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悟心里藏着事情, 始终无法歇下。
林仰峰走后,他仍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刺啦——
红鹤在苍梧轩内悠然落地, 宗悟见它来,立刻准备起身。
“你别起来了。”红鹤又扑棱了一段翅膀,直接滑翔落在宗悟面前,“这段日子, 就别多动了, 还有几日临盆?”
“十日左右。”宗悟薄唇轻启,往常没有血色的唇, 最近越发红润。
他半支起身子又道:“我的分身送过去了?”
“嗯, 扔在画舫上了。”红鹤点点头,“你说你真是的,明知道冥河幽府不太平, 还叫他去,明明快生产了,还不让自己省点心,真是穷操心。”
又道:“我要是你啊, 肯定不会让他走, 他身上的业障就有那么急?急到连十余日都等不了?”
“不是。”宗悟摇摇头, “出击才能掌握主动权。”
小徒弟此去冥河幽府, 或成诱饵引诱出幕后凶手,或者安然无事顺利还清业障。
正因为清楚现在的状况, 宗悟才作出如此的选择。
自打他怀孕以来,戚无深就一直想着法子给他补身体, 每日必备的滋补养生餐、到小徒弟亲力亲为舒筋活络的按摩。
这段日子, 宗悟的身子骨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 但常年服用雪饮草造成的亏虚,并非这短短几个月能完全调理得好的。
宗悟太清楚他的身子了,生产后只会雪上加霜,所以更要趁眼前争分夺秒。
他现在至少还能帮得上南天尊,至少还能照顾着小徒弟。
至于未来……他恐怕就只能是被照顾的那个了。
“扶我进去。”宗悟伸伸手准备回房,他现在要做的是剥离出神识去分|身中,再和小徒弟会和。
——他答应过小徒弟自己不去,却没承诺过道白也不去。
——
画舫轻摇,穿行于云海之中。
现在是九重天的地界,还要飞行一阵子,才能正式进入冥河幽府。
一阵散乱的乐曲声响起,戚无深被那刺耳的动静吵醒。
“谁啊?这么吵?有没有点……”
戚无深话尚未说完,他就怔怔然立在原地。
本来满满登登的画舫,此时空荡荡的,没有一人。周围的景象也蓦地变黑,不仅如此,船身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
“到冥河幽府了?”少年纳闷。
他扒在船边,向下看去,寒气随着阴气滚滚而来,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这么快吗?”戚无深缩了缩身子,想找一件御寒的衣物,却发现他的行李也不见踪影。
“见……鬼……”戚无深喃喃,他正欲去船夫那里看看情况。
正在这时,一只硕大的眼睛从画舫的船顶猛然睁开。
“我去!”
粘稠恶心的液体从眼眶中流下,奇怪的是那眼只有眼白,没有眼仁儿。
脑海中关于召唤净世道尊邪阵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戚无深后跳两步,猛然弹开。
“什么鬼东西?”
戚无深抚着胸口平复,所幸那眼睛自睁开之后,也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又缓了片刻,他壮着胆子上去查看。
戚无深高高地仰起头,脖颈绷得酸疼,可无奈眼睛的位置太高,只能看,摸不到。
他摸遍全身,只有法器还有他跟师尊之间的信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用法扇吗?
戚无深又朝船下看了看,目之所及的黑雾无边无际,看起来是冥河幽府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哪里呢?
正在这时,陌生的声音从眼睛中响起。
“你想知道渡劫时候的事情吗?让我去你神魂之中,弹奏一曲,便可知晓。”
“你想知道吗?”
“想知道吗?”
“想……吗?”
画舫明明是开放,可戚无深却听见重重叠叠的回音,交错纵横。
他岿然不动,任由着魔音绕耳。
终于对方忍不住了,睁开的眼睛中伸出一只手,那手一把掐住戚无深的脖子,逼迫道:“快说想!”
戚无深:“我想……”
“我想你个头啊!有本事你就再用力点掐,直接把我掐死。”
此言一出,那手竟兀自生了几分退意。
然而少年丝毫不怵,反而迎难而上,让自己的脖颈紧贴上那手,甚至还按在上面,加深掐脖子的力度。
手被迫握紧,戚无深的脖颈几乎被压到变形,可他的呼吸丝毫不受压迫,就连说话的声调都没有一丁点改变。
“闵方谷,你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自投罗网?搞这么个动都不会动的眼睛,又搞了只手就以为能引诱我上当?要是让我来制作梦境,至少得把苍梧轩和师尊都再现出来,最好还不用去什么劳什子的冥河幽府轮值。做到以上这几点,我可能有个五成几率上当,哪像你现在这个垃圾梦境,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怎么会……”那模糊不清的声音瞬间生了几分退意,声音中的颤抖昭示着主人内心的犹豫不定。
“怎么会?下次弹奏弹得好听点,或许就不会被发现了。”戚无深趁机火上浇油,云淡风清地一击刺中要害,又道,“可能是你瞎眼太久了吧。”
戚无深掸掸衣袖,握着那手的动作再度加深,他猛地回退一步,再一扯,眼睛中一个人直接被拖得砸在地上。
那人正打算躲,却被戚无深猛地一压,直接坐在身上。
“闵方谷,还不坦白交代?屡次三番想去我的神魂中,到底有什么目的?”
