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他一定是受惊过度才会觉得那只黄鼠狼是老教师。
林眠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一块一块把碎瓷片捡起来，捡到一半, 他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臭小子！”
这声音林眠听了十二年, 一日三餐地喊他吃饭，喊他洗澡，喊他去上学，每次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带着点宠和一丝丝的傲娇。
林眠眼圈一下子红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滴到雪白的碎瓷片上。
老教师死后，他以为自己并不难过，但再听到这三个字, 心脏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震惊, 怀疑，喜悦, 酸楚, 埋怨……重重复杂情绪如排山倒海般，无法遏制地涌上来。
林眠抬起头, 没有看到老教师佝偻着背，笑眯眯的模样, 蹲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小小的黄鼠狼。
因为刚才和絜钩的激烈搏斗, 它身上的毛东一块西一块地虬结在一起, 脖子的部位最严重, 完全瘪下去了, 还能看出爪子的形状, 狼狈又好笑。
“臭小子……”黄鼠狼，或者应该叫他黄阆，黑豆般的眼睛乌溜溜地望着青年。
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很宝贝地养了十二年。
“臭小子，别哭了……”黄阆歪着脑袋，用七八十岁老头儿的声音哼哼唧唧，“过来帮我看看脖子，它好像崴了。”
林眠胡乱抹了把眼泪，把他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托起来，仔细检查：“没崴，毛厚，保护得好好的。”
“是吗？可是我觉得好疼……”黄阆继续哼哼唧唧，企图萌混过关。
林眠见他没事，加上一开始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过去，渐渐冷静下来，于是毫不留情地问：“你不是死了吗？”
黄阆老头式撒娇进行到一半，卡住了：“那什么，我想起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见哈……”
“黄老师！”林眠揪住他蓬松的大尾巴。
“靠，臭小子！”黄阆脖子上瘪瘪的毛瞬间炸开了，“敢翻旧账，你刚刚还摔了我的骨灰坛子呢？”
“我摔坛子是为了救谁？”说起骨灰坛子，林眠就有一丢丢心虚。
“那你也不能摔我的骨灰！”黄阆瞬间占领了道德高地。
“说的好像里面真有骨灰一样……”林眠撇撇嘴，“你当初还骗了我呢！”
黄阆一噎，想到什么，顿时义愤填膺：“你不仅摔我的骨灰，你还把我的墓碑也摔了！”
“不是我摔的，是林师傅摔的！”林眠下意识甩锅，接着感觉有哪里不对，“这两天一直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面的是你？！”
“靠，什么叫鬼鬼祟祟，有你这么说你老子的吗？”小黄气得想打人。
“爸……”林眠忽然不再和他斗嘴，认认真真地唤了一声。
黄阆炸起来的毛也慢慢平复下去。
“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死？”林眠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黄阆嘴巴动了动，半晌叹了口气：“罢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如你所见，我是一只黄鼠狼。”黄阆毛绒绒的爪子在自己肚皮上挠了挠，“我活了很多年，会老，但老得很慢，为了不引起身边人的怀疑，我无法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如果没有捡到你，我大概会在柘林村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去下一个城市，但我偏偏遇见了你这个小家伙，当时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
然而柘林委实不是个好地方，这里的村民浑浑噩噩，自私愚昧，每天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毫无希望可言，所以我想要你离开，幸而臭小子够争气，考上了川大，可只要我这个糟老头儿还留在柘林，你就一定会回来，我不能拖你的后腿啊。”
林眠张了张口，想说你没拖我后腿，黄阆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道：“还有，你以前年纪小，可能没想那么多，但随着时间过去，你一定会发现我身上的异常，到那时我又要怎么跟你解释我其实是个妖怪呢？孩子，我不想让你感到恐惧。”
“我没有觉得恐惧。”林眠看着他的黑豆眼认真道，“我胆子一向很大。”
黄阆闻言忍不住去看一旁沉默不语的巫廷，心说，你何止胆子大，简直胆大包天，不仅当了大妖的助理，还跟人家谈恋爱，他昨天刚知道的时候差点没给吓死。
“守墓人知道你是妖怪？”巫廷用流火箭射杀巨蟒时，守墓人就没表现出太多惊讶，现在父子俩对话，他也只是静静在旁听着，丝毫不觉得一只黄鼠狼口吐人言有什么不对。
黄阆点点头，守墓人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我刚上初中那会儿非常顽皮，天黑了还跑到深山老林里用弹弓打野鸡，结果野鸡没打到，引来了一只鹰，那鹰比普通鹰大上数倍，在密密麻麻的林子里追了我好久，我慌不择路藏进一个山缝里才躲过一劫，但那鹰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一直在不远处徘徊。
