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着什么,听不太清。

  一个身穿绿色恐龙服的小alpha男孩蹦跳在花丛间,天真的脸蛋上闪现着孩童独有的纯稚神情。

  天空很蓝,没什么云,太阳大得出奇。

  晒得小alpha有些热。

  但小家伙显然乐此不疲。

  一下蹦跶着往左,看看花丛里紫色的鸢尾花,一下蹦跶着往右,看看花丛里冒高的粉嫩蔷薇花,时而还发出“吼”的声音。

  仿佛,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一只小恐龙。

  有人走了过来,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

  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词,示意小alpha别乱动,他要拍几张照。

  小alpha听不懂。

  对方显然没有耐心,不知道甩了什么过来,硬生生钳制住了小恐龙的尾巴。

  这下,小alpha不能再蹦跶了。

  “吼!吼!”

  咔嚓。

  咔嚓。

  闪光灯夸张地闪烁了两下,拍照的人走远了。

  紧跟着,毫无预兆,对方又回来了,只是这下,更没了耐心。

  强壮的大手拽住小恐龙的尾巴,就这样徒手将小alpha倒着提了起来。

  “吼,吼!”

  小alpha愤怒地低吼,但无疑,更加激怒了对方的怒火。

  嘭。

  身上的恐龙服被拽了下来,肩胛骨被捏得生疼,男人粗暴地将他拎起来,扔到了地上。

  “他是个疯子。”

  “一不高兴,就会拿我撒气,他死之前,我才知道为什么。”

  迪伦·罗伯特面对着邢寂,冷笑着说了出来。

  二十四年前,三岁左右的小alpha被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拎小鸡崽似地提起,随意摆弄。

  彼时,小alpha因为种种原因发育迟缓,还说不出完整的话。

  而因为这个,男人更加厌恶小alpha。

  在迪伦·罗伯特的自述中,邢寂隐约看到了对方幼年的遭遇。

  但还来不及说什么,迪伦·罗伯特忽然哼笑了声。

  “但是,等他死后,我很快就发现,不是他的问题。”

  “是我们基因的问题。”迪伦·罗伯特说。

  “我们体内的基因决定,我们天生缺乏同理心,并且……总之,那些人,都是他的部下,为了不让他发怒殃及无辜,告诉他了假消息。”

  二十四年前,曼彻斯特的冬天,有些异常的冷。

  那也是Dark Mode组织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寒冬。

  结束一天的药物研制后,达伦·罗伯特和几个下属来到了当时实验室附近的一家餐馆用餐,由于天太冷,众人提议喝酒。

  第二日,达伦·罗伯特从自家卧房里醒来时,旁边的妻子不见了。

  留下了一封绝笔信,和一箱小孩儿的衣服。

  绝笔信里,迪伦·罗伯特的母亲一字一句地写道:

  【我以为我是特殊的】

  【直到昨天夜里我得知你为什么娶我】

  【你真恶心】

  【连同你的孩子】

  【我不要了】

  迪伦·罗伯特的母亲是联盟人,温温婉婉的江南女子,留一头乌黑长发,穿旗袍配玉簪。

  达伦·罗伯特从未想过温柔如水的妻子会在一夜之间抛夫弃子。

  他心如刀绞,又悔不当初。

  两种心绪交缠起来,达伦·罗伯特当机立断,要全城搜查,找出妻子的下落。

  但可惜,行动刚开展没多久,他就接到了来自西欧维和组织的缉拿令。

  彼时的DM组织正是强弩之末,一举一动都受着监控。

  考虑到事业和部下的安危,达伦·罗伯特停止了继续寻找妻子下落的想法。

  但,糟糕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没了我妈,他就跟个废人没有区别。”迪伦·罗伯特道。

  邢寂总感觉这话里还有好几层意思,闻言,便是直接问了出来:“什么意思?能具体一点吗?”

  “他脑子有病。”迪伦·罗伯特道。

  “没多久,他出车祸了。”

  “……”

  邢寂点了点头,“后来呢?”

  “后来……”

  达伦·罗伯特出车祸后,很狗血的,失去了某些记忆。

  醒来时,alpha逢人就问自己的妻子呢,怎么不见她来。

  开始,几个下属还搪塞说达伦的妻子或许是在忙别的事,扯些有的没的。

  后来被问多了,便干脆一致输出观点——达伦的妻子,迪伦·罗伯特的妈妈,跟人跑了。

  不会再回来了。

  也是因为这个。

  首领您啊,才出的车祸。

  达伦·罗伯特彼时是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为什么妻子不来看望住院的自己,他脑海里,仍旧只记得的,只有和妻子刚结婚时候的画面。

  他记得自己如何追求自己的爱人,他们曾有许多恋爱时的美好回忆。

  而下属一致的口径,却完全和他的回忆相悖。

  “那时候我太小了,说不出话,后来再长大些,想起小时候,只记得是自从那次车祸之后,他就性情大变,变成了恶魔。”

  “当然,以前,他也没多温柔——他是个固执的研究派。”