“谁、谁是闵方谷?”那人想逃,却被戚无深压得死死的。
少年哐哐哐几拳揍下去,闵方谷眼瞎,根本闪躲不及,戚无深换了个姿势,压得更紧,一边压还一边气人:“你不是能窥探天机吗?你倒是算算我下一拳打在哪里啊!”
闵方谷:“……”
他知无力逃脱,便开始破罐子破摔。
“那你打吧,反正这是在梦境里,我伤不了你,你也伤不了我。”
“行,那我看看先砍哪条胳膊。”戚无深直接去掰画舫上的栏杆,往闵方谷身上招呼。
正在这时,砰——
破碎的声音响起,什么画舫、什么黑雾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了?”
戚无深揉揉眼睛,正对上道白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刚刚离别就再见宗悟,戚无深心花怒放,嘴上却是责怪:“师尊,您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周围议论声骤起。
“那小兄弟,刚才说梦话骂得可真凶啊。”
“就是就是,咱们得离他远点,太危险了,万一打人怎么办?”
戚无深:“……”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真空圈,除了他和师尊的分身,周围的人都离得远远的,而且眼含恐惧,似乎担心他会突然发难一般。
再望远看,画舫两侧仍是碧空浓云,哪里有半点冥河幽府的模样,分明还在九重天的范围之内。
“刚才到底怎么了?”宗悟蹙了蹙眉。
“我也想知道我方才说什么……梦话了?”戚无深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周围人见状,不由得捂着心口,又退了几步。
“我有这么吓人吗?”戚无深脸上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又走到人群之中。他一边走,一边探索地看向周围,还时不时地抓住一路人,「恶霸」似地拽住对方衣领,狠狠地说道:“我刚才真的那么吓人?”“来给我讲讲,我是怎么吓人的?!”
小徒弟看似在乱窜,实则眼神乱飘,一看就是在找人。
宗悟不清楚戚无深在找什么人,便只是配合地扫视四周,关注反应异常之人。
忽然,宗悟视线一凝,注意到角落里鬼祟的一人,那人一脚半跨在栏杆之上,似乎正要翻船而逃。
“无深。”宗悟扬了扬下巴,又用视线暗示,与此同时,戚无深也注意到那人的异常。
“闵方谷,哪里逃!”少年大喊一声随即上前,与此同时,闵方谷像只受惊的小雀,他脚下一颤,险些跌落,所幸宗悟及时出招,扯了画舫边的彩灯一抛,让他免于跌落。
与此同时,画舫正式进入冥河幽府的范畴,初入冥河幽府的一段坡度较大,船头向下倾斜,船身还猛烈地晃荡了几下。
闵方谷眼不能视,五感又因逃脱时候的慌乱而被削弱,结果就是这么一晃荡,原本扒着船身的手当即脱了一只。
“手,手给我。”戚无深一手按在栏杆上,一手去扯闵方谷的手。
“阿吧阿巴阿巴阿。”
戚无深:“……”方才在梦境中,闵方谷是能正常说话的,以至于戚无深几乎忘记他哑的事实。
闵方谷根本不听戚无深的话,一只手使劲儿在身上摩挲,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思及劝说无用,对方左右也看不见,戚无深直接一脚踹在栏杆之上,又拿出扇子使劲儿扇风。
原本坚固的栏杆晃得比之前更厉害,闵方谷着急的脸瞬间又多了几分惊慌。
戚无深俯下身,幽幽地说道:“闵方谷,你看不见,可别说我占你便宜。我告诉你,现在船下面就是冥河幽府无尽海,你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是会尸骨无存的哦。”
拼命想跳下船的闵方谷先是一怔,而后调转方向死死扒住栏杆。
然而戚无深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少年一脚踩在闵方谷青筋暴起的手上,又优哉游哉地说道:“想上来了是吗?可是我变心了。”
又道:“我不知道你身后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我现在很好奇,把你踹下去后,他会不会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