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冰所说的, 许濯依旧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眸底，有什么神色悄然闪去了。
而刚才的那些话，他并不是没有思考真实性。
从之前的反向推测来看, 其实也很明白了——杨冰大概率上没有说谎, 他应该是救了一个人, 而那人, 和顾呈晔一组，成为了淘汰的那一个。
不过, 异能组织的做法还是让许濯感到一丝疑惑。
这样的救人，在异能组织里应该也是严重的违规。
难道直接处理了杨冰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让他成为融合NPC，还让他待在这个被临时调整了两次的副本里？
在许濯看来, 在他和顾呈晔重回艾维斯副本，然后相遇、临时拉入副本的那一次, 有什么就已经悄然变化了——
实验室一时没人说话。
半晌, 许濯开口：“这个受验场, 在以前也是SSS+难度吗？”
杨冰一愣。
他眉头紧皱，思考了一会儿说：“应该不是。”
“尽管这个受验场生存率不高，但不至于是SSS+。”杨冰说，“你要知道, SSS+的副本，历来没有人能够走出去。”
“所以我可以单方面认为一件事。”许濯说。
“什么？”
“无论是现在的临时调整, 还是之前的副本难度, 都是异能组织为了让我们葬身于此，所以才设置的。”
这话一出来，连顾呈晔都稍怔了一下。
“怎么可能呢？”杨冰有点不可置信，却没办法说出什么反对这个猜测的话语, “对于你的人类受验者的身份，异能组织还可能会采取什么措施，但对于顾呈晔……”
他没把说下去，直摇头：“不可能的，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顾呈晔是异能组织培养的，说实话，尽管我一直在副本里，但也知道他对于异能组织来说，早就是不可或缺的人才了。”
许濯看了他一眼：“两次了。”
杨冰：“什么？”
“之前的艾维斯副本，我们意外被绑定过一次，当时的通关标准是成画，也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成为画中的人物才能通关。”许濯说，“对于这两次而言，我看不出有任何意外的痕迹，相反，更多的迹象表明，异能组织是打算要秘密处理。”
杨冰陷入了沉思。
伴着实验室的滴滴机器人，走廊外似乎响起了什么动静。
“如果是这样，我也不清楚原因。”杨冰看了一眼顾呈晔，“你知道的，要是异能组织决心处理你们，那理由什么都可以，而且……”
“一定是触碰了组织的利益。”
异能组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要让他们出不了受验场。
之前艾维斯副本的意外绑定，在现在看来就是一根导火索，小小地试验了一下可行性，而在之后，在这个第五法则的受验场中，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杨冰的视线再次扫过许濯和顾呈晔，说：“关于异能组织的事情，我能帮忙的就只有这些了。不过对于副本来说，还可以提供几个线索。”
“第一个，是记忆问题。”杨冰说，“我不知道你们的记忆还残留多少，但对于我来说，这个副本是可以帮助恢复的。”
这句话一出来，许濯和顾呈晔的视线同时落过来。
“怎么找？”顾呈晔问。
“这个副本关于的是赛博世界，自然所有的技术都是超现实的。”杨冰说，“所以你们可以往这个方向考虑。”
许濯的眸光微闪，跟着思索起来。
“我作为NPC，知道保利大厦里藏着几支药剂，那是机械脑芯片所需要的液态品。”杨冰说，“据我所知，只要注射进肌肉，就可以恢复记忆。”
顾呈晔蹙起眉：“知道在哪里吗？”
杨冰洁：“在一批批的受验者过来受验的空档里，我曾经找过很多次，但每次都空手而归。”
“保利大厦的房间有几千，如果不是因为数量多而找不到，那可能就只有一个原因。”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一些，“那就是他们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是人为所致。但是在零散的线索中，应该在保利大厦的七楼到十楼之间，也是那些怪物最容易巡逻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许濯和顾呈晔都在思考着什么。
而杨冰原本也是跟着一起思索，但在这一刻，当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时，他的神色忽然古怪了那么一瞬。
仅仅是这样细微的表情，被许濯直接捕捉到了。
“怎么了？”
“没，没事。”杨冰皱起眉。