  迪伦·罗伯特说着,又抚摸了下手里握着的积木。

  “后来他把我妈留给我的那些衣服都烧了,再后来他死了,饮弹自杀,我在遗物里找到了他发疯时记录下来的只言片语,勉强拼出些真相。”

  迪伦·罗伯特说着,眼里没了希冀,只有灰暗的冰冷。

  邢寂也紧跟着,听到了即使是他,也觉得着实有些震惊的东西——

  “那个晚上,他不小心说出的话,很可能是——他之所以娶我妈,是因为我妈长得像我那过世的祖母。”

  “舒婉,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我的奶奶。”

  “我爸他妈。”

  “……”邢寂坐在车里,和文铭渊说到这里,仍旧觉得有些碎裂三观。

  而电话里头,文铭渊的语气就很直接了:“我靠,什么鬼东西啊?”

  “就是这样,实在有违人伦。”

  那头,文铭渊歇了两秒,忽地喘了一气,道:“那依照他们家这三代的基因,是必然都只会喜欢上那张脸?是这个意思吗?我有理解错吗?”

  邢寂没说话,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发动了车。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还有一点,等会儿再和你说,我现在要去接棠棠。”

  文铭渊:“……”

  得,又说话只说一半。

  那头是彻底没声了。

  成吧。

  嘟,文铭渊挂断了电话。

  .

  路是一点儿也不堵,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三个小时的被倾诉历程,邢寂此时也亟待放松。

  车子顺利开进S大1号停车场,邢寂戴好帽子和墨镜下车,干脆站到了教学楼底下等。

  十一点五十八分。

  初棠说了,最少要到十二点。

  邢寂倚在墙壁上,脑海里不由地浮起迪伦·罗伯特最后说的那些话。

  “我并不想伤害他,悲剧从我的祖父开始,你们联盟语里有四个字我很喜欢——‘事不过三’,我是第三代,我想终止这条错误基因。”

  “我知道,你会保护他,但是,如果,如果,请你立即杀了我。”

  杀了我。

  那确实像是精神病人最痛苦的状态之一。

  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自然里总是会出现一些bug,而他也没有杀死迪伦·罗伯特的权力。

  就像文铭渊说的那样,专业的事,留给专业的人来做。

  他会永远保护他的小兔子,这不代表,一定要将防御姿态调整为进攻状态。

  看得出来,迪伦·罗伯特并不了解联盟法律,真以为那样说一通,就会让他这个“医者”,动“仁心”。

  继而,干出违法乱纪的事。

  故意拖延三小时,让他成为警署和PAT重点关注对象。

  故意说出他家棠棠的名字,让他和林分起矛盾。

  邢寂笑了笑,抬眼看了下今天的天空,很蓝,没有云。

  比迪伦·罗伯特描述里,他小时候的那一天,更漂亮。

  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

  知道自己是天生坏种,还想在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

  可惜,他是高估他的仁慈了。

  掌握的资料,也实在是不详尽——他是个医者没错,他不否认。

  但是,他还是个商人啊。

  多亏邢诚峰同志和顾雅莲女士教育有方,不然,他们儿子今天,可能真的会克制不住,揍得病房里和他扮悲惨相的犯罪分子邦邦响几拳头。

  没准,真的当场给人打得半死不活。

  邢寂收了视线,忽地,肩头有些异物感——别说,穿着防毒服三个小时,这大热天的身体还真是不舒服,即使现在脱掉了,还是感觉身上被东西压着。

  邢寂活动了活动骨节,抬眼对着实验室的方向看了看,看见有人出来了。

  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便瞧见小omega发了两条信息给他:

  “哥哥,可能还要二十分钟,剂量出了点错。”

  后一条是个表情包——

  [猫猫流泪·jpg]

  邢寂淡笑了下,很快敲字儿过去:“乖,加油,哥哥就在楼下等棠棠,不要急,慢一些。”

  发完,又瞅了眼那些学生下来的路,在旁边找了个休闲椅坐了下来。

  休闲椅正对着初棠下来必经的门口,能轻松看见进出的学生。

  下来觅食的学生们脱下了实验服,一个个穿着都挺潮流,浑身一股子青春气息。

  邢寂朝着太阳闭眼,任由着眼前被红光覆盖,耳畔突地,就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哥哥!”

  是初棠。

  很好,小兔子,敢骗他了。

  说什么二十分钟,其实,就是两分钟。

  但,根本舍不得凶,反倒,心疼得紧——

  邢寂一睁眼,就被初棠扑了个满怀,不比他身上的炎热,小omega的身体,大抵是因为实验室里空调过于低的缘故,冷冰冰的。

  “冷不冷?好冰。”

  “还好的,屋里穿长袖,不冷,等会晒晒就热乎起来了。”

  初棠说着抬头看邢寂,甜甜笑着,又主动牵上邢寂的手,摇晃了摇晃:

  “哥哥,我们快去吃饭吧,我好饿。”

  邢寂被摇得心里直发软,瞬间别的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很快就道:“好,这就带宝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