间时时都会动杀念。
崔安澜看到程渔通红的双眼,以为他是因为大昭亡国而痛哭。
他好像见不得眼前这个人委屈,心软一分,上前摸着程渔的头,开解道:“你从进入华胥境开始便是方外之人,与凡间已无瓜葛,何必为那些烦恼,不过是庸人自扰。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王朝更替如同四季轮转,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他还有很多话想跟程渔说,想告诉他,等他再长大一些,活得再久一些,就会发现这些其实很频繁,无需悲伤或担忧。
进了华胥境,凡间就是一场戏。戏台上演出的悲欢离合,戏子们的喜怒哀乐都如同过眼云烟。
程渔沉默半晌,直到崔安澜松开手,他才泪流满脸地抬起头:“那不是你的国家,你的家族。我也不是你,不是仙人。
我就是凡尘俗子,安澜,我要走!”
崔安澜道:“不行。”
程渔见崔安澜拒绝,拉住崔安澜的袖子:“放我走。”
崔安澜的指尖发麻,他不懂程渔为什么要离开华胥境。这里不是凡人们梦寐以求的仙境吗?
那些黄粱居、南柯居的人,为了进入这里,得到长生与美梦,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的资格。
哪怕是离开了这里的洛尘扬,也求将来能为他再开一次门。
他不懂程渔,为什么拼了命的要离开。
程渔也不懂崔安澜为什么执意要将他留下,他跪在了崔安澜的脚下,磕头祈求:“放我走吧!求你了。”
崔安澜不懂,真的不懂。
为什么心会那么痛!
他闭上眼,用已经发麻的手指着大门道:“走,你现在就走,现在离开这里。”
程渔抬起头,以为崔安澜真的愿意让他离开。
他站起身想要引魂灯,却听见崔安澜道:“你给我回房间好好清醒清醒。”
清醒?
程渔觉得自己无比的清醒,他明白了崔安澜的话,不是放他走,而是要他滚出寝殿。
崔安澜的心很痛,他后退一步无奈道:“出去吧,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他拂袖而去,留下程渔一个人跌坐在地上。
寝殿之中,无处不在的寒意阵阵袭来。
有一人抱着桃枝踏进殿内,道:“程公子,还不走!”
程渔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白童子,他此时才觉得难堪,竟然沦落到跪下求人。
如此放弃尊严作践自己,还得到一个被赶出的下场。
真是下贱。
他眼里没了光,行尸走般地站起身,无视白童子鄙视的眼神。
一步、两步、三步……
程渔走到大殿之外,白童子也跟着程渔到大殿之外。
程渔知道白童子在看他好戏。
果不其然,待程渔走下大殿外的阶梯。
白童子站在高高的阶梯之上,对程渔道:“殿下不放你走,是因为你啊,戾气太重,出了这华胥境找崔家人麻烦怎么办?
殿下当初救你,是为了保护崔家,别以为是你那死了的表哥多厉害。
一个小小的人间白虎使,连群巫师都……”
一阵风刃起,三只雷鸟从空中带着雷电落下,直接砸在了白童子的身上。
白童子躲过了风刃,可挡不住雷鸟发出雷箭。箭矢随闪电化成千万支,在程渔的一句:“白虎秘术十一 雷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落下,白童子手上的桃枝根本抵挡不住这么多的箭矢。
他面露恐惧,却依旧强撑着身子,嘲讽程渔:“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殿下是心疼洛公子才选了你这么不堪的人。你根本不配,不配!”
第一根箭矢落下,射穿白童子的手臂。
白童子疼得发出一声惨叫。
程渔眼底的愤怒与恨意都化成箭矢,齐齐射向白童子。
那么多的箭,那么响的雷,怎么会不吵醒刚睡过去的崔安澜。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崔安澜抱住白童子,只手挥开箭矢。
箭矢被迫换了方向,射毁梦泽宫的角楼。角楼上的铃铛全部都碎成粉末,随着大楼倒下。
飞扬的尘土中,崔安澜一声呵斥:“程渔,你太过放肆了!”
程渔站在阶梯之下,看到崔安澜抱着白童子飞身而下,站在他面前。
崔安澜道:“你在做什么!”
