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弈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车票查看内容。
上面已经用指甲划了许多痕迹, 显示上车前，他的车票上应该有三条，但现在, 规则只剩下两条。
一, 车票不离手；二, 忘记身份。
至于其他公车上的禁忌行为, 他全部都不记得了，很有可能在下一次上车后，不知不觉地违反规则。
但漆弈没有紧张，反而坐到候车椅上拿出最后一包威化饼干，在月色下开始进食。
恭喜在一旁看得眼馋，口水流了一地, 但漆弈忘记了给她食物的方法, 只能无奈吃光饼干，在对方泫然欲泣的视线中摊手：“没了。”
恭喜委屈地拧紧眉毛，嘴唇颤抖，再次哭了起来。
“慢慢哭，别呛着。”漆弈挪了挪她的脑袋，让眼泪对准自己头顶坠落不浪费一丝一毫, 然后甩出锁链放在掌心抚摸。
锁链和掌心肌肤连接处是半透明的黑色雾状, 但延伸一厘米后就变为和实体差不多的模样，只是没有重量, 横在手上和一片羽毛差不多。
在得到记忆之前，他被无名力量干扰的大脑很难想象世界上会有这种东西；但是恢复后, 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甚至觉得, 这还不是自己的全部。
他的力量, 远胜于现在所表现出来的。
而恢复力量的前提则是恢复记忆。
现在的他无法做到，只能在池源车站的一次次轮回当中寻找蛛丝马迹，企图解开笼罩大脑的重重谜团。
恭喜瞥见他沉思的模样，歪了歪脑袋，收敛了哭泣的声音，安安静静趴在他头顶掉眼泪。
很快，黑暗中有红光出现，74路到达。
漆弈把垃圾袋收好，起身踏上车辆，恭喜则缩在他背包里摆弄白兔玩偶。
这是第八次上车，他准备和之前几次一样，上车先解决司机。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驾驶座上的不是蓝色制服，而是许久不见的小眼睛。
小眼睛看到他后扬起笑容，弯着柳叶儿一样的眼睛对他打招呼：“哟，好久不见。这次你还准备用我的命换规则吗？”
说完，不等漆弈回答他就皱着脸自问自答：“可是我一条都不记得了，真是抱歉。”
轻佻的口吻，听上去很是欠揍。
漆弈瞥他一眼，直接开口问道：“司机呢？”
“我就是司机啊。”小眼睛笑眯眯地握住方向盘，“怎么？看着不像吗？”
小眼睛的长相其实也算是一个帅哥，经过包装的话或许可以成为什么十八线小偶像，但漆弈看他笑就莫名觉得讨厌。
于是他扬起嘴角，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进行回复：“你是司机？那太好了，我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司机。”
说罢，锁链瞬间飞出，想要和之前杀司机一样绑住对方。
然而黑色锁链却如幻影一般穿过小眼睛的身体，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伤害。
小眼睛看到这锁链也是一愣，旋即沉下脸色质问：“你是谁？”
漆弈没有理他，而是收回锁链快速后退。
小眼睛上前去追，一把擒住漆弈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能把他的骨头捏碎。他注视着漆弈的脸沉声道：“你不是人。”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安全锤。
被拽住的漆弈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立刻转身借着惯性给他脸上来了一拳。
小眼睛吃痛，直接掏出安全锤朝他的头砸去。
安全锤上还沾着血迹和毛发，也不知他用这个杀了多少怪物。
如果漆弈挨了这一下，必然要当场殒命。
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反手握住小眼睛的手腕，将他的胳膊拧成手肘朝下的状态，然后狠狠砸向座椅椅背。
砰！
骨头与塑料碰撞发出巨大闷响，小眼睛的手肘差点因此折断，痛得他立刻放开了钳制漆弈的手。
漆弈一击得手便乘胜追击，学习耗子同志的“一击必杀”技巧，抬脚踹向男人的重点部位。
也得亏小眼睛忍痛力不错，收回手后就快速回归状态，狼狈闪身，使得重点部位躲过这一记断子绝孙脚，但腿根还是吃了重重一脚。
他捂住腿又气又疼，额角抽搐爆出青筋，咬牙切齿道：“你也太狠毒了吧？”
漆弈看向他手中带血的安全锤，冷笑开口：“呵，彼此彼此。”
小眼睛吃痛行动不便，漆弈力气太小且赤手空拳，两人都没有什么优势，一时形成微妙的平衡，没有人擅自打破。
就在空气静默时，车门响了，上来个面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年轻人上车后没看到司机也是一愣，随后转头查看车内环境，在看到漆弈后立刻露出喜悦的神色。