我爹妈孩子多，少一个也不着急，过了三四天，黄老师见我一直不去上学，才找了过来。
我那时候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而鹰居然也还在，黄老师以为我失去了意识，就用妖术打跑了鹰把我救了出来，但其实我都看见了。”
守墓人似乎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语气有些艰涩。
“那你还帮他留墓地。”林眠小声抱怨，十万块呢，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
“那墓地原本是等我真正百年以后用的，谁让你小子现在就给我买了？！”黄阆拿小拳拳捶了一下林眠的胸口，骄傲的语气仿佛那十万块都是他赚的，听得林眠鼻子发酸。
巫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似乎在安抚小助理的情绪。
得知老教师没死，林眠心里是真高兴，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你们似乎很早就知道鼠瘟是怎么回事了？”
黄阆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没有很早，我昨晚从老房子回来后闲着无聊爬到北山顶上思考人生，结果正好瞧见絜钩蹲在水潭里洗尾巴，我把这事告诉了守墓人，本意是为了提醒他别喝井里的水，再准备今晚偷偷蹲点把那坏东西给灭了，谁知不止他，连你们都过来了，还来得比我早！”
老教师拿黑豆眼瞪两个不省心的家伙，林眠的关注点却是：“老爷子你昨晚去老房子了？”
“是啊。”黄阆在他手心里蹦了蹦。
小助理顿时脸都绿了，昨晚他和院长在房间里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偷偷干坏事来着……
“不过八点多的时候就走了。”一想到这个黄阆就来气，那是他的家，结果这个大妖在周围设了结界，搞得连他都进不去。
林眠闻言松了口气，悄悄向巫廷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似乎在说干的漂亮，院长大人得了小助理的表扬，心里美。
弄清楚了鼠瘟的源头，还抓住了絜钩，今晚的任务圆满完成，不过最令林眠高兴的还是老教师没死这件事。
“臭小子，这一年过得……还好吧？”黄阆蹲坐在林眠肩头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家伙担心被柘林村的村民认出来，一直不肯恢复人形。
林眠睨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关心你儿子啦？”
黄老爹被他看得心虚，讪笑地摸摸鼻子，正准备说几句暖心话安慰安慰自家好大儿。
下一秒就听他的好大儿生气地嘀嘀咕咕：“当初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留点遗产……”
黄阆：……
他觉得自己需要吸点氧！
“老爷子你跟我一起回川城吧。”林眠不再开玩笑，“我找了份兼职，攒了不少钱，足够支付剩下三年的学费，或许还可以再买个小房子，但位置应该不会太好，太好的都很贵……”
山林间静悄悄的，只有夜枭偶尔发出几声低鸣，林眠絮絮叨叨地说着，就像每一个离家多时再见到老父亲的孩子，把这一年的分别尽数告诉对方。
三人在半坡公墓与守墓人分别，后者依旧脸色惨白，气质阴郁，他的视线在黄阆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小木屋。
*
林眠家的院子里。
几个被绑得跟粽子似的大老鼠哼哼唧唧地靠在墙根下，猩红的眼睛里流露出嗜血的光。
黄阆嫌恶地挠了挠肚皮，哧溜一下从林眠的肩膀上跳下来，除了林佰生，这些得病的村民没一个好东西，黄老师看了眼睛疼。
“有办法治好他们吗？”林眠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衣柜里还塞着一只，顿时也觉得头大。
“蜚的眼泪能解百毒，明天让关火火带一些过来。”巫廷道。
林眠闻言放了心，想不到蜚居然还是个万能药包，当初抓那家伙特管处给了多少奖金来着？
两万？三万？
当时觉得挺多的，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少啊……
不怪林助理抠搜，主要眼下情况不同了，原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不仅多了个男朋友，还多了个爹要养，小助理表示压力山大……
所以要更加努力啊！
林眠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巫·男朋友·廷看着林眠眼中突然升腾起的火苗就挺不解的。
老房子里的自鸣钟响了十一下，黄老爹小小一只，双手背后，摇了摇蓬松松的大尾巴，轻咳一声率先上了楼：“夜深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林眠还沉浸在赚钱养家的甜蜜负担中，胡乱点头答应，又听二楼传来自家老爹意味深长的嘱咐：“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玩得太晚。”
？
玩得太晚？
玩、得、太、晚？
玩？
哪种玩？
大晚上能怎么玩？
林助理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污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部分的时候我鼻子有点酸，呜呜，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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