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洲的房间里很暗。
杨屿刚进入还有些不适应, 毕竟他们的视力不如哨兵,从光亮处到黑暗处要等待几秒,等瞳孔放大。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这很不像戚洲的生活习惯, 这个生长在基地灯光下的小少爷最不喜欢黯淡, 他生来就是带着光环,是戚斯年的独生子, 之后的人生也要在光里。
无论何时,他的卧室都是干净的,明亮的, 犹如他本该一帆风顺的人生。
“怎么不开灯?”杨屿端着盘子走进来, 拳峰发疼, 他将玫瑰放出图景, 雪白的狼一瞬间就上了床,四处探索,用嗅的方式告诉杨屿, 这里来过一只精神体。
那只精神体,也曾经上了床。
“迟澍的精神体来过?”杨屿靠近他,“不应该让它上床, 它掉毛。”
玫瑰也靠近戚洲,犹豫连续两次受伤, 它胸口的毛根本没长起来。身为地球上体型最大的狼种,毛发也是最为旺盛厚密,特别是脖子上, 像是围了一圈雍容华贵的围巾。现在却光秃秃的。
皮肤上同样落下两处伤痕, 一左一右。
戚洲还是不肯说话,杨屿便给玫瑰使了个眼色。玫瑰刚趴好, 正在无辜地舔着莫名其妙疼起来的前爪,赶紧翻了个身,翻到戚洲旁边去,露着肚皮给他看。
同时笨拙地摇了摇尾巴。
戚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挤出一个笑容。狼是不怎么会摇尾巴,就算摇起来也十分奇怪。
“水果挞。”杨屿慢慢地坐过去,慢慢地,“尝尝吧?”
谁料他刚刚往床边一坐,戚洲立刻将后背转过去,只拿正面给他。
“咳,其实……真的没什么。”杨屿用叉子切了一块挞皮,递了过去,“狄武还在密室里关着,如果你想,我杀了他。”
狄武?戚洲还以为他已经死了,但复仇的火焰只在眼睛里亮了一瞬就灭掉了。“我不想见他。”
“不见就不见,我会处理好他。”杨屿将叉子放在戚洲嘴角,戚洲慢慢地张开嘴,咬了一口,好甜。
有苹果酱和枫糖的味道,肯定是廉城亲手制作。戚洲慢慢咀嚼,原先他不懂背肌的重要性,现在连嚼东西都会后背疼。肩膀不知不觉地歪了,像是飞鸟还不习惯新的翅膀。
“你的手没事吧?要上药吗?”戚洲注意到了杨屿的手。
“没事,不小心摔的。”杨屿又切了一块蛋挞,“再吃一口?”
这明明是戚洲最喜爱的食物,现在却不肯动嘴。戚洲摇摇头,将身上的衬衫披好:“我不饿了,你帮我吃吧。对了,迟澍说,如果我真的泄露了机密,以后新联盟的线人会越来越多。他还说,最坏的结局可能是会出现高级别的线人。”
“他不该和你说这些,你现在还在养伤。”杨屿很想好好看看他的后背,可戚洲的抵触也看在眼里,“信息已经被我追回,这些你不用担心。更何况,新联盟的线人一直埋伏在咱们周围,不管泄不泄密,他们都会来。”
“你说,将来会不会有向导当线人?”戚洲试图调整肩膀的平衡,曾经温暖的后背如今一片冰凉,再也无法暖过来。
“不可能。”杨屿斩钉截铁,“向导本就稀少,新联盟不自己留着,还往咱们这里送?万一一个叛变,可不是小事。”
“哦。”戚洲哦了一声,便不吭声了。
屋里再一次回归安静,昏暗如同沼泽地,一旦踏入就只能漩进更深,越来越深。杨屿又尝了一口水果挞,太甜,甜到舌根发苦。
戚洲在旁边抱着玫瑰,给它揉着前爪。
“过两天,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杨屿放下盘子。
戚洲像冰雕一般坐着,明明很想弯腰去亲玫瑰,又怕自己弯不下去。
“带你去坐列车,咱们去基地边缘转转?”杨屿提出建议。
基地边缘?坐列车?戚洲想了想,这个自己还没尝试过、没去过,于是缓慢点了点头。
从戚洲房间出来,杨屿就不想再动盘子里的东西了。身为向导却不爱吃甜,当真辛苦。他刚一下楼,魏苍走到面前来:“长官,狄武怎么处理?”