但他转眼又看到小眼睛和漆弈对峙的氛围，停在驾驶座旁小声询问：“你们，怎么了？”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两人刚打过一架，但他还是故意这么说，一步步走上前企图缓和气氛：“你们知道司机哪去了吗？这车无人驾驶行吗？”
他双目清明神态自然，衣冠还算端正，看上去像是还没经历过几次轮回的人类，没有什么威胁。
小眼睛打量他一眼便皱眉驱赶：“坐到你的位置上去，这里没你的事。”
“可是，在车上打架总是不好的，”说话间摄影师已经走到漆弈身边，悄无声息地将他挡在身后，“有话好好说。我看你们俩神情都很自然，大家都是人，别伤了和气，一起合作不好吗？”
“人？”小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漆弈，“你怎么知道他是人？”
“摸摸看不就行了，”说着他直接转身摸了把漆弈的脸，“嗯，没有多一只眼睛或者少个鼻子，很正常，就是人。”
小眼睛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和漆弈是一伙的，短暂思考了一下二打一的可能性，他收回安全锤，又恢复成笑眯眯的狐狸样：“原来是人啊，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复制的怪物呢。”
漆弈回以同样虚伪的笑容：“我也以为你是怪物呢~真是抱歉~哎呀，刚刚不小心踹到你了，没事吧？”
小眼睛眼角一抽，随后自然道：“当然没事，毕竟你刚刚留情了，是因为不舍得吗？”
“你是人我才脚下留情，如果是怪物，”漆弈泉水般的眼中闪过恶意，“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两人对话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和睦温馨，但夹在中间的摄影师总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前有狼后有虎，小动物的直觉让他赶紧逃离。
但他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目送小眼睛坐回驾驶座后，拉着漆弈坐到一旁低声询问：“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他把司机杀了。”
“啊？那尸体呢？”
对，尸体呢？
漆弈眯眼，重新抬头看向后视镜，通过镜面与小眼睛对视，眸中闪过一抹深思，然后随口扯谎道：“被他丢出窗外了。”
摄影师挠头：“啊，这样啊，那不是和你上次一样吗？你们怎么都要对司机下手？”
“上一次？”漆弈转头看向他，“你是第几次？”
“第五次，你呢？”
“第八次。”
“那你比我多两次。上次见面时我是第四次，你是第五次，现在我第五次，你都第八次了。”
说完，摄影师突然打住，垂眸若有所思道：“你距离我俩上次见面过了多长时间？”
漆弈被他点醒，回想一遍后说道：“最少一个小时。”
“这怎么可能？”摄影师激动地拿出手机打开计时器，“你看我上次下车后就开始计时了，到现在也不过十一分钟……咱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不、不是时间流速。”这时，清脆的少女音从后排传来。
两人转头，看到短发凌乱的耗子像幽魂一样从最后排抬起头来，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满是疲惫。
“你什么时候在的？”
摄影师一脸震惊，同样震惊的还有漆弈和小眼睛。
漆弈&小眼睛：怎么还有个人？她什么时候上车的？
不过漆弈的震惊更多一层。
他已经连续两次看到第一次的耗子死亡了。
全员都在的那一次，或许是怪物间的相互残杀；但直视月亮那次，他通过打斗间的触碰可以确定死掉的绝对是人类。
蛋都被炒熟进肚了，又怎么会出现完好无损的鸡？
眼前这个是人类吗？
耗子不知道自己在不久前就“死”了，揉一下惺忪的眼睛开口解释：“我是第一个上车的，不过睡着了。刚刚你们打架时我才醒，但我怕你们揍我就继续装睡。”
说完，她径直走到漆弈和摄影师对面的座位，掏出背包里一本笔记本说道：“你刚刚说的时间流速不对，我猜这里的情况应该……”
话还未说完，小眼睛就从驾驶座离开，站到她身旁问道：“你竟然能睡着？不怕死吗？”
“我困……”耗子语毕见他们都流露出怀疑神色，便叹口气道，“好吧，其实这是我第八次上车了。我经过前七次，自己摸索出来一套比较安全的行事方法。就是上车后直接睡着，什么事都不管不问，然后等到下车点时自动醒，接着下车就是了。”
“没出事？”
“反正目前我还好好的。对了，你要不摸摸我的脸验证下我是不是真人？”
说着，她把头发撩到耳后，闭眼仰头。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离得最近的小眼睛摸了下，点头道：“正常。”
