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欧式古建筑,被群山环抱,隐藏在望不见边际的树林丛里。

  宜图就站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庄园大门前,像一个误入伯爵领地的可怜虫。

  他并没有等上多久,便有一个穿着女佣装的中年妇女,帮他打开了门。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表情死板且严肃:

  “是你么,老詹姆斯新招来的护工?”

  “进来,跟紧我,不要让贺先生等久了。”

  宜图发现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并不是游戏在中间翻译过了一遍。

  他猜测这座庄园的主人贺先生,很有可能是一位华裔。

  宜图跟上了女人的脚步,只能看见她挺得笔直的后背,以及听到她头也不回的吩咐。

  “我是这座庄园的管家之一,我叫帕姬,帕姬·托尼。”

  “如你所见,这座庄园很大,即便是腿脚轻便的小伙子也要走上半天才能逛完,更何况庄园的一部分通向后山。”

  “我要说的是,如果没有主人的要求,你不能在庄园内乱逛,最好不要离开韦恩城堡,贺先生所有的佣人都要遵守这一规定,包括我。”

  “马上我会带你去见贺先生,你的工作就是照顾贺先生的饮食起居,如果主人另有要求,你也必须想尽办法去完成。”

  “韦恩城堡会在九点之后落锁,我希望你能在九点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贺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你不用太过担心他会刻意为难你,他话很少,但如果他想和你说话,希望你能表现的善良一点,最起码给予回应。”

  帕姬带着宜图进入了韦恩城堡,穿过空荡的长廊,踏过一级级台阶,城堡大的可怕,两人的脚步声显得是如此的突兀。

  十五分钟后,帕姬带着他来到了贺先生的居室门口。

  “记得敲门。”帕姬嘱咐完最后一句,便板着脸离开了。

  宜图并没有急着敲门,而是静静的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这一关会是最后一关么?宜图不知道答案。

  自从身为“昆廷”的他逃离了病人院之后,他并没有得到解脱。

  而是不断的进入游戏,各种各样恐怖的死循环中。

  某种意义上,昆廷的主治医生所说的话确实得到了验证。

  而宜图也在那一关之后,终于想起了“昆廷”到底是谁。

  昆廷是赌徒游戏的第四任管理者,也正是昆廷创造了所谓的彩蛋游戏。

  他所经历的,很有可能就是昆廷曾经遭受过的痛苦经历。

  只不过在游戏中,一切都被夸张化或是恐怖化了。

  作为赌徒游戏的管理者,昆廷不得不将自己的所有精力和心血献给游戏。

  他沉迷于制造神话,沦陷于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世界里,并自诩为创世主。

  他是游戏中的神,但在现实中,他只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他的父母很有可能是某个国家颇有名望的贵族,为了治好或是根断儿子的病,从而用药物阻断了他的冥想。

  宜图不知道昆廷最后的结局,但毫无疑问的是,在那样的绝境下,他还是完成了这项宏伟的工程,这才有了所有玩家正在遭受的一切。

  只是宜图不太明白,昆廷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故事融入游戏中,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更改。

  与其说他是以这种方式铭记,宜图却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可惜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并不能真的说明什么。

  宜图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场游戏了,心里甚至都不再有丝毫的期待。

  期待着这会是最后一场,期待着这就是结束。

  想到这,宜图感到无比焦虑。

  他在游戏中根本感受不到正常的时间流逝,也丧失了许多作为正常人该有的本能。

  他的右脚已经踩在了名为疯子的边缘线上,无法抽回。

  宜图下意识咬了咬手指,每当他无法控制情绪或是感到煎熬痛苦的时候,他会啃咬手指。

  最严重的一次,他将自己的手指咬的鲜血淋漓,只为了保持清醒。

  虽然游戏通关之后,身体的任何损伤都会被复原。

  白皙的手指上已经有了一圈新鲜的牙印,宜图敲响了房门。

  “请进。”一道嘶哑苍老的声音响起。

  宜图顿了顿,转动门把推门而入。

  室内的光线很暗,任何昂贵的家具都避开了光亮,显得如此沉闷无趣。

  他注意到了脚下踩着的羊毛地毯,不仅仅是起居室,就连正厅也十分奢侈的铺上了羊毛地毯。

  正因为如此,宜图的脚步声很轻。

  在他打量着,小心翼翼的快要靠近书房时,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帕姬带你来的么,新的护工?”

