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弥蓝渡>第5章 

  祭祀水君的事情紧锣密鼓筹备起来,王都来的那位极星从刚到晋州就开始闭关占卜。

  自从府君入狱就频频听到有人提起玄门和极星,说解救晋州有望,好奇之下时序便也打听了一下这极星到底是什么来头。

  玄门是西柏国教,极星来自于玄门,所在之地神秘至极,门中修士寥寥,而之所以这么一个人数稀少的门派能被立为国教,是因为他们独特的占卜之能‘问吉’。

  据说,玄门问吉可以算尽天下事,所问之事,天道无有不回。在民间传说中,有更多人将极星称呼为‘吉星’。王都特意设立了祭司台供养极星,而祭司台前朝东柏还没灭国时就有了。

  时序对这个东西的真实性存疑。且不说机关算尽地窥探天命,即便是得道成仙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然而据传,算尽天机的玄门修者能借助玄丝傀儡逃脱惩戒。

  占卜凶吉的事情但凡沾些修行的门派都会,可先不说能不能算尽,就算真有人通天之能大概也不会轻易尝试,有句老话:卦不敢算尽,恐天命无常。

  诸法之下,无常才是常,算尽则意味着绝无转圜即成定局,所以传闻中的这些,时序都只当民间夸大,更何况用什么傀儡消灾解厄?

  残卷记载和民间传闻中有很多种傀儡,最常见的:写了生辰八字焚烧的草人,也可以看做是用来挡灾,还有巫祝之术,也就是咒杀,低级一些的也要用到傀儡人偶这样的东西为媒介。然而这里的人对玄门傀儡的描述过于神乎其神,天道又不傻,一次两次只当是他侥幸,可太重的罪,区区傀儡如何消灾解厄?

  修行不假,果报也不假,善因恶果,自有定数,逃避一二已经是幸运至极,就连时序这样半瓶子水晃荡的也能知道的道理,要是硬要说,最多也就是须弥之中或许有其他法则。

  总之没出什么幺蛾子,时序也忙着别的事情,便移开注意力去专心盯着狎鱼跟府君了。

  果然,他料地不错,府君刚被下大牢狎鱼便沉不住气了。尽管前一天还在嘴硬说着‘不认识’,可当天就出现在大牢里换了房檐蹲着。

  时序趁着白天借狎鱼避雨的时候往他身上下了符咒,就等着他自己露马脚,而这天晚上,符箓出现在了大牢里。

  时序于是也做鸡鸣狗盗的打扮夜探大牢,换夜行衣的时候还在嘀咕自己败坏门风,想了想燃灯观也并没有什么好门风,自己也是迫于无奈,遂欣然前往。

  ——保命的事情,怎么能说无耻呢?

  因为大雨,大牢已经成了水牢,雨水漫进来足有膝盖深,水面浮着几只被淹死的老鼠,还有泡的发黑的稻草,阴暗逼仄的牢房里气味难闻,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府君泰然盘坐,两眼微合,牢房椽上坐着一只石头小兽喋喋不休说些车轱辘话。

  外面的人都疯了,屠刀将近,晋州除了活祭以外只能等死,然而数万人生死攸关的时候,大牢里两个人呆在一起,一个时不时咳嗽几声,专心地听那石头小兽聒噪,气氛居然有点……现世安好?

  脑子里出现这四个字,时序翻了个白眼,贴了隐身符慢慢靠近。府君嘴唇干裂,脸色苍白,白色囚服上还有新旧不一的斑斑血迹,不知道是来自哪一任主人或是府君本人。

  离得近了一些,狎鱼毫无营养的话清晰起来:

  屋顶上,狎鱼的石头脚哐当踹着木头椽:“大人!大人!”

  府君嘴角上挑,笑里带着几分宠溺,捂着嘴咳血。

  “大人你理理我!”狎鱼见府君不说话,在椽上撒娇打滚,极尽所地吸引那人注意:“你快说话!”

  “咳咳……我看你自己玩的很开心。”府君终于睁开眼,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语气却有些难以掩藏的愉悦:“说了让你乖乖呆着,不要随意跑出来,怎么跑这里来了?”

  “唉……”狎鱼的石头五官做起人类表情来很僵硬,他唉声叹气时只能看见他的五官乱七八糟挤到一起,有些令人心情愉悦的滑稽:“大人准备何时归位?我今天看到他们那么说你,气死了!”

  府君捂着嘴,又咳出几口血,狎鱼急着下来看,还没动就被府君拦住,“别下来”,他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要他别动:“……快了。”

  椽上的小东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开始骂白日里那些人狗眼不识泰山,府君淡淡笑着,听他逐渐言语粗鄙,也仅仅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无奈叹了几口气。

  时序拖着下颌思考:

  所以这位府君是天上神官,下凡来渡劫?近来听过的耳熟神官只有水君,难不成府君就是水君?

