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山揉了揉鼻子。

  徐沉水道:“怎么?”

  谢忱山摇头,含笑说道:“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徐沉水微微挑眉,那生动困惑的模样让谢忱山有些好笑,继续解释道:“人族有个说法,要是鼻头痒痒的时候,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思念和诅咒。”

  “诅咒?”魔物重复。

  谢忱山显然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摇头道:“不是石碑上的诅咒,就像是平日里的咒骂。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徐沉水沉默了少许,骤然道:“能顺着这感应去抓到对方吗?”

  谢忱山道:“……不能呢。”

  徐沉水道:“哦。”

  谢忱山:“为何听起来很失落?”

  “如果能循着踪迹找到他们,就能把萌芽掐灭在最开始吧。”

  谢忱山偏头,伸手在徐沉水的肩膀上捶了一记:“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上,你倒是努力到有些令人害怕。不过此前青天前辈应当说过,如果到了一种境界,就能够感知到别人对自己的恶意。倘若有人在背后试图针对自己动手,冥冥之中也会有所感应。再强大些,甚至能够知道是何人打算对自己动手。如果到了那个境界,或许就能够知道。”

  魔物若有所思。

  他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蹙起眉头。

  就连这些地方也很细微。

  “我知道了。”

  谢忱山:你知道什么了?

  从他们离开那片鬼林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遇到之前出去的那一批人,不知道是否与他们分散了,还是走向不同的方向。但是在寂静无声中走了一段路程之后,谢忱山道:“原本以为会遇到罗焕生呢。”

  徐沉水道:“你,觉得他还没有死。”

  “如果他死了的话,会更让人为难吧。”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尽管一些措施确实能够让这些遗迹存在万年不变,但是又是怎样的原因,让他们在这一段时间纷纷出世?”

  仅仅只是凑巧吗?

  “前面……”

  …

  富丽堂皇的宫殿,流光溢彩的屋檐,在阴测测的雾气中仿若是温暖的归处,徒然升起一种迫不及待之感。

  “简直是赤.裸裸的陷阱啊。”

  玖兰沉默了一瞬。

  他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无所知。

  在此之前,他正和五雷仙门的人一起试图破解大殿外的法阵,只隐约记得一道红光闪过,他就晕厥了过去。而重新醒来,就在另一座殿宇外面,与之前的大殿全然不同。

  这座殿宇通体幽深,屋角却如同山羊角那般高跷起来,透着些许诡谲的色彩。从外头望去,巍峨的宫宇毫无半点缝隙,完全封闭起来的墙体上悬挂着无数铃铛。

  “挂着外面的那些铃铛啊。”玖兰若有所思,在进来的一路上他们都没再看过那些铃铛了,还以为已经全都不见了才是,“这些除了迷惑神智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吗?”

  “是啊,你说还有什么用处呢?”

  谢忱山蹲在他的脚边说道。

  他的姿势有些不太文雅,却透着些许洒脱。

  玖兰循着声音低头一看,勉强收回了手里暴起的雷团,“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刚刚差点就一击甩出去了啊!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他,不要莫名其妙接近别人吗?!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可是会闹出大事。

  谢忱山挑眉:“从你昏迷着出现在这里的时候。”

  玖兰循着他的视线望向了他的身后,对默默站着的魔物表示震撼。

  尽管他知道,既然少年佛修出现在这里,那那头魔物自然也会紧随而来。但是看过那头魔物失控的模样,他自然无法放下对戒备。

  谢忱山并不在意他显而易见的介怀,看着前面的殿宇说道:“先前你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这座宫殿连铃铛都没有。你出现了,就渐渐出现了铃铛的形状,或许需要足够多的人数。”

  玖兰蹙眉。

  这种现象有些奇怪。

  就像是赤.裸裸表达着渴求着更多的生灵。

  “你们先前看见石碑之后往哪个方向走了?”谢忱山问道。

  尽管他们进入遗迹的时候,确实是通过了大门,那是如同宫宇的存在。可是在经过大殿,越过那片鬼林之后,就应当知道这里面的环境布局与外界所看截然不同。

  不知道还会出现怎样奇怪的变化。

  玖兰把他们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谢忱山。

  谢忱山敛眉:“与我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可为何会有如此变化?”他低头看着脚下坚硬的大地,摇了摇头。

  法阵这些可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啊。

  他望向魔物。

  徐沉水也在看着他。

  “想试试。”

  谢忱山那刻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站起身,往后退了些距离。

  “请便。”

  玖兰呆呆看着他退后的距离,皱着粗眉道:“你离得那么远作甚?”