耗子点点头，礼貌道：“好，那我能继续刚才的话了吗？”
“请。”
于是她翻开笔记本继续讲：“我想说的是，我认为这里的情况应该和平行宇宙差不多。”
“平行宇宙……”摄影师闻言目露沉思，随后询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耗子翻到笔记本中的一页，上面画满了各种记录的本子和涂鸦，字迹潦草，也就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
她指着最中间一块6X10的方块阵列，在前三行的最前面分别写下了【狐狸】、【眼镜】、【红发】三个代号，然后在名字后的十个方块里逐次写上1-10的数字。
狐狸指小眼睛，眼镜指摄影师，红发则指的是漆弈。
小眼睛看到自己的代号忍不住啧了一声，但也没多说什么。
耗子指着这三十个数字，开始解释：“假设，同时有十个完全相同的你们处于十个相同的站台，然后……”
她在【眼镜4】和【红发5】中间连了一条线，并在连线中间涂了个黑点：“上一次，处于不同号码站台的你们，在另外一个独立的空间，也就是黑点代表的74路公交车上相遇了。”
耗子的解释很直白，即使是没听说过平行宇宙理论的漆弈也能够理解，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74路开门把你们丢下，却没有丢到顺序的下一个站台。”
“那我们去了哪里？”摄影师追问。
耗子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快：“剥离记忆，丢回原来的站台。四号就是四号，上多少次车都是四号。”
听到这席话，三人同时皱起眉头，似乎并不认同。
因为他们的记忆非常连贯，上车、再到下车的记忆里，除了规则的消失并没有其他对不上的地方。
耗子不在意他们的表情，继续说：“丢下你们后，你们的记忆会储存在车上，而74路在独立空间继续前进。”
她在黑点旁画了个箭头示意公车移动：“然后它在【眼镜5】的站台载客后，把【眼睛4】的记忆灌输给你，这样5就会以为自己是4之后发生的事。以此类推，4也是灌输了之前3、2、1的记忆。”
说完，她抬头看向三人：“我认为，可以悄无声息清除我们所有记忆的力量，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
“确实不难，”漆弈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然后呢？”
“然后74路直接越过了【红发6、7】的站台，来【红发8】的站台拉人。”
漆弈突然发问：“但是这样的话，车上储存的不就是【红发5】的记忆？【红发8】怎么会记得6、7？”
听到他的疑问，耗子放下笔，直直对上他那双怀疑的眸子：“你怎么知道你这个8是第一次来这呢？”
“什么意思？”摄影师觉得自己被绕晕了。
还是小眼睛很快理解她的意思，若有所悟道：“你是说，在搭载【眼镜5】和【红发8】之前，【红发6、7】就已经上过车，并且留下了记忆？”
“不仅如此，”耗子摇头，在【红发】的10个框里都画了一个圆圈：“我想，无论哪个站台的我们都已经轮回了无数次，所以车上拥有所有号码的记忆，我们上车后，之前号码的记忆会自动灌入。
我们以为自己是按照顺序一次接着一次上车，实际上我们已经在各自的站台里循环了无数次。”
说完最后一句话，耗子啪地合上笔记本，像个教书先生一样老气横秋道：“懂了吗，三位哥哥？”
小眼睛沉默，还在细想；江进宝借来笔记本，再次查看。
只有漆弈盯着耗子的眼睛道：“不同号码的同一人会在车上相遇吗？”
“当然会。怎么，你遇到了其他号码的自己？”
“对，一号我的记忆里有七号我，但七号我的记忆里没有一号我。”
耗子闻言皱眉想了会，然后给出结论：“我之前说我们应该已经循环了无数遍，而这无数遍的上车搭配可能不是固定的……或许74路在给你灌输记忆的时候出现了偏差，在另一组搭配中，7和1并没有相遇。”
“那如果我记忆中的某人在第一次就已经死掉，但我之后又见到她了呢？”
“那你就把搭配理解为小组，”耗子指了指在场的四人，“比如我们这次的搭配是A小组。A小组无论循环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线路，我们可以拥有十几二十几号的站台。但是另有一个B小组，某个人只有一号站台，然后无限循环。灌输记忆时可能把B小组的给你了。”
说完，她拿回笔记本，掏出笔另起一页开始画。
左右两个大方框代表小组A和小组B，然后在大方框里再画上并列的小方框，每个人站台数不同，搭配固定。
小眼睛看着示意图开口：“也就是说同时有两个或者更多的大号平行世界，大号里面又包含着无数小世界。”
“对。”耗子点头，“反正，现在有无数个我们正在循环。”
“这样吗……”漆弈垂下头若有所思。