“咱们不动手。”杨屿将盘子放在桌上,“狄英的事查得怎么样?”
“查清楚了。”魏苍回答,“狄武的事和他无关。”
“那好,让狄英调整好,准备归队。”杨屿吸了一口气,“狄武是他亲弟弟,如果死在咱们手里,难保他心里不生芥蒂。”
魏苍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哨兵天职是作战和保护向导,如果狄英和狄武在战场正面相对,或许狄英亲自动手杀了狄武都有可能。但如果是其他人动手,这种事就不太好处理了。
“我猜,齐凯泽现在应该很着急吧。”杨屿笑了笑,手指沾了一点枫糖浆,放在唇边一舔,“把人送给他,让他们自己人去处理吧。你们安排一下,三天后我要带戚洲出去,多安排一些人暗中保护。”
魏苍点点头,叫了几个队员,一起走进密室通道。
等到真正出发,实际上是一个月之后。
戚洲的体力没恢复好,根本下不了床。脊椎断裂处正在愈合,夜里经常疼醒。可杨屿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不眠不休地陪着他,剩下的,也只能是找白沐川谈谈,再给戚洲多开几支止疼针。
但是止疼针用多了会上瘾,也不能总是用着。
而这一个月里,还发生了一件杨屿意料之中的事,狄武死了。
据说是从高塔上掉下来的,当场就摔死了。
狄英伤愈归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这些事,戚洲自然不知道,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对抗疼痛了。好不容易打了一针,这两天好了一些,便迫不及待坐上了向导专用列车,要出去看看。
“这里就是葛叔叔他们住过的地方吗?”到了基地边缘,戚洲用散心的方式分散疼痛。
“是的,这些年他们都在这里。”杨屿跟在身后,“秦清牺牲之后,你父亲遣散了他们。”
“这里和我长大的地方不一样。”戚洲停在一面墙的前面,“这里是干什么的?”
“是B级哨兵住宿的地方。”杨屿说,精神丝飘荡在空气里,伺机探查着这周围的情绪波动,“很多人一辈子都进不了基地中心。”
“B级哨兵太弱小,他们不能打仗,还是需要我们的保护。”戚洲对此深信不疑。他还穿着向导的制服,可是脖子上多了一条围巾,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金属的颈椎。
“今天我们不聊战争,随便逛逛。”杨屿刚想伸手给他整理一下领口,戚洲马上退后一步,躲开了,非常抗拒别人将手伸向他的后颈,或者看到他的背后。哪怕穿着衣服都没用,别人只要绕到他背后,他就要换一面来面对。
“葛险,你在这边生活了很多年,有没有什么很有意思的地方?”见戚洲始终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杨屿不得不求助于葛险,“或者……给我们讲讲哨兵们的生活。”
“恕我直言,哨兵们的生活十分枯燥无味。”葛险很高兴戚洲愿意出来,但是看到戚洲的精神状况,实在心急,“虽然我们是S级哨兵,但是也同一些B级哨兵混成了兄弟,大家也会在枯燥的生活里面找乐子。”
“乐子?”杨屿假装很有兴趣地问,实际上是为了带动戚洲的情绪,“什么乐子?”
“比如……去喝一杯什么的。”葛险现在是戚洲的护卫队队长,带着他们往前走。
戚洲始终兴致缺缺,总觉得别人都在打量自己的后背。那条脊椎骨是凸出来的,他们是不是能通过肉眼的观察看出自己背部不平?还是能看出后颈那一块是银色的?出来散心固然是好,列车也很有新鲜感,可是……
戚洲摸了摸后腰,腰肌中间都是硬的。
“这里是干什么的?”路过一处有人排队的建筑物时,戚洲停下了。
“这里是生理需求解决室。”魏苍回答,“哨兵精力旺盛,未成家或没找到固定伴侣的哨兵可以来这里解决。只需要将电极片贴在两股附近,一阵短暂的电流之后就会得到释放,再去冲洗。这种方式非常卫生,又很干净,无论男女都可以。在基地里,性别是最模糊的分类。”
戚洲完全听傻了:“居然……居然是这样?那你……你也去过?”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魏苍的脸炸红一般。“啊?这个……这个……”
“你别问他了,他这个年龄,怕是有空就来吧?”葛险说,“前面那栋建筑物里有一个喝酒的地方,方便哨兵饮酒作乐。但是提供的酒都不是很好,度数也比较低。”
“要去么?”这地方杨屿是不愿意去的,人员混杂,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既然都来了,就去看看吧。”可戚洲倒是忽然有了兴趣。这时候,能让戚洲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杨屿朝着葛险看了一眼,葛险立刻派人前去确定安全情况。
等戚洲进入小酒馆,酒馆里已经有不少喝醉了的哨兵了。
他们或年轻,或年长,有男有女,但是都是来这里寻找酒醉后的快乐。戚洲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人都从酒醉中偷窥这边,感觉到了向导的力量。可是紧接着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因为在场的哨兵都感受到了另外一名向导。
向导的精神丝成为了空气当中暗涌的波浪,不容接近。随后第二个向导就出现了,身后还跟着护卫队。
于是,蠢蠢欲动的哨兵又踏实下来,向导谁都想要,但是并不是谁都能要的。
“这里还挺有意思。”戚洲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放的是音乐吗?是歌吗?”