  谢忱山摸了摸脸,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如果你不离远一点的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在他们的身后就爆发了极其剧烈的响动。

  玖兰那一瞬间的身影窜得比谢忱山还要远。噼里啪啦的雷声闪过,可真是美丽的紫色。

  谢忱山背着手幽幽望着那座殿宇。

  魔物显然是打算暴力击破了。

  玖兰道:“……你可以早点告诉我。”

  而不是让他这么狼狈逃窜。

  谢忱山笑着说道:“我和他的对话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警惕吗?”

  玖兰叹了口气,抓着头发,无奈说道:“就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谁能够理解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有心灵感应,我可没有。”

  谢忱山挑眉:“他的情绪不是很好懂吗?”

  玖兰摇头:“真不知道你们归一剑阁是在做什么?正常来说,谁会把魔族招为门徒。”

  谢忱山在惊天劈地的背景音中淡定说道:“我与他不过是普通杂役。”

  玖兰觉得自己的眉头应当已经挑破天际了,他都止不住自己声音的惊讶:“你们,普通杂役?那我需要换一下我的说法。归一剑阁是疯了吗?把你们这样的战斗力只当做区区杂役,那可真是没有眼光。”

  谢忱山笑道:“你前一句不还在否定其行为。”

  “那不同。倘若他们把魔族招为门徒,那确实是有些惊骇的举止,可如果是只把你们当做杂役,那就是暴殄天物!”玖兰断然说道。

  显然在这位五雷仙门的门徒眼中,浪费是绝不可取的。

  谢忱山敛眉,五雷仙门内怕是以实力论等的。

  尽管玖兰看起来有些傻愣愣,说话也很直率。可是从他刚才几个细节足以看得出来,他自身的实力极为强大。

  毕竟他可是五雷仙门的大弟子啊!

  “魔族很少见吗?”谢忱山仰头看着正在疯狂袭击宫宇的魔物,哪怕是再精巧的机关变化,似乎都有些没法阻挡魔物的狂轰乱炸。

  玖兰的脸色在魔物的疯狂肆虐衬托下,显得有些难看。

  “不少见,或者说曾经不少见。”玖兰道,“其实我等也知道魔族与普通的种族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自从数万年前出现了那一次大战,佛魔两位都陨落。自此之后,魔族的数量就一直在不断减少,这些眷属也很容易发疯,惹出大乱子。好在最近一千年,已经不怎么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谢忱山道:“眷属,发疯?”

  玖兰点头:“所有魔族都是数万年前陨落那位的眷属,似乎在失去那位的存在之后,他们就越来越不稳定了。”

  怪不得六和当时会那样说……原来在天元大世界,会有魔族失控的说法。

  而在这之前徐沉水的表现似乎也反证了这一点。

  确实是有些不对劲。

  “你不去阻止他吗?”在少年佛修沉思的时候,突变已经开始了。

  玖兰看着旁边的异变,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这些鬼怪不应当害怕你的天雷吗?你随意轰几下就行了。”

  谢忱山随口道。

  玖兰:?

  “怎么可能!”玖兰强行忍不住翻白眼的欲.望,“能净化邪魔的只有佛修,我顶多只能把它们摧毁。”

  谢忱山看着周遭这些如同沼泽液化的土壤,以及忍不住探出头来的奇形怪状的影子。

  他有些头疼地摁了摁额角。

  “这种兜圈子的做法看多了真是令人厌恶。”

  他自言自语。

  佛修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玖兰愣住。

  “你……”

  少年佛修靠近玖兰,微弯眉眼说道:“你真的是玖兰吗?”

  玖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凑近的谢忱山,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如果我不是的话,我又能是谁?”

  “是啊,你是谁?”

  谢忱山微笑起来。

  “你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能够净化邪魔的只有佛修。”他道,“所以我才让他去破除宫宇,而我留下来……净化你不是吗?”

  下一瞬,亮光大作!

  谢忱山毫不犹豫驱动了体内的佛印。

  第一式!

  硕大的拳印破体而出,威猛异常!

  那似乎并非少年佛修那样孱弱的身体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在眨眼之间消融了玖兰的身体。仅仅只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

  谢忱山飘了起来。

  “逃吗?”他笑着说道,“与你现在的模样,恐怕发挥不出从前实力的万分之一,所以才需要假借这种身份出现?”

  第二式!

