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弥蓝渡>第17章 

  大雨停了,晋州上空笼罩的乌云散开,久违地见到了太阳,可天裂越来越大。

  房屋被洪水冲垮,浑浊的水里飘着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鞋子。

  有些来不及逃跑的人已经葬身洪水。

  那是跟府君生息此消彼长的天谴——弑神的天谴。

  府君生息断绝时,就是晋州覆灭时。

  “那我现在跟它祈愿?”时序走到河边手指灵活舞动凭空折出一盏莲花,栩栩如生,看着那朵莲花明月仪忽然沉下脸。

  偏偏时序一无所知:“我要怎么写?说希望俞彰长命百岁吗?他都是神仙了,长命百岁是不是咒他?”

  时序犯傻的样子太蠢了。

  明月仪提醒他:“你写没有用。”

  “为什么?”

  明月仪不想跟他细说其中原因,他随口敷衍:“异界之人。”

  时序气愤不已,说凭什么。明月仪见他这样迫切想要挽救杀他之人,有些不解:“他的心愿里并没有想活着,更没有要晋州安然——晋州覆灭不正是他要的吗?你这样尽心尽力……呵。”

  时序有些挫败:“也是,也不是,他筹谋这么久不就是想救俞瑕吗?我觉得按他的为人,若是可以,他大概也不想晋州就这么覆灭,若能两全其美,自然好。”

  这人总喜欢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还自以为高风亮节。

  其实旁人何必他来渡?明月仪说:“你若是多些心眼在自己身上就好了,何必沦落到今日境地?”

  明月仪说的是当年,可时序只知道眼下。

  反正他习惯了被看低,也没有在意:“说了,凡人心事尊上大约不懂,或许在尊上看来是无用的悲悯,但其实小道只是不忍心他们真心付诸东流,他们阴阳相隔永无相见,若能两全其美自然是再好不过。”

  说完又觉得跟大魔头讲这些多余了。

  “仅此而已?”明月仪盯着时序半垂的脸,时序半跪在地上全力施救,他看到他抿在一起的嘴唇,说:“他要的两全,原本可是要你的命,你该不会不知晓吧?”

  不愿真心付诸东流,不愿阴阳两不相见,这时候他倒是有想法——待旁人倒是心慈手软许多。

  想到这,明月仪脸色愈发难看。

  然而时序并不知道他心中不悦。

  “知道。”时序还在努力:“我也不是圣人,只是觉得可惜。”

  说完这句,明月仪久久不言,似乎在打量他,他自认黔驴技穷,刚想再磨一磨明月仪出手相助,看他能不能出手救人:“真没其他……”办法了么?

  说到此处他脑子终于灵光了一下,话音一转兴高采烈道:“我知道了,谢谢尊上!”

  时序起身,立刻往城里跑去。

  “觉得可惜……”怕不相干的人真心付诸东流,河边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分不清是讥讽更多还是别的什么。

  又看了地上又被忘记的府君一眼,神情依旧凉薄,,却还是多许了他半天寿命。

  时序进城,逢人便说要想修复天裂,避免更大的灾难降临,只能去无定河边放灯,灯上要写希望灾厄停止,狎鱼得到解脱。

  他出现的太突然,疯魔一如三百年前求人写名字的府君。

  有人见过时序,认得他是府衙一个小衙役,可这个小衙役忽然变了装束穿着一身道袍,疯疯癫癫喊着他有办法修复天裂。

  众人忙着逃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他一靠近,百姓便像躲着疯子一样避开。

  时序只好设法在半空写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告示。

  为什么有金光?主要是为了唬人。

  果然,地上混乱的人群看到这番景象,高呼天神下凡,时序抓住机会高呼救命之法要他们去河边放灯祈愿,这会儿有用了。

  不多时,晋阳城的活人倾巢而出,手里都捧着莲花灯,因为急着用,灯做的很粗糙,纸的颜色也五花八门,几千盏灯齐齐放到河面,还没走出一里,便纷纷翻倒在汹涌的河水中。

  纸张在河水中化开,成了乱七八糟的废纸,墨迹也全都晕开,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些灯连无定河都没有飘出去,遑论飘到那条神秘河流。