程渔毫无悔改:“杀人啊!杀这个多嘴多舌的白……”
啪!
程渔的头歪向一边,刺痛从左脸传来,羞辱感却莫名地在心底里叫嚣着:
——瞧,你真是下贱。
——如此不堪,你配得上程家之名吗?
——程家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怎么没死?
程渔的眼角和眉梢都扬起,漂亮的朱唇弯成月牙,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崔安澜道:“多谢华胥仙人赐教。”
崔安澜的手在发抖,他喉咙里有千言万语,可一句也说不出。
刚刚的那一耳光好像不是打在了程渔的脸上,而是他崔安澜的脸上。
他见程渔的笑,那么的灿烂,那么的悲凉,好像一无所有之人抛尽一切的绝望。
“你……”
程渔转过身,从怀里抽出一个哨子。
哨子声响,一只仙鹤落在程渔的身边。
崔安澜想将程渔留在梦泽宫,他伸出手挽留,却发现是打了程渔耳光的手。
这只手怎么就对程渔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他似害怕般地缩回,只能眼睁睁地看到程渔离开。
崔安澜怀里的白童子露出胜利又畅快的笑容,如果他知道程渔此去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他知道程渔此去会把自家殿下的心带走;如果他知道程渔此去会毁了他的一切,那么他宁可死在程渔的箭矢之下。
也好过浑浑噩噩数百年,直到这一刻才再次相遇,听到程渔恬不知耻地问他:“白童子,安澜在什么地方?”
白童子的白发及地,白色的瞳孔,白色的肌肤,白色的短衫。
这么一身白的童子,手上握着一根桃枝,极其神圣。
任何人见到白童子第一面,都会认为这是仙童。
他脚不落地,漂浮在空中,抬眸的瞬间,白色睫毛发出一道淡淡的光亮。
白童子的手摇了桃枝:“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无礼。我家殿下身份高贵,你需唤他华胥仙人!”
程渔对上白童子,从来都不客气:“他死了?”
白童子发出一声“嗤”,道:“你都没死,殿下怎么会死呢?”
程渔觉得有理,又问:“那他在什么地方?”
白童子觉得程渔十分碍眼,他双手背在身后,反问:“你一个背叛了殿下的罪人找殿下做什么?难不成这么多年,你终于长出了良心,要向殿下请罪吗?”
请罪?
怎么可能。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程渔硬着头皮,道一句:“哦?那这么说。你来凡间找我麻烦,不是你家殿下在背后指使的?”
白童子可不许任何人污蔑他家殿下,自然回:“切,那当然,殿下怎么会下命令对付你这种货色。几百年没见,你真是越来越蠢……”
几百年没见?
程渔可不认这点,他走近白童子道一句:“也没有这么久吧!我们不久前不是见过一面吗?黑无常大人。你带走的魂兽如今在人间过得可还如意?有没有把那个只剩下三魂的许博彦吃了。”
一语落,白童子的脚也落到了地上。他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问着:“什么时候发现的?”
程渔冷哼一声,一副瞧不上他伎俩的模样。
白童子见程渔认出他,也不在做伪装。他指尖捏诀,身体发出淡淡的金光。
金光落,成人版的白童子出现在程渔面前。
依旧是白发白瞳白衣,只是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镰刀。
在他的身边,一只如虎般凶猛的魂兽显现在众人的面前。
白童子这身打扮,吓到了众人。
于冬汶拉着鱼娘喊着:“死……死神!”
崔安澜也没料到眼前的童子一瞬间变成了死神。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白童子讽刺道:“我还以为你多聪明,原来也就猜出我是无常。怎么,既然知道是我,还把魂魄让给了我,是不是很后悔啊?
呵,可惜没有后悔药。”
他说完表情很悲伤,不等程渔开口,又说:“
既然你猜出我,那我给你一个恩典。我们玩个游戏吧,程渔。你若是赢了,我就告诉你殿下在什么地方,如何?”
程渔没做多想,回:“玩什么?”
作者有话说:
嘻嘻,没想到吧!虽然是白童子但是也可以是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