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奇, 一只两个月大的德牧幼崽。
它的优点是聪明伶俐,机智可爱。虽然因为营养不良有些瘦巴巴,但这几天被养的稍微肉乎了点, 已经可以预见以后威风凛凛的模样。
至于缺点, 那就是它不怎么听得懂人话,当然, 也不会说人话。这个缺点让它吃了大亏, 听不懂它的爸爸在颠倒黑白告黑状。
不过即使听不懂, 敏锐的小狗还是能感知到情绪——它总感觉这个灵长类碳基生物在骂它。
于是曲奇持续表达不满:“汪汪汪!”
傅敛看了一眼愤怒狗叫的曲奇, 装模作样的重复告状:“你看,曲奇还在凶我。”
傅敛这话乍一听是在委屈告状, 偏偏语调里带了点笑意, 像是趁着氛围开了个轻松的玩笑。
可若是沈眠枝抬头, 就能看到傅敛眼里的忐忑。
沈眠枝在曲奇的狗叫声中茫然了几秒,终于后知后觉傅敛刚才说了什么。
——“老婆, 咱们儿子在凶我。”
沈眠枝微仰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傅敛。
傅敛之前对很多人喊过这个称呼,比如民政局的工作人员, 宠物医院的护士等等。
而这好像是傅敛第一次直接对他这样喊。
亲昵自然,流畅无比, 那句话听起来他们就和真的一家三口那样。
太亲密了,真的太亲密了。
沈眠枝睁着圆润的漂亮眼睛, 磕磕巴巴地抗议:“不可以这样喊!”
傅敛垂眸,极其认真的观察沈眠枝的表情。
沈眠枝的眼睛睁大,眸光潋滟, 柔软的唇微微抿着。
这副模样称不上是厌恶,说是抗拒也不太准确, 应该是羞涩和不适应居多,更恰当地说,是在恼羞成怒。
傅敛心底松了口气,好声好气地承认错误:“因为刚才突然想到白天教授说的家属,一下子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就喊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沈眠枝不说话,用眼神谴责傅敛。
傅敛思索几秒,决定再往前探一步,认真地询问:“眠枝是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吗?”
“……也不能说是不喜欢。”沈眠枝被这认真的态度带入,也思考几秒,“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个地步,这样的称呼不合适。”
——意思是到了那个程度就可以了?
傅敛好悬忍住了直接问出来的冲动,态度端正地说:“好的,我明白了。”
成年人类的交谈不是两个月大小狗可以听懂的。
曲奇气鼓鼓地看着爸爸妈妈越靠越近,差点把它给忽略了。
“汪呜呜。”
它咬住沈眠枝的裤腿,嘤嘤呜呜撒娇,使劲把宝贝主人哄到远离傅敛的客厅。
沈眠枝不忍心拒绝,朝身后的傅敛摆了摆手,就顺着曲奇那点小小的力气去了客厅。
傅敛等沈眠枝拐进客厅,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会努力的。”
努力到可以光明正大喊老婆的程度。
……
鉴于今天摸了十几只猫猫狗狗,狠狠伤了曲奇的心,沈眠枝刚回到家,就耐心地陪它玩了半个多小时。
傅敛中途也想参与亲子活动,但曲奇还在记仇,傅敛一过来它就哼哼唧唧。为了家庭和谐以及孩子的心理健康,沈眠枝把老公劝走了。
傅敛:“……”行吧,好歹是他和沈眠枝的共同孩子,忍了。
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小狗的脑壳,起身去厨房做饭。
半小时后,在客厅陪小狗玩的沈眠枝被傅敛喊到了餐厅。
餐桌上摆了好几道菜,不是宴请宾客那样的名菜,都是日常菜,但看上去色香味俱全,而且都是沈眠枝喜欢的。
“敛哥,你做的饭好香。”沈眠枝不吝啬夸奖,诚恳地说,“比我厉害多了。”
傅敛矜持点头:“还可以,尝尝?”