所有能听到的声音都能令戚洲兴奋,他跟着拍子摆了摆头,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节拍。“这个是……什么歌?”
“是哨兵们自己流传的歌曲,你要是想听,我以后让葛险收集一些。”杨屿坐在戚洲的身旁。
“好啊,我想听听。”戚洲这会儿的开心不再是伪装的,发自内心快活起来,“你会唱歌吗?”
“我觉得……我应该不会。”杨屿笑着摇了摇头,“小时候没学过啊。”
“你都不给我唱歌,也不给我种玫瑰花。”戚洲在音乐中放下戒心,但是围巾还是没有摘,“我能喝一杯酒吗?他们都喝了,我也想试试。”
“这个……”杨屿回头看了一眼葛险。
“我和这里的老板认识,以前经常带兄弟们来捧场,还有一次,我们不小心喝空了他的库存。”葛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戚洲想试试,我可以和老板要一杯酒精度数最低的。”
“那你去安排吧。”杨屿很信任葛险,如果不是葛险这支护卫队相陪,他绝对不敢带戚洲来这种地方。
说完后,葛险就去了小酒馆的桌台里侧,不一会儿出来一个人,胸口别着管理员的勋章。他亲自拿出两瓶酒水来,一瓶给杨屿和戚洲倒了两杯,一瓶直接塞给了葛险。
“这是让你拿回去喝的?”杨屿尝了一口酒杯当中的液体,这根本就是蜜糖水,只能尝出一丁点的酒味。
“是,但这瓶是烈酒。”葛险看向戚洲,“这里的酒和家里的红酒没法比较,很粗糙。”
“我尝着还好啊。”戚洲咂了一口,立刻又喝了第二口,“这里面有……很奇怪的味道!”
“是用粮食酿造的。”葛险解释。
“粮食?”杨屿也尝一口,“竟然还可以这样酿酒,我还以为所有的酒水都是葡萄酿造的……”
“当然不是。”一个女人就在这时出现了,缓缓走向他们。杨屿毫不意外,将酒杯放在桌面上:“你来干什么?”
陈妙西看向杨屿,眉梢挑动。“好巧啊。”
戚洲也放下了杯子,虽然没说话,但是表情明显不高兴。
“确实是很巧,到这里都能碰上。”杨屿黑色的眉眼被帽檐盖着,“找我们什么事?”
“想和你单独聊聊。”陈妙西说。
“我不想。”杨屿说。
“聊聊戚洲的事。”陈妙西又说。
杨屿的眼皮和帽檐同时抬高了几厘米,回头看了看戚洲。“等我一会儿。”说完,他起身将护卫队留下,独自一个人跟随陈妙西走向酒馆深处。两次拐弯的通道都只有他们两个人,陈妙西在前方,杨屿在身后,最后陈妙西身体一转,和杨屿面对面。
“跟踪我们很有意思么?”杨屿开门见山。
“很有意思。”陈妙西往前一步,口红几乎要沾上杨屿的嘴唇,“一个向导,不找哨兵,而是被另外一个向导吸引,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的课题?”
“那你现在研究够了没有?”杨屿没躲。
“没有,我就是想看看,向导能否克制住本能,不被哨兵吸引。”陈妙西用中指沾了些自己嘴上的口红,沾在了杨屿的上嘴唇上。
杨屿偏过头一笑:“这点本事就想拿我做实验?你得再加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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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戚洲:其实玫瑰也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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