  黄金掌印自天上狠狠打下。

  “那可会堕了你的名头,罗刹鬼神。”

  就在巨大的手掌拍下的瞬间,那座诡异的宫殿轰然倒塌。

  不管它在之外究竟有多么强大的束缚,可是魔物发疯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留情。

  “呵呵。”

  轻轻的笑声在空寂的四周响了起来。

  那是一道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带着从容的笑意。

  “你既然都猜到了我的身份,又何必让他去打坏那座宫殿呢?”

  “你也应当猜到……那是我安睡的寝宫。”

  就在那道声音响起的下一刻,无数的触须疯狂缠绕了回来,一下子卷住了少年佛修。

  “呵,他对你倒是庇护得紧。可是他知道你身上那个诡异的佛印究竟从何而来吗?倘若他知道的话,又怎可能这般对你千依百应?”

  谢忱山在重重触手中偏头。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你不是已经见证过了,那其中也有你的手笔吧。”

  比如那场疯狂的演出。

  “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大笑声里,一道苍白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看起来有些瘦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瞧着有些儒雅。那散了的长发几乎到了脚踝,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长袍,挂满着各式各样的配饰,瞧起来叮当作响,却是有些怪异的融合。

  他看起来都不像他名头那般让人畏惧。

  “你说得不错。”罗焕生笑眯眯地说道,“只不过稍稍试探一番,瞧他那样发疯的模样,你体内的东西确实是我想的那样。”

  谢忱山顺从地靠在身后魔物的胸膛上,似乎全然没有在意到身后的胸膛乃是□□的。

  “所以呢,你认为我体内的佛印,与那佛陀有关?”

  谢忱山突兀地抛出了一个猜测。

  罗焕生有些愕然,却也有些惊喜,他含笑说道:“为何不可?”

  根据先前那些同行仙人与石碑上的说法,这位名为罗焕生的上古仙人是在逃避自己陨落的命运,所以才会去找佛魔陨落之地,就是为了寻找到那位佛陀曾经遗留下的功法。

  不管在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最终他应当真的找到了一些残骸。

  谢忱山叹息了一声:“青天前辈还好吗?”

  在走廊的时候,他为了追寻那个刺探的目光而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如果那道窥探的视线实则乃是这片遗迹的主人的话,那青天应当是比不过他的。

  谢忱山可不希望他这位严谨的前辈出事。

  罗焕生笑眯眯地说道:“你是在说那个使剑挺厉害的小孩吗?他可当真是了不得,追着我一路差点来到了这里,不过他的剑术再好却也有些不圆润,到底还是少了点历练。”

  谢忱山:……

  确实在这个人的面前,青天那几百的岁数压根比不上一个零头。

  不过从他的说法来看,青天应当还活着。

  “这几万年间你一直都活在这里?”谢忱山道。

  罗焕生耸肩,无奈地说道:“那怎么可能?你们也应当看过那石碑的内容了,那上面虽然不全是真话,却也并非全是虚假。我那妹妹确实是看上我的命了,既然她想要,那给她便是,免得后续还有那么多麻烦。

  “我可不能算是‘活’着。”

  他虽然是笑着在说话,可话里的淡漠却是显而易见。

  “果然是假的嘛……”谢忱山道,“可是上面铭刻了名为真实的诅咒,如果里面的内容反而有假的话,那么写下那石碑上的字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六和他们那位师祖吧。”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

  罗焕生再一次大笑,他很喜欢用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不论是兴奋。

  还是充满着恶意。

  “我那位愚蠢的妹妹自认为自己已经窥得了真相,把我斩杀。那么任由她为我做碑立传,那也并非坏事。”

  “她所认为的真实便是眼中的真实,那铭刻下的诅咒自然也是真的。”谢忱山道,“那可真是极大的漏洞。”

  罗焕生摊手:“要费尽心思让一个人相信一个阴谋是为真实,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可花费了我好几千年的时间。”他显然洋洋得意自己造成的结局。

  可当真是恶劣。

  谢忱山玩味地看着他。

  “之所以有闲心同我说话,却不去阻止徐沉水对你寝宫的破坏……再加上你特地把我们引过来,其实你需要的就是如同他那般腐蚀的能力,才能够让你的力量从里面泄露出来。”

  “说得不错。”罗焕生甚至高兴地给他们鼓掌,“所以既然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猜透了些许内容,又为什么要特地把我放出来呢?”