  时序这时才终于想起‘诚心’二字。

  怎么救晋州,明月仪也说过了,府君也早就跟他透露过。

  原来这世上心诚才是最难求的东西,那么为何万民书既成俞瑕也没有得救便解释的通了。

  三百年前的受益者都没有人肯真心救俞瑕,遑论三百年沧海桑田,已经过去的事情,况且还是先祖犯的错,跟他们后世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说起后世,府君早已失去民心,百姓怪怨俞怀济没有早早活祭,要是提起来前世,不说感恩愧疚早就消散,恐怕他们还要怨水君狎鱼小肚鸡肠。

  时序无力转身,忽然见到向淮。

  他手里也拿着一盏灯:“请问道长,我若是祈愿俞怀济平安归来,可能成真?”

  时序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有些挫败,有气无力道:“若是心诚,也许就能吧。”

  他说完不再看向淮,赶回神兽庙去了。

  那里或许有两个真心祈求过狎鱼能解脱的名字。

  可三百年,足够往事被世间淹没,足够凡人之躯化作尘土,也足够一张绢腐朽。

  或许真是无可挽回,俞彰不能活,晋州注定要覆灭。

  其实到这里时序已经可以离开了,因为不可知的因果,他被什么人庇佑未被算计进去,侥幸逃脱之后这些事情与他无关,莲华也找到了,他感觉到晋州结界变得脆弱,幻境马上就要破了。

  可他就是想再努力一下,心里总有个声音说这很重要,今日不救人,来日无人救己,时序是个同时信仰唯物主义和三清老祖的新时代好道士,他心想从马克思哲学的角度来讲事物之间相互联系,从道法上来说因果轮回,与人为善总是对的。

  他跑回神兽庙,四处翻找三百年的白卷,但找遍了神兽庙也没有。

  忽然,隔壁的水君庙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神庙坍塌,神像也裂成碎片,神像手中的书卷裂成两段,一条发黄素绢在神像中莹莹发光。

  回想起上次所见的荧光,原是山回路转!

  时序小心翼翼打开素绢,生怕自己动作太大,弄碎了这条脆弱绢布。

  卷上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老陈

  那个瞬间,心里五味陈杂。

  时序终于明白为什么府君不得不走独木桥了,他对俞彰三百年前的痛苦感同身受。

  有两个人写了名字,白卷却只留下一个人名。

  难怪他放弃了。便是真有一万个人,他们都来了,也未必真会有一万个名字。

  俞瑕诚心对晋州,放弃飞升的机会,还为此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可最后,只有一碗水的恩德作效。

  比之他赠晋州的那场大雨,沧海一粟罢了。

  他哪怕再努力一番,也凑不齐万民书,与晋州的人都死完相比,居然是后者更容易做成。

  时序也放弃了。

  他来到河边,府君还在河滩上昏迷,下游百姓都散去了,唯有向淮还固执站在那里惺惺作态。

  不,也或者不全是惺惺作态,时序讶然发现,河面有一盏灯,颤颤巍巍,迎着波浪艰难前行。

  那是为府君祈愿的灯。

  府君似乎喃喃说着话,时序半跪下去,侧耳倾听,只听府君道:“小鱼,你要……好好地……”

  “你怎么不叫我了?再叫我一声俞彰吧。”他有数次想这么问俞瑕。

  后三百年,他为水君,狎鱼再也没有亲热或者恼羞成怒叫过他‘俞彰’或无赖喊他‘府君大人’,大约介意身份,大约心有遗恨。

  哪怕他替狎鱼受刑,哪怕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可他们之间有无形沟壑,狎鱼看上去依旧是从前少年,可其实心里背负了太多,他觉得自己拖累了俞彰,又觉得自己失去了龙骨,再也不可能飞升了。

  他们不如从前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