  “是的,我叫宜图。”

  “……中国人?”

  “是的。”

  “……宜图,好,我记住了。”

  “贺先生,我需要做些什么吗?”宜图站在原地,等待着男主人的吩咐。

  那道苍老的声音没有响起,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口出现了男主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六十多岁、很显老态的男人,他坐在轮椅里,曾经高大的身躯消瘦之后,只剩下一副虚弱的骨架。

  男人的眉眼依旧深邃,鼻梁高挺,只不过岁月无情的夺走了他青春的容颜,留下抹去不掉的老年斑。

  “如你所见,我的腿废了,废了很久了。”

  “这座庄园这么大,我却连卧室的门都走不出去。”

  “当然,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我。”

  “不会太累的,我只需要你陪我读读书,我没办法再读那些文字了,我已经老了,我的精力不允许我这么做……”

  说到这,贺先生冲宜图招了招手,“过来。”

  宜图上前推动轮椅,进了贺先生的书房。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空间,贺先生的书房里只摆放了四排书架。

  宜图放眼打量了一下,书架上的书籍涉猎的范围很广,不仅仅只是中文和英文书籍。

  他有点担心自己无法完成这项工作,如果贺先生挑的书籍有些难度的话。

  他刚想开口询问,老人却自己推动着轮椅,来到了红木桌前。

  桌子上正摆放着一本很厚、封面已经泛黄的牛皮本,订制它的细线也很粗糙,好似是人为制作的。

  贺先生将这本书递到了宜图的手里,很沉的一本。

  “你只需要读这一本书,我只想看这个。”

  而站在原地的宜图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只是翻开书籍看到目录的第一眼,整个人都震住了。

  这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一连串不相关的故事集。

  但每一则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扑克牌中的一员。

  正比如目录第一行写着,红桃2·午夜时间。

  而红桃2下面则是红桃3的故事,白色疯人院。

  再往下便是,红桃3·消失的邻居,红桃4·食人魔……

  宜图捧着书籍的手微微颤抖,他控制不住的翻开书籍,看着那一行行细小的文字,读取那无比熟悉的剧情。

  这些……竟然全都是他经历过的恐怖游戏,或者说,是他接下来要继续玩下去、未知的那一部分。

  一股寒意从后背缓缓的爬了上来,宜图有一种直觉,自己迟早会死在这场试炼里。

  因为这本故事集并不是完整的,翻过他经历过的最后一个游戏故事后,剩下的都是空白页。

  空荡的、吞噬人灵魂的,等待着他去经历,去填满。

  也许是宜图沉默的时间太长,又或是男主人注意到了他变得苍白的脸,好心的出声解释道:

  “你不必感到害怕,这些故事都不是真的。”

  “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听恐怖故事,所以我的爱人在我30岁生日时,送给了我这本书。”

  “它已经很旧了,最初的版本已经快要烂掉了,我不得不找人重新将它抄录装订起来。”

  “你手里的这一本,已经是第五版了。”

  宜图从窒息的绝望中缓过神,大脑接受着仅有的信息。

  “您的爱人?”

  “是啊,我的爱人。”贺先生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努力的回忆,但他望向宜图的眼神却是一片迷茫。

  宜图知道,他忘记了。

  贺先生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从前的事他已经记不得了,甚至他看过无数遍的恐怖故事集,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全部遗忘。

  所以他选择不断的去听,去感受,却仍旧无法记住。

  “我和他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好似为了掩饰什么,贺先生缓缓开口道。

  “但是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约定的时间藏在了故事集里。”

  “你帮我读一读,读一读。”贺先生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痛苦,“我很想去见他。”

  宜图点点头,随后还是没忍住问道:

  “先生,为什么这本故事集的主人公都是扑克牌呢?”

  “啊……”贺先生想了一会儿,才迟迟开口道:

  “因为我送给他的见面礼,就是一副扑克牌。”

  “那是我和他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每一张扑克都是有故事的人。”

  “虽然听起来很幼稚可笑,但在那个时候,未尝不是一种精神寄托。”

  “他是我的救赎,但是……我好像把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