  他笑得非常可亲。

  他丝毫没有那种生活了数万年的威压,笑起来的时候犹如邻家兄长那样温柔。下意识就忍不住吐露出自己的心声,仿佛想要把无尽的真实都袒露在他的面前。

  谢忱山若有所思:“就连声音都带着蛊惑吗?”

  他伸手摸了摸身前的触须,那些触须似乎非常喜欢他的亲近,忍不住又挨挨蹭蹭了起来,更有胆大的已经伸到了肩膀上摩梭着脖颈的皮肤。只不过在魔物凶猛的瞪视中,那些触须最终可怜巴巴蜷缩了起来,直接装死。

  罗焕生有些出神看着那些触须的动弹。

  他并没有他表面上流露出来的那么淡定平静,毕竟他已经作茧自缚了数万年。

  刚才他告诉佛修的话并非虚假,那石碑上铭刻下来的字迹确实是归一剑阁的那位师祖所写,她也的的确确认为她所知道的事情便是真相,那道真实的诅咒才会发挥作用。

  立碑。

  在一位仙人死去之后,由什么人为他立碑,其实乃是一种极其慎重的行为。

  罗焕生借由种种方法试图逃避自己即将陨落的命运,当然也为此做出了种种的准备,并且选定了地方作为自己沉睡的寝宫。这原本应当是一件万无一失的事情,包括立碑的要事,他自然也考虑到了。

  只是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妹妹在如他预料之中把他杀了之后,不仅仅为其立碑,甚至还铭刻了诅咒。

  在已经过去数万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清楚究竟什么叫做诅咒。

  令出法随,规则而变。

  不仅仅是如此。

  想要刻下这样的法则,自然也需要付出代价。

  也不知道是否在临去之前,她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她所铭刻下的这一道名为真实的诅咒确确实实把罗焕生困在了似生非死的境界,无法再做出种种应变。

  因为那已经为“真”!

  他本应该在沉睡了几千年之后,借由此地布下的种种法阵,汲取着无数生命与仙气,最终重新塑造身体化为人形。

  可是在他处于那般境地后,罗焕生已经无法操控遗迹内的种种。

  诅咒。

  谢忱山敛眉。

  诅咒,这可真是有趣的东西。

  谢忱山摸了摸一根小小的触须,似乎并不介意它们对于躯体的缠绕。

  “如果不是因为佛魔之地的出现,或许您这遗迹也不会有出世一天。”他含笑说道,“所以我猜这两者之中或许有一定的联系。只不过不管这联系究竟是为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罗焕生挑眉:“哦?”

  他的声音上扬,仿佛是在听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

  “真是有意思,你想杀了我?”他笑起来,“当年他们都无法根除的存在,如今你居然想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吗?”

  谢忱山道:“如果是全盛时候的你,这样的话当然是白日做梦。”

  罗焕生道:“就算你身后那头忠心耿耿的魔物有再强大的力量,就算我现在确实乃是虚弱状态,可是想要杀了我,那仍然是天方夜谭。”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土壤化为沼泽,沼泽中涌现出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这样的画面依旧在不断重复着。

  这是罗焕生的领域。

  自然也束缚着他的意志。

  谢忱山笑着说道:“我确实是做不到。”

  他的手中幻化出一部蓝底经书。

  “可是这玩意儿,或许做得到。”

  罗焕生的脸色在这个东西出现的那一瞬间顿时变了。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尽管我不知道这份经书的来历,但是它在你出现的那一瞬间,在我体内可是变得尤为炽热……想必你的手上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吧。”

  罗焕生压根就没有和他废话。

  “把它交出来!”那张儒雅的面孔顿时变了,一半褪.去了皮肉变为白骨,另外一半开始有黑影试图挣扎而出。

  那都是罗焕生的能力外显了出来。

  他的语气非常炙热,眼神也变得尤其恐怖,仿佛那是他渴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东西,在寻寻觅觅了许久之后,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何能不发疯?

  “原来如此。”

  谢忱山道:“原来如此。”

  他重复了一遍。

  那部蓝底经书自他手中落下,似乎就要垂直跌进了沼泽泥潭。

  罗焕生的身法尤其快,在那东西还没有接触到沼泽的时候,就已经伸手去接。只是还没有触碰到那灼烧的剧痛,瞬间遍布了他的身躯,仿佛像是天雷又仿佛像是责罚,痛得他几乎无法去接触那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经书被沼泽所吞没。

  “无事。”他强行安慰自身。

  就算是掉进了沼泽那也没有关系,因为那份土壤本身就是他的术法所化,只要他用心去寻,一下子就能够找到那东西的踪迹。

  只不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仿佛遗漏了什么?