隔了半晌，许濯听他忽然说了句：“他们……叫什么组织来着？”
许濯和顾呈晔同时一愣。
“我刚才说得那个药剂，好像也不记得作用了。”杨冰喃喃地说，话语愈发含糊起来，“那是什么组织，还有，你们过来是因为……”
可能在场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这种情况，房间里沉默了两三秒。
但时间却不允许他们停留。
很显然，异能组织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对杨冰进行了人为的干预。
没过几秒，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杨冰的脸颊，那是和之前怪物一样的东西，像是放射状的神经，慢慢地侵蚀起来。
“你们告诉我……那个组织是不是我要找的？”杨冰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他双手抓着外翻的神经，机械臂撞击在电箱上，“还有那个，对就是那个药剂……我一直在找它……是为了什么？”
杨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他的神色扭曲，像是做什么强烈的斗争，而到最后，只剩下他自己才能懂的低喃。
顾呈晔和许濯对视一眼，直接上前了几步。
他的双手搭在杨冰肩膀上，神色平静，语气十分沉稳：“看着我。”
就像是有什么魔力，杨冰竟忽然平静不少。
“杨冰，你做的很好，我和许濯都会感激你。”顾呈晔说，“不过现在还有几个问题，我帮助你回忆，然后能回答的，尽量回答。”
杨冰盯着他看了三四秒，浑浊的瞳孔在此时恢复了一点光亮。
“那个组织叫异能组织，而你因为救了一个人，才会到这里。”
“你想要找寻某一段记忆，所以现在，告诉我们这里藏着药剂。”
……
不得不说，顾呈晔尽管平时看上去散漫玩味，但对于安抚这件事上，许濯觉得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再做到。
起码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
他的语气理性强大，像是能包容一切，沉稳且有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冰的情绪逐渐稳定，跟着顾呈晔的思路，他似乎又模糊地想起了一些事。
顾呈晔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现在是第一个问题。”
“嗯。”
“当时精英者计划后，那个被救了的人，你后续安置在哪里了？”
“他……当时伤得很重，我带着他去了很多医院，都说救不了。”杨冰慢慢地回忆：“最后，应该是一对科学家夫妇，说可以试一下，不保证能完全救回来。”
“当时我被异能组织追查，怕连累他们夫妇，所以交给他们后，我就匆忙地离开了。没想到的是，只是离开了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就被几个异能者抓住了。”
顾呈晔“嗯”了一声，继续问：“这对夫妇现在在哪里？”
“在……”杨冰回忆着，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神色一下痛苦起来，“没了，他们应该已经被异能者杀了……”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杨冰的眼底又开始变得浑浊。
机械臂发出急促的声响，似乎也在提醒着众人，时间马上就没有了。
“杨冰，我们赶紧结束。”顾呈晔说，“还有一个问题。”
杨冰含糊地嗯了一声。
尽管在最后的时光里，没有给他过多自我的回忆时间，看起来的确残酷。
但许濯和顾呈晔都觉得，如果杨冰清醒过来，肯定也会理解这一切，而他们也会带着杨冰的意识，继续地走下去。
“那个药剂如果注射了，持续时间是多久？”
杨冰：“永，永久……它的作用和异能组织里的那些试验药品一样……一旦注射了，那些唤起的记忆就不会消失……”
他说着，神色又痛苦起来。
那些沿着他脸颊的神经在此时愈发猖狂，它们疯狂地蔓延着，蜿蜒到了他的后脑勺，层层盘旋起来，鼓成了一个大型的机械后脑。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顾呈晔和许濯一下警觉，看向了门口，就听一个机械嘶哑的声音响起：“杨医生，我这次来装眼睛。”
这个声音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门。
尽管在场的是许濯和顾呈晔，但对于这个来访者，两人却同时蹙起眉，感到了不适。
