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不成仙>第1章 狌狌

  长夜将明,时不时有兽鸣鸟啸声自山中传出,难得的热闹,三清观中只余一点彻夜长明的街边石灯,与将落月光一起映出点模糊的建筑轮廓,以及无声行走于街上的依偎身影,严绥的面容隐藏在

  江绪睡得很熟——这一晚对他来说过于劳累,藏在青色外袍下的脸仍透着无法散去的潮红,眼睛和唇都是肿的,抓着严绥衣襟的那只手裸露在外,细瘦腕子上有红痕明显,再也没有哪怕一丝的精力去感知外界是何情况。

  自然也无法得知严绥好巧不巧在街上碰见了程阎同雅,两人一前一后,隔了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正轻手轻脚地朝着无极宗的院子走去,隐约能听见点雅的抱怨:“我都说了现在回刚好,等会就天亮了。”

  “这才什么时候,”程阎悻悻道,“除了严子霁那狗东西还有谁会醒着,再晚半个时辰都碰不到其他人。”

  严绥眉尾一挑,悄无声息地三两步行至他们身后。

  程阎依旧在喋喋不休:“况且江绪那个小傻子好骗得很,哪里会明白我们去做什么了,师妹,胆子要大一些。”

  雅轻轻哼了声,没有应他的话。

  程阎:“我说的对吧,我跟你讲,小傻子迟早有天得被骗得裤子都不剩……”

  “说的不错,”身后传来声和煦的笑,“再说多些予我听听。”

  那道绯红身影明显地打了个寒战,唰地往前移了两步,终于闭上了嘴。

  “怎么不说了,”严绥神色自若地说着,仿佛根本没看见程阎见了鬼的表情,“方才不还挺多话么。”

  程阎干巴巴地笑了声。

  “哪有,哪有,”他往严绥怀中扫了眼,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大师兄也……睡不着?”

  严绥手臂微微收紧,意味深长道:“比不得你精神。”

  “下午时就没再见过江师弟,”雅突然开口,“如今可还安好?”

  她说这话时坦然地跟严绥对视着,补充道:“我闻见了涂山狐族的贪香。”

  严绥倒也不意外会被她发觉,程阎是个缺根筋的,但雅素来是个严谨的,他微微颔首,答道:“已无甚大碍。”

  一旁的程阎露出点暧昧的笑:“贪香啊,不是说无药可解吗?怎么就没大碍了?”

  严绥随意瞥了他眼:“离我远些,你身上味道太重。”

  他能感觉到江绪在自己怀里动了动——许是觉着冷,便不愿再同程阎站在门口说废话,径自跨进院中。

  “大师兄”身后传来雅的呼唤,“可需要我去拿些灵药?”

  “不必,”严绥没有回头,温声告诉她,“绪绪若是醒了,让他别乱跑,等我回来。”

  程阎听得一阵牙酸,在雅耳边嘀咕:“叫得如此亲热,生怕别人不明白他做了什么。”

  雅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还不是仗着严绥今晚心情好,换做平时,也就敢蹲在旁边当鹌鹑!

  不过江绪的情况应当不算太好,她寻思着,还是犹豫问道:“大师兄可是还要出去?”

  “嗯,”严绥推开门,声音模模糊糊传来,“还有些事。”

  至于有什么事则根本不需要问,必然是同江绪身上的贪香有关,毕竟涂山据此千万里远,狐族的妖修怎么都不应出现在此处。

  雅没有再问旁的,试探道:“可需要我守着江师弟?”

  屋内没有传出任何回应,程阎没皮没脸地蹭过来:“走了,先回去歇着。”

  他等了会,见雅冷着脸不理自己,有些低声下气:“不是腰疼呢吗,放心,有严子霁在,小傻子不会出事。”

  雅叹了口气,脸上终于显出点忧虑:“我是在想,以江师弟的性子,平日里都生怕被大师兄听着任何风言风语,又怎么会发生今晚这事。”

  “有什么好想的,”程阎嘁了声,“他哪里玩得过严子霁。”

  若真有那么简单就好,雅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是,大师兄恐怕无法如愿。”

  不过严绥应当也有想过,这才会让她看着江绪。

  正想着,门轻轻一声响,严绥对她点点头,温声道:“劳烦了。”

  “师兄这是哪里的话,”雅微蹙着眉,“希望师兄心想事成。”

  严绥勾了勾唇,显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几个纵跃消失在重重屋檐之后,目标准确地朝着招摇山中最热闹的地方而去,同样的,着亦是他先前回来的地方。

  “嘶,”程阎摸了摸鼻子,“我说今日山中为何如此热闹,看来也同他们有关。”

  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说了同没说一样。

  “回去吧,”她毫不客气地挥手赶人,“没你的事了。”

  ……

  血腥气在山林间挥之不散,地上横陈着几具精怪尸体,面容姝丽的狐妖倒在树下,死死睁着眼,身体凉得不能再凉,树枝上挂了一截锦缎制的腰带,风轻轻一吹,隐约带下点暧昧气味。

  严绥静静地站在树上,抱着伞凝视着重林深处,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传来些沉重的脚步声。

  来了,他眉尾轻轻一挑,露出个温煦的笑,树后走来只形似猿猴的野兽,长有一对白耳,鼻孔不住翕张着,似乎是在捕捉空气中的甜蜜香气。

  倏地,它头颅一转,准确地看向某棵树上,眼神闪烁,居然口吐人言:“你是曾经的那位天道之子。”

  严绥坦然地同它对视着,道:“若非闻到了贪欢的味道,你应当会一直躲着我。”