  佛修的嗓音安静说道:“所以这部经书就是你曾经寻寻觅觅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你是否忘记了……佛,可是斩除邪魔的存在。”

  那片沼泽在沸腾。

  那片土壤在呻.吟。

  有一团无穷的、炽热的火焰在安静灼烧着。

  “不!”

  罗焕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的抬起了头。

  谢忱山体内的佛印,同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像是在孕育着什么一样。

  仿佛就只是这么看着自身也开始滚烫炽热了起来。

  很快,罗焕生就发现那不是错觉。

  他的身体当真开始融化。

  “这……为什么?”罗焕生捂住消融的胳膊,难以置信。

  “你说过石碑上的内容有真的,也有假,所以我猜你曾经出现在佛魔之地,寻到了那位佛陀的部分功法,这一件事情应当是真的。你本来就擅长魂魄之术,又试图偷天换日,以欺瞒彼岸,并且获得重来的机会。”谢忱山道,“所以你必然拥有一小部分经书残卷。”

  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留在何处最安全呢?

  那自然,是藏于自身吧?

  “这部蓝底经书出现在我师门的时间,已不可考据。因为从来都没有人修炼到后面,也无人知道这究竟是否完整。”哪怕是谢忱山也并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只能将将打开第四式。

  可是他在踏进这片遗迹的时候,就一直感觉到体内有微热。

  就像是这部经书在警示着他。

  可那种感觉又不像是威胁,仿佛是散发着共鸣。这种共鸣的感觉,在窥探的视线出现的时候到了极致,在视线消失的时候又渐渐散去。

  在联想到了罗焕生的种种传说,谢忱山从一开始就在猜测,这位仙人或许并没有死去。

  “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踏入陷阱的?”罗焕生哑着声音说道。

  “倒也不是这么说。我可并非算无遗策,徐沉水的失控就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他对沾染了佛印气息的血的排斥,却反而让我心生了一个念头。”

  魔物排斥的并非是他,而是佛印那种驱除一切邪恶的气息。

  倘若佛印本身就是驱除一切邪恶的话,那么身为经书本体又会有怎样变化?

  在罗焕生当真出现的时候,佛修便打算验证他的猜测了。

  “你真是疯了。”罗焕生厉声说道,“你可知那是多么无上的珍宝!那可是……”就是因为那一点点猜测就敢以身犯险孤身出现在这里,就算有那魔物又如何,他不过区区一个渡劫后期。

  那孱弱的力量,哪怕就是一根手指都能把他捏死,如果不是因为罗焕生现在的状态乃是虚弱,他压根就不会把这一人一魔放在眼里!

  “那可是你寻求了数万年的经书。”谢忱山道,“而且你的猜测没有错……”

  他偏头冲着罗焕生微笑。

  “因为我便是自彼岸而归。”

  罗焕生愕然!

  他死死盯着谢忱山身体浮现出来的佛印,那炽热融化的灼烧感步步紧逼,像是要彻底把他给吞没。他花费了整整数万年的时间筹谋自此,可不是为了在将将出来的时候,就把自己逼入死地!

  他自然是想要那部经书!

  可是在刚才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压根无法靠近那部经书的,因为那部经书天然排斥一切邪恶之物。

  而他的魂魄已经污浊不堪。

  “为何偏生那魔物,就没有半点的异动!”罗焕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的身体渐渐虚化,就像是要彻底远离此处。

  以他的能力,如果断尾求生。并非无法彻底逃离。

  谢忱山敛眉,轻声说道:“这还真是个好问题。”他在魔物的怀里仰头,自下而上盯着魔物俊美的面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为何当初你踏入华光寺的时候,白象就从未排斥过你?”

  疯子。

  罗焕生疯狂咒骂。

  之前的淡定从容荡然无存。

  谢忱山道:“沉水,麻烦你了。”清冷的嗓音响起。

  触须蹭了蹭佛修的脸颊,像是无声的亲吻。

  徐沉水沉了下去,踏足在沼泽泥泞之上。

  要怎么将一个魂魄从彼岸拉回来呢?

  魔物身上幽冥的气息,那宛如从死地爬出来的恶意,那浓郁的死寂……难不成都是毫无缘由?