沈眠枝依言夹了块小炒肉,咀嚼几口,眼睛愉快地微微眯起。
做饭问题也是他们商量协议时讨论过的,主要讨论的是共同在家时的做饭问题。
沈眠枝自己的厨艺很一般,最多就是熬熬汤煮煮糖水,这种比较没有技术含量的勉强能够完成,更高难度的就不是他的能力范围了,当时就直白说了他不做饭。傅敛倒是说他会,只是沈眠枝没吃上。
他们俩这段时间都太忙,这几天要么是自家名下的餐厅按照他们的菜单做好送过来,要么是家里的厨师过来做饭,沈眠枝还吃了几顿学校饭堂。
这还是沈眠枝第一次吃傅敛做的饭。
“敛哥,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啊。”沈眠枝越尝越觉得合口味,持续表达礼貌的赞美,“好好吃哦。”
“挺久了,大概是出国之后开始学的。”
傅敛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厨艺得到肯定,坐在餐桌对面,分享自己的过去:“那时候刚出国,国外的口味吃不惯,我妈找的厨师做出来的菜也差点意思。但是她不惯我,让我自己去做饭。”
彼时,十六岁的傅敛带着竹马不认识自己的满腔失落,一个人坐飞机越过大洋,去母亲那边生活。
小傅同学不习惯西餐,当然也有心里苦涩的原因。总之他每天食不知味,国内跟过来的厨师不知道是不是被环境同化了,做的饭同样没得到傅敛的肯定。
面对郁郁寡欢的儿子,姜宛慈有种不顾儿子死活的豁达:“那你自己做呗,我们家这个城堡有四个厨房,你别全炸了就行。”
说不定找个事情做,转移转移注意力,儿子能高兴点呢,真的不能高兴那她再想想办法。
姜宛慈女士有点母爱,但不多。
小傅同学:“……行。”
然后他就开始了自己的烹饪之旅。别说,想象着以后可以给沈眠枝做饭,傅敛的厨艺进步飞快,人也多了点鲜活气息。那位请过来的厨师自叹不如,羞愧地辞职了。
“……然后就这样了,厨艺勉强过得去,有空的时候我会自己下厨。”
傅敛的描述并不生动,但廖廖几句,沈眠枝脑海里一点点勾勒出少年傅敛研究厨具的模样。
少年傅敛最开始一定是皱着眉头的,研究透彻之后会变得得心应手,淡然沉稳,隐约有几分成年后的气势。
沈眠枝眨了眨眼。
奇怪,他怎么这么笃定傅敛会是那副模样。
……
饭后,沈眠枝收到了他那位心理医生给他回复的信息。
[苏医生]:没问题,本周六的白天我都在办公室,如果时间可以的话,那就周六吧。
[沈眠枝]:好。
本来沈眠枝不用这么频繁的去复诊,但是前段时间他有好几次情况不稳定,苏医生就建议他半个月复诊一次。
“敛哥,我周六要去复诊。”沈眠枝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傅敛,“你上次说要跟我一起去……?”
傅敛立刻点头:“嗯,我周末有空,陪你过去。”
说完,傅总给特助发信息:刚才说的那个会推迟一天,你先把材料准备好。
特助乐得多了一天假,高高兴兴地回了个收到。
沈眠枝揉了揉曲奇的脑袋:“麻烦敛哥了。”
于是周六那天,就是一家三口一起去心理诊所——曲奇原本不在出行人员里面,但是凭本事卖萌混上车了。
小狗恢复得不错,两人索性带上了它。
诊所依旧是温馨放松的氛围。苏医生看着这一家三口,没忍住笑起来:“养狗啦?”
沈眠枝抬起曲奇的爪子:“嗯,它叫曲奇。”
曲奇乖乖汪了一声,很有眼力见地安静团着,不打扰成年人类的活动。
“好可爱的小狗。”苏医生笑眯眯地夸完,看向傅敛,“那这位是要……?”