  来者正是寻找了多日的狌狌。

  “天命不可违,”狌狌的眼中尽是苍茫韵味,“除了你。”

  严绥勾了勾嘴角:“看来我与天道的交换还是被它动了手脚。”

  “你是它看重的人,前途不可限量,”狌狌叹息道,“结果栽在了区区一个凡人身上,它自然不甘。”

  严绥轻轻笑了声,有些讽刺:“天道至公,还真是个笑话。”

  狌狌的眼神有些复杂,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既能提着剑威胁它,它也只能应了你的要求,将你送回现在,重来一次。可你与它的交换规矩是它定的,在规矩里做点事简单得很。”

  严绥不置可否地笑了声,并不打算在此浪费时间,直接问道:“你知我为何而来,告诉我,重来一次的是否还有江绪。”

  狌狌长久地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弓着背,做出一个随时能逃跑的姿势。

  但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

  “我知晓了。”

  严绥其实早就有这种想法,重来一次,江绪的许多行为都与从前不同,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变化,可江绪莫名其妙的疏远并不能用这个说法解释。

  毕竟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里,仍然是无法掩盖的熟悉情绪,那对于自己的亲近,他不该是如此态度。

  更不会在只残存一丝神智的时候也要挣扎着逃开,要与自己保持距离。

  可若是换做那个江绪,那个死在山门处的江绪……

  严绥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伞,他抬头看了眼微亮天色,道:“放心,我不会杀你。”

  江绪差不多也该醒了。

  他其实还有些疑虑,但是不急,剩下的可以慢慢试探。

  只是眼中渐渐显出点赤红之色,克制的,却连眉尾都在颤抖。

  毕竟,那是到死都是纯粹的,心甘情愿捧上一颗真心的……

  小傻子。

  ……

  江绪醒来时还有些懵,身上的痛处都被人妥帖地上了药,腰下却仍然有着挥之不去的异物感,他转了转手腕,感受到一丝残存的酸痛。

  身边没有人,有点微光从窗外透进来,应当是刚天亮没多久,江绪定定地望着头顶素色的床帐,突然就鼻子一酸,掉了滴泪。

  完了,一百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从今往后,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严绥?

  严绥最开始并没有想做那种事,他想,是我主动的,是我主动……勾引了严绥。

  羞愧与疲惫如潮水般层层淹没心神,江绪抬手掩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克制着,习惯了当严绥的师弟,将自己摆在了最适合的位置上,死死压着心中不肯熄灭的那一丝余火。

  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

  他久久地睁着眼,脑中一团乱麻,只剩几段隐约的画面愈发清晰。

  愈想愈觉得严绥其实也不是全然的仙人,他会脸红,会激动,会难以自制,会在自己耳边哑声说夸赞的话。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可他终究是要成为仙人的,江绪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情爱于无情道修者来说只是过眼云烟,算不得什么。

  此事对于严绥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对于严绥来说……

  也算不得什么。

  贪香无解药,若不想死便只能这般,严绥不过是在救自己的命罢了,更何况严绥也没把自己当炉鼎用,算来算去,也只能归为迫不得已的意外。

  如此反复念叨了数回,江绪深吸了口气,终于抹着脸爬下床,心中逐渐有了个想法:

  反正此次下山便是为了游历,而论道大会也办得差不多了,况且严绥也常年在外游历,五海十二州大得很,若是自己也在外游历,应当有好长一段时日不会碰面……

  正盘算着打开门,脚下便一顿,只见门口多了张椅子,一道纤瘦身影坐着,紧紧闭着眼,似乎是在此打盹。

  江绪愣了愣,低低唤了声:“雅师姐?”

  雅这才睁开眼,视线一片清明。

  “醒了?”她的眼神落在江绪颈侧,有些尴尬地飞快侧头,“感觉如何?”

  江绪脸上霎时一热,嗫嚅着道:“为何你会在我这坐着?”

  “大师兄有事出去了,”雅善意地避开了江绪的眼神,稳住声音道,“他说你受了伤,让我在这守着。”

  “噢,这样,”江绪松了口气,扣着袖口的刺绣纹样干干笑了声,“我没什么大碍,劳烦雅师姐了。”

  他说完,垂着眼飞快补充道:“我要去道场了,雅师姐好好回去歇着。”

  “不行,”雅回得飞快,“大师兄说你伤得不轻,我断然不能让你出去。”

  江绪愣了愣,试图挣扎:“我真的没事……”

  “江师弟不要勉强,”雅按捺着心虚,关切道,“还是回房里好好歇息吧,大师兄也快回来了。”

  “师兄要回来了?”江绪莫名觉着有些慌乱,“我……”

  他不想如此快地面对严绥,这让他的负罪感愈发深重。

  雅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却也只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劝慰道:“大师兄素来心疼你,你若真想出去,不如等他回来,同他说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惋惜地想道,江绪这小傻子,所有人都能看出严绥的意思,就他自己不明白。

  但此事也只能交由严绥自己处理了。

  江绪想的却是,等严绥回来,自己怎么可能成功溜走?

  他心下正一片惨淡,突然灵机一动。

  “那……”江绪皱着眉,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再进去睡会。”

  雅松了口气。

  “去吧,”她笑着挥挥手,“若是不舒服便喊我,我就在门口。”

  江绪乖乖地应了,重新合上门,视线在房内梭巡了一圈,落在了半掩的窗上。

  窗外的院墙之后便是郁郁葱葱的招摇山。

  岁迟

  严绥,一个曾经可以提着剑威胁天道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