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山的脉搏突突跳动,似是心中有感,他下意识望了一眼小腹的位置。

  不过是刹那的分神,他的眼前登时一晃。

  腥臭诡谲的画卷突地一扯,悉数化为温柔缠.绵的水乡。荒诞无稽的切换瞬息万变,以至于人的情绪还紧绷着,下一刻却被催促着跳下温暖的汤泉,荒诞又虚妄。

  他好似站在一处眼熟的院落内,隐约可闻夏日菡萏的清香。

  正是雨后清新。

  一位温润妇人从门内走了出来,就好像刚刚才看到谢忱山那般,温柔笑了起来:“回来了?二宝正在等你呢。”

  旋即便是个半大小子冲出来,虎头虎脑,像个小棒槌,急忙忙和谢忱山争辩:“我才没有!是阿娘在念叨着兄长,我,我才不惦记呢!”

  谢母笑得面色红润,伸手摸了摸二宝的脑袋,转身冲着门内说道:“老爷,孩子没回来的时候就满心满眼地想着,这眼下人总算是回来了,你又在里头坐着摆架子,这又算什么?父子哪里有隔夜仇的。”

  在谢母劝说之下,谢父看似不情不愿,实则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

  一同站在了门边上。

  谢父,谢母,二宝他们都在笑着。

  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在好奇为何谢忱山还在庭院中站着。

  谢母道:“我儿,可还是在怨念当初把你送走?然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我们一家四口,自然是要团聚才是。”

  谢父不说话,可他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却也是少有的柔情。

  二宝在谢父谢母的身边争吵着要去外面顽,也揪着谢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看着谢忱山,那小眼神里透着些许孺慕与渴望。

  真的好一派温馨眷恋的画面。

  如梦似幻。

  谢忱山抬手盖住腹部,那灼烧的热胀感让他的眉头微蹙。

  他许久不曾感觉到这玩意儿的存在这般鲜明了。

  仿佛是在警告他这其中不对劲。

  “你三番两次用这般场景来蛊惑我,是以为此乃我心中大憾?”

  谢忱山淡淡笑了起来,像极了是在自言自语。相较于他那笑容,那语气却着实冰冷异常。

  “那倒是偏颇了。”

  褪.去伪装,谢忱山其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美如冠玉,灼灼光华令人移不开眼。可微一敛眉,肃杀之气流露于表,混没半分慈悲模样。

  他微一抬手,起手式看着便有些不妙。

  谢父谢母神色齐齐大变,连声说道:“好孩子,你莫不是失了魂魄,怎对你的耶娘都要下手?”连小孩的哭泣声都连连不绝,刺耳异常。

  不过轻轻一哭,便如同魔音贯耳,震荡得人耳郭发疼,心神不稳。

  谢忱山却只道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一招大慈大悲大日掌以雷霆之速冲他们打去!

  狠绝异常。

  不过凡人之躯,再如何挣脱,自然是无法逃开佛手印的攻击,只见佛光普照之下,金光大亮,他们连惨叫都无便消融在佛手印之下。

  “你虽是活的,可照本宣科仍旧不对,我对他们并无愧疚。”谢忱山淡漠地说道。

  这话是对观心镜所述。

  百年前归乡,要说他心中不为所动,那自然是假的。

  可凡尘种种,他割肉剔骨,已然两清。灭除了妖魔,也权当是了结那瞬间的感念……若要再来说留念,便有些荒谬了。

  此时此刻,他漠然得有些可怕。

  谢忱山脚踏八方,看着这片安静的院落。

  在人声吵杂声都消失之后,这方院落显得过分寂静了。

  想要把他困死在此处吗?

  任何幻境都会有阵眼,只要寻到了阵眼总归是能出得去的。

  可观心镜的妙处就在于,他让一切都沦为了真实,真实到压根不可能在灵识之中辨认出差别来。

  这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尽管显得过分幽静,却没有一处是虚幻的。

  处处为真,便处处都不是真。

  谢忱山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旋即笑了起来。

  “妙哉,妙哉!”

  他反手一掌,便冲着自己的天灵盖打下!