沈眠枝摸摸鼻尖:“他……我们俩结婚了,他来陪我治疗。”
傅敛坐在老婆旁边,解释道:“我已经征得了眠枝的同意。我过去曾经和他认识,陪他一起治疗,说不定可以帮助他恢复记忆。”
苏医生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上一次在诊所见到这两人,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是客气疏离的。那位傅先生也坦白过沈眠枝对他有生理性的排斥,他是沈眠枝缺失记忆的关键。
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俩不仅结婚了,彼此之间还熟悉了不少。
只愣了一瞬,苏医生就调整好表情,真情实感地笑道:“很好的转变,有时候记忆会因为一道声音,一丝气息被触动,有曾经认识的人引导,效果会好很多。”
沈眠枝应了一声,其实没有报以太大希望。
毕竟他和姐姐弟弟,和那几位好友,甚至是和傅裕都是幼年就相识的关系,但他们引起他回忆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没成功,或是让他产生排斥。
傅敛要想帮助他不那么痛苦地恢复……除非他们曾经关系很好很好,又或者他缺失记忆与傅敛有关。
不过人脑如此复杂,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沈眠枝也不清楚。
苏医生确定了傅敛能够陪同,闲聊一会后转入正题:“最近有做噩梦吗?”
“基本没有。”沈眠枝说,“梦的话,有天想到了一点点记忆片段,当天晚上做了梦,不过不算是噩梦。”
那个梦是什么来着,哦,是他想熬夜玩游戏,结果被那个看不清脸的人拎起来转了几圈,然后晕晕乎乎塞进被窝,那个人还用被子牢牢卷着他。
梦里的他一直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最后累醒了。
“好,能够在梦里回忆是好事,你的潜意识在变得活跃。”苏医生说。
这场复诊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十分钟,沈眠枝主动在放松状态下尝试联想回忆。但很遗憾,或许是因为心理诊所的环境不够触动,他没回忆出什么内容,反而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陪同的两人很快制止他继续。
“眠枝,放松些,你可以停下了。”
“眠枝,眠枝。”
在旁边陪同的傅敛轻轻握住沈眠枝的手腕,唤了好几声,才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沈眠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清明:“我没事。”
“没关系,今天的抗拒反应比之前减轻了很多。”苏医生把病历本递给沈眠枝,“你们在家里这种有安全感的地方,可以尝试处于狭窄空间,也可以尝试复刻重现记忆里的场景,适当刺激。”
“好,我们知道了。”
两人在秋风中走了一小段路,钻进车里。
今天是司机开车。傅敛和沈眠枝一块在后座,把挡板放下,隔绝了司机的视线。
沈眠枝把曲奇放在大腿边,整个人还有些没缓过来,曲奇也不闹,团在沈眠枝手边,用爪子扒拉住衣摆。
傅敛看着脸色苍白的爱人,抑制不住的心疼。
“眠枝。”傅敛虚虚地揽住沈眠枝的肩膀,“刚才你是不是没听到我在喊你?”
沈眠枝回忆几秒:“嗯,刚开始的几声我没反应过来。”
大概是因为“眠枝”这个称呼有太多人喊,太稀疏平常,缺少辨识度,在那样的状态下,他很难第一时间分出注意力去回应这样的呼唤,甚至有时候会以为是记忆里的人在喊他。
傅敛虚扶的手紧了一点:“我可以要一个更亲近一些的称呼吗?在必要的时候称呼,比如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可以帮你更快从不好的状态里出来。”
这个说法,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像是安全词的。
沈眠枝狐疑:“真的有用吗?”
“可能有用。”傅敛老实地说。
沈眠枝若有所思。
有点道理,要是他姐姐或是钟迎喊他乖崽,又或是沈曜凄凄惨惨地嚎叫喊哥,他肯定瞬间回神。
傅敛等了一会,见沈眠枝不说话,主动坦白:“傅裕也是喊你眠枝,我想要一个不一样的称呼。”
“可是如果喊你老婆,你会不高兴。”傅敛如是说。
怎么又开始喊老婆了……司机在前面是听得到他们说话的!
沈眠枝睁大眼睛,有点思考不过来:“我不知道让你叫什么。”
他现在看起来脆弱漂亮,又无助。
傅敛在老婆/宝宝等各种称呼里,勉强挑了个不会让人害羞跑的:“眠眠?”
沈眠枝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啊?”
“可以这样喊吗?”
沈眠枝对上傅敛的视线,安静了好一会,才轻轻点头。
“刚才苏医生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适当进行安抚性的接触。”
傅敛顿了顿,把这句话换成直白点的说法:“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沈眠枝没有表达出拒绝的情绪。
傅敛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沈眠枝完全拢在了自己怀里。
沈眠枝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傅敛低下头,抬手在沈眠枝蓬松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