而另一边摄影师好不容易理解了号码站台的意思后，灵魂发问：“既然如此，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如果有无数个我们在无尽循环的话，岂不是代表我们到死都不能出去？”
话音落下，车厢氛围陷入沉默。
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找不到逃脱方法，再怎么分析都是白搭。
还是问话的摄影师率先发表观点：“我觉得，我们得找到之前的记忆才能离开这里。只要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就知道怎么走了。”
耗子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小眼睛没说话，但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漆弈却摇头：“不，找到来的记忆也没用。”
说完，他在其他人表达疑惑之前掏出一部黑色手机。
“这不是我的手机吗？怎么到你那去了？”摄影师诧异摸兜，却也摸到了一部手机，“等等，我的在这。你的手机怎么和我的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拿了……”
漆弈打断他的话：“不，这就是你的手机，你解锁。”
“可我的就在兜里啊……”摄影师将信将疑指纹解锁，竟真的打开了，看到熟悉的手机桌面。
“不会吧？真是我的？”
“打开直播软件看看。”
“你咋知道有直播软件？”
“别废话，打开。”
摄影师听话打开，循环画面跃入眼帘。
四人沉默着看完直播内容后不发一言。
知道了上车前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逃脱的方法。
漆弈再度开口：“我起初认为，拼凑出车票的完整内容就可以找到方法，但很显然，随着一次次上下车循环，车票的内容将越来越少，最后消失……只有一号站台的我们，才拥有完整车票。”
耗子皱眉：“可是即使不同号的同一人能够相遇，那概率也微乎其微。”
“所以我觉得，可能不是这个方向。”
“那是什么方向？”
“不知道。”
漆弈诚实摇头，陷入深思。
经历了八次循环的他，这是第二次和平的时光，所有人都在思索，没有争斗。
群策群力，是解决困境最好最快的方法。
嗤——
0:35站台到达，车门打开。
耗子对其他人告别后走下车。
随后，小眼睛和摄影师也相继下车。
小眼睛走之前看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
0:45
漆弈的站台到达。
下车前，他盯着破旧的池源车站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迈步下去，踩到了结实的地面。
月光如水，在地面跃动细碎的光辉。
漆弈看了一会儿月色，突然想要抬头直视月亮。
小眼睛和恭喜都说自己不是人，而不是人的恭喜看了月亮没事，所以自己看的话，没准也没事。就算有鬼的话，他不是还有记忆里的锁链和火焰……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漆弈拉出背包里的恭喜，双眸微动：“你把戚家老宅的记忆灌输给我，所以你的记忆没有消失？”
恭喜眨眨眼：“对。”
“你记得一切事情，所以你不受那个神秘力量的干扰，你不可能在号码车站内，你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恭喜听糊涂了，本就不聪明的脑袋里挤满了浆糊：“主人你在说什么？”
漆弈按住她的肩膀：“你是唯一，但你一直在我身边，说明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就说明耗子的理论有点错误。我的号码站台存在，但我没有号码，我一直是我，顺序前往下一站，没有在站台循环。”
“啊？”
“我的记忆不是车辆灌输，而是真实经历。所以，之前的第七次不是我，真正的耗子也在之前就死了。”
说完，漆弈低头看向车票：“我遇到的第七次我，摄影师遇到的十三次我，还有刚刚的耗子都是冒牌货，却又不是杀人的怪物……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帮我们，他们究竟是谁？”
掌心中，皱巴巴的车票上满是划痕，但文字又只印刷了两行。
第一行，警告见车票必须遵守规则；
第二行，告诫保护好车票。
虽然其他内容都忘得一干二净，但他还记得自己之前有推论出，车票的内容相背，似乎有两股不同的势力同时书写车票。
一股势力是月亮，
另一股是谁？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懂了吗？（小声）
凌晨还有一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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