和之前酒吧那个畸形人不同，他的四肢尽管完好，也保留了人的皮肤，但接近指尖的部分，全部横切装上了机械手指。往上，他的鼻子和嘴唇全部是人工机械，是冰凉的、类似于机器人的零件。
但奇怪的是，除此以外，其他的都保留了人类的特征。
反而变得突兀起来。
这人的话音刚落下，杨冰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想要什么样子的？”
“您之前推荐的那几款，都可以。”来访者摸着桌子进来，指尖碰触到桌面的那刻，许濯看到他笑了下，“只要能把眼睛恢复了，您说装什么都可以。”
杨冰咯咯笑起来。
他没再看顾呈晔一眼，慢慢地扶着一边的仪器起身，然后自顾自地走到柜子前，猛地拉开——
就见里面是机械的眼球，鼻子，嘴唇和舌头。
除此以外，还有五个小盒，里面装着的是细长的机械指尖。
同时，每个盒子上还贴着类似于拇指部位的标签，从大拇指一路标记到小拇指。
“让我来看看……你适合哪一种……”杨冰像模像样地拿着一个眼底镜，看上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来，往左边转一下眼睛，对，很好，再往右转一下……”
许濯看着杨冰几秒，垂下了眸子。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杨冰忽然冷不丁说了一句：“要珍惜啊。”
许濯的脚步一顿。
“你看你这个人类的眼睛，之前是不是能看得到点东西。”杨冰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人的五感就是这么脆弱，有时候像是海边坑洼的沙子，海浪一冲，这些感受就消失了……”
他一边在絮絮叨叨，一边拿起了镊子，夹起一颗钢制眼珠：”这个眼睛，安上后就能看见了，别怕啊。“
许濯站定了几秒。
身后的电钻声响起，像是磨开了眼眶。
而这一次，许濯没再停留多过一秒。
他和顾呈晔一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实验室。
*
保利大厦依旧暗着光。
许濯和顾呈晔回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林成和孙泽已经找齐了其余的受验者。
见到许濯过来，林成立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在这里。
“许哥，我和孙泽找了挺久，然后发现他们都被关在二层的一个房间里。”林成说，“不过好在，我们到那儿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解开密码锁了，就正好碰上。”
许濯很淡地应了声。
“只是现在……”林成挠挠头，有点为难地说，“杨冰倒不见了。”
“我们不仅找了二层，连着三层和四层都冒着危险去过了，但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还没等林成说完，许濯就打断了他：“不用找了。”
“啊？”
林成微微一愣。
他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许濯微冷的神色，没再说下去。
这样看来，林成就明白了什么，跟着叹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林成所想的和实际情况有差别，但许濯不想解释，他往前走了几步，扫视了一圈受验者。
顾呈晔跟着他的方向，也上前了几步。
他们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
“对于刚才，你怎么想？”顾呈晔问。
“药剂必须。”许濯说，“但是现在，我更想确定一件事。”
说着，他转头看了顾呈晔一眼。
然后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
尖锐的刀刃泛着微冷的光芒，他轻轻地在指尖上划了一个口子。
顷刻间，细密的血珠沿着修长的手指，蜿蜒流淌，滴落在面前的地板上。
顾呈晔的脸色略沉。
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他看着许濯先把指尖放在了鼻尖前几厘米的位置，紧接着，往下移了几分，轻轻地放在嘴边，尝了一口。
当视线再对上的时候，他们忽然就明白，杨冰在最后时刻所提醒的——像流沙一样的五感是什么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危险动作，不要模仿（x）
另外关于五感的设定，声明一下无三次元以及现实上的任何映射，单纯只是因为缺一都会破坏整体感，才决定继续用这样的设定，对于其中两感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