  死亡感贯穿全身的瞬间,谢忱山被猛地从那幻境中弹了出来。

  他立于原处,仿佛从他陷入幻境之中,到他出来,也不过是瞬息的光阴。

  阵眼,便是他自己。

  谢忱山抬眸,望着鬼影重重,邪祟无数。只是这一切都不能近他身旁,盖因魔尊似乎已经杀疯了。

  说句实在话,就是连他也看不透,魔尊的上限究竟是在何处。

  魔物的天性之中似乎对此充满着喜悦,沐浴在鲜血残骸之中,他的眼眸越发红,红得像是渗出了血。

  他舔了舔细长的指尖,狭长得不似人的眼眸一眨,又化作了人的模样。

  此方所杀之物是无穷无尽的,这一切都诞生自观心镜,倘若不能够彻底关闭上,这样的状况或许只会越来越严重。

  谢忱山意识到了这点。

  而光路之上,他的感应之中,白术已然离开了。或许已经踏上了正确的路,却也遇到了什么阻碍。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可不能够这样坐以待毙。

  谢忱山垂眸,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左手腕上。他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够做些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怕是又要挨训。

  他那几个友人别的不说,这多嘴的关心都是一套一套的。

  魔尊的人形落在谢忱山的左近。

  “他们,杀不完。”

  他慢吞吞说道。

  虽然确实杀得非常痛快,可魔尊也发现了这些东西压根就是源源再生的。不管再怎么把他们粉身碎骨,湮灭之后又会重新再现。

  “那……”

  谢忱山原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魔尊踱步,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停下来,而那些东西却不会停下来,只不过都被他们俩各自支起的屏障给挡在了外头,于是便也能够听到那些咔嚓咔嚓的磨损声。

  在诡谲可怖的声响中,谢忱山听到魔尊道:“魔尊,想,彻底,恢复原身。”

  谢忱山微愣。

  魔尊的话还在继续。

  “谢忱山,是想看……”

  谢忱山也坦然:“我是想看。”

  魔尊便抿了抿嘴。

  瞧,也是学了点的。

  他的手穿透了彼此的屏障,轻轻落在了谢忱山的侧脸上。

  学着人,学着当初首饰店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僵硬的手指碰了碰。

  然后又碰了碰。

  然后——

  彻底解放……那又是怎样的画面?

  人形瞬间被黑雾给撕裂,那可以称得上是遮天盖月的场景。

  所谓千万丈的身高,原就是世人亲眼所目睹的场景。

  可是这一刻佛修所见却不仅仅是如此这般简单,那逸散出来的黑色无穷无尽充斥着整个天地之间,就连地上所有的魑魅魍魉也悉数被吞没。

  不寒而栗的威势充斥天地间,隐隐之间能感觉到两股截然不同的庞大力量对撞,万事万物都凝滞在一瞬的节点。

  谢忱山久久不曾回神。

  …

  白术皱眉。

  “力量减弱了。”

  他们闯入这核心的时候,已经知道前路并非那般简单。

  观心镜既然已经逐步恢复活性,自然知道该要好生庇护这核心之处,故而一路走来,险象环生。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他能察觉得到,观心镜似乎……

  白术猛地抬头,仿佛天际之上,有什么诡谲阴森的存在盘踞着。

  “莫要管。”

  白昭伯的声音响起来。

  白术挑眉。

  这还是难得听到掌教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就真的不管了?”他试探着说道。

  不管那究竟是什么,但必然和魔尊与无灯有关。而且冥冥之中他有种感觉,那将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于他的灵识一直在提醒着他。

  他不信掌教没有同样的感觉。

  “白术,你可知,为何当初在你我之中,分明你的天赋更高,却是我成了掌教?”白昭伯怒其不争地说道,“修道之路需要一心一意,眼下最为关键的就是关闭观心镜,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是次要的。”

  掌教比任何人都明白,倘若观心镜失控,那是无论如何都挽救不回来!

  白术笑着摇头:“可别,我可承担不起这样的重责。”

  他看着眼前浮现的小小光门,悠悠叹了口气。他道:“好了师兄,这最后的一道关卡,可就要等你与我一同闯过了。”

  他们可是已经多年不曾有过的通力协作了。

  阵盘大亮,幻化出无数灵象。

  白昭伯难得大笑,畅快至极。

  “我与你同往便是。”

  …

  谢忱山敛眉,哪怕是他,也看得出来这其中的惊悚。

  天地间已无物。

  一切已经悉数化为虚无。

  只他抬手捂住了小腹,还是轻叹了一声:“怎么学了这么久的做人,还是学得这么不透彻?”方才那触碰,僵硬冰冷得如同鬼手。

  话里话外,掺杂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埋汰与好笑。

  世人常常怀疑多思,三族之内揣测魔尊身份的人有许许多多之数。可或许没有哪一个人比现在的佛修要更接近真相。

  魔尊……

  乃是有感而孕诞下的不详。

  是死而复生的鬼魅。

  是借由当年小小谢忱山剖心而显露神智的魔物。

  是如今在一点一点学着做人的魔。

  是……

  谢忱山感受着腹中不一样的跳动,眼神幽深沉静。

  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猜得出来魔尊的原身啊……盖因他原本就不属于世间万物。

  他自本来,就是“不当存在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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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应该能写完这个副本(bushi)

  更新应该会在中午or下午,明早大家莫等,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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