  最快的办法,自然是去往冥河。

  谢忱山的双手合十,轻轻唱了声佛号。

  金光散落。

  在那瞬间,宛如整片遗迹都晃动了一下。

  在此间挣扎的无数仙人猛地留意到了这片刻的变化,一个个都抬起脑袋。如果将视线往上拔高,再继续往上拔高,从高空往下俯瞰遗迹,便会发现那并非是宫殿的模样,而是在无时无刻变化着的扭曲混沌。

  并没有具体的形状。

  也没有固定的形态。

  仿佛只是在随意扭曲着,变换着。

  如果再将之放大少许,便能够看出其中正在激战的地方。

  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溢散的仙气元力,正在通过无数埋藏在地下的法阵,源源不断输送到罗焕生的体内。

  他才是扎根在这遗迹之上的寄生者。

  他可以瞬间出现在任何地方,也可以消失在任何地方,所以尽管在近距离他会被佛印和经书的力量无形消融着,但是只要远离了那个范围,以现在佛修的能力,是无法驱使那袭击的范围扩大到这片遗迹。

  只要……罗焕生能离开。

  啊。

  金光之下,仿佛有波澜的河水。

  哗啦。

  已经出现在石碑之上的罗焕生捂住残破的身体。

  哗啦。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哗啦哗啦。

  是水声?

  哗啦。

  罗焕生的脸色剧变!

  哪怕是在目睹了那部经书的出现,又亲眼见证了身体的笑容,他也从未有这样的动摇恐惧。

  生灵无法逃脱彼岸。

  哪怕是上古仙人,也是遵循着这样的定律。

  罗焕生偷天换日,拼命遮掩自身的命数,哪怕是在冰冷宫宇中葬身数万年……都要躲避的,可不是那愚钝妹妹的追杀!

  幽冥的气息扑面而来。

  哗啦。

  水声。

  潮湿的味道。

  死气。

  腐朽的苍凉。

  是拍岸的动静。

  乃是这数万年前,日日夜夜让罗焕生恐惧的声音!

  冥河,抓住他了。

  …

  谢忱山闭眼。

  “沉水,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魔物的声音粘稠而古怪。

  “一共,进来,一百三十九人,死亡四十八人。”

  “是吗?”

  谢忱山轻声道。

  他知道魔物能够捕捉死气。

  所以这数量应当是没错的。

  可是魔物又为何能够捕捉死气呢?

  谢忱山微微闭眼。

  那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底下的沼泽土壤在快速消融着,仿佛是潮水那样退去。最后安安静静躺在底部的,乃是那部蓝底经书。它的外表还是那样朴素,如果就这么把它放在经阁之中,藏身在无数经书之内,谁都无法发现它的神奇。

  一只手弯腰捡起那部经书。

  然后递给了谢忱山。

  谢忱山摩挲着经书的表面,轻轻笑了起来。

  “罗焕生似乎没有预料到眼下的场面呢。”他的声音中似乎有几分愉悦。

  “没有预料到,很奇怪吗?”

  谢忱山道:“之前不是说过,如果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够感觉到针对自身的恶意,若是再精进几分,甚至还能够知道是谁的谋划。尽管罗焕生已经虚弱了数万年,可他这份能耐还是有的,不然他不会贸贸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他能忍耐如此之久,必然极其看重他那条命。

  如果不是有万全的准备,他是万万不可能出现,那就说明在罗焕生的心中,他们这两人的修为是半点都看不上的。

  谁能够预料得到魔物居然能够打开彼岸冥河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魔物的胸腔之中仿佛还回荡着水声,让那声音显得万分奇怪扭曲。

  “当年万魔窟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小世界的漏洞吗?”谢忱山笑着说道,“不只是如此,那还是与冥河接壤之处吧?”

  “魔尊能够感应死气,魔意总是透着幽冥的气息,如果只把你归为茹障诞生的缘故,那也能勉强解释得通。可是如何解释你把我从彼岸拉回来这一行为呢?”

  “经书,和佛印。”魔物道。

  “在我出事时,这部经书并没有在我身上。至于佛印,其确实能够让我苟延残喘,可当时我的想法,却需要比百年还要更久。可你仅仅只花费了百年的时间,却已经让我大吃一惊了。”

  魔物:“……大吃一惊?”

  谢忱山颔首,认真道:“大吃一惊。”

  魔物默然:“完全没看出来。”

  佛修大吃一惊是什么模样,魔物想看。

  他想看佛修有可能出现的种种变化。

  “所以,”徐沉水慢吞吞地说道,“你是在猜?”

  谢忱山伸手摸了摸魔物的脸庞,微笑着说道:“是。”

  疯子!

  诚如罗焕生所言,自谢忱山踏入此间,皆是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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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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