  时序依旧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但是还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若是神官下凡历劫,遭些劫难很正常,智慧远超凡人也正常,可是渡劫似乎不能带着神官记忆转生?这位大人似乎带着神官记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首先这很离谱,再有,他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很奇怪——若是上界之人,更应该深谙顺应天道,不可逆天而为的道理,可他却一副想尽办法要将天捅个窟窿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神官。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明明熟得很,关系也不差,还在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遇见的时候,装没看见,装!不!认!识!

  终于验证这一点,尽管早有猜测时序还是气地牙齿紧咬,磨地嘎吱作响。

  缺德地方缺德人的,活该他半死不活病秧子。

  狎鱼闹够了,又说:“对了大人,时……”

  时序下意识屏息凝神,竖着耳朵去听,脚下污水泛起一点细微的涟漪,被府君敏锐捕捉到,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打断狎鱼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凑巧?

  正想着,忽觉一道锋利目光落在身上,时序被这道很有分量的目光压得脚步一沉,心里一凛。

  被发现了?

  他打了个寒颤,随即又否掉这种可能,他修行上不太好,可符箓咒术还是自信的,别说眼前这人目前是个凡人,即便误闯人间的妖王面前他也靠着符箓全身而退过,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这么轻易被发现。

  可府君那忽然锐利直视的目光太让人不安,时序越看越觉得不妙,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小心为上,不如先离开。

  敌我不明,不能在此时露出马脚。

  府君确实看不到方才窥探的人,可自时序出现他就已经察觉了暗地里的视线,察觉窥探之人离开才收回目光。

  他问:“你刚要说什么?”

  狎鱼叹了口气,似乎有点不忍心:“时序必须要死吗?”

  府君沉默半晌:“俞瑕,我们没得选了。”

  “可……”狎鱼知道,大人如今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但他不太明白为何一定要是时序,他们是受过那人恩惠的,当年若不是那块残影,他们或许会一道被天道湮灭,如今却还要坑害时序。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过了好久,府君看着眼前被污水浸泡地发暗的墙壁,虚弱吐出一个字:“有。”

  杀了时序,引来那位怒火,毁了晋州,若不成,再毁尊神,也能有天罚。不过这话他不会跟俞瑕说,因此说完那个有字便沉默了。

  狎鱼察觉府君心里有事,再一想府君现在这么筹谋都是为了自己,又不好意思指责府君心狠手辣。

  要不是他天真任性闯了祸,如今的浩劫根本都不会有,因此尽管他于心不忍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自责摇摆,思索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那大人快点归位吧,这副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而且,你身上的伤……”狎鱼看着府君染血的囚服,愧疚顿生:“都怪我……”

  府君答应了一声:“不怪你,这是,应该的。”

  牢房里的会话沉寂下去,狎鱼又沉默了。他想说不是应该的,错是他犯下的,罚也是天道给他,俞彰本不该经受这些。

  时序回了住所。

  混迹三教九流中多日,他已经跟晋阳城的好多人相熟了,上到城东一百多岁牙全没了的神神叨叨老半仙,下到棚户下的小乞丐,这些日子虽然遗失的莲华迟迟没有音信,不过关于晋州这场浩劫发生的原因,时序倒是有了几分头绪。

  将那些似真似假的传言梳理一番,起因大概是因为一本意外流落凡间的天书。

  半年前,晋州一户人家进山,偶得一本天书。

  天书上记载,浮云山下有异矿,开采出来能够造福一方,众人将信将疑依照天书指示去开采,山下果然遍地奇珍,且越往地下挖,便有越多稀世宝石和金矿。

  上到官员下到百姓,整个晋州都高兴疯了,哪里还有人能注意到天书上还写了不可贪心,适可而止?

  人大都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不符合自己利益的话便认为那是无稽之谈。

  挖到浮云山中段,一道红宝矿带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样瑰丽的宝石晃花了开矿之人的眼睛,领头的人一锹下去,嘴里还喊着开矿大吉,才刚挖断那道矿脉,还没满载而归,下一刻地动山摇,龙脉立刻塌陷大半。

  那日,进山的人无一生还。

  随后,晋州境内狂风骤雨再也没有息止,并且愈演愈烈。

  原来浮云山是神龙降生之地,晋州福泽来源,是天地灵脉汇集之地,那道红宝矿脉,是龙脉脊梁。

  龙脉被毁,福泽溃散,天道震怒降下天罚。

  时序得知这些时叹着气摇头,心说没救了。这对于天道来说差不多就是:我看这个人有点顺眼,而且他平时也挺讨人喜欢的,那就给他分点金银财宝吧。结果这人见了自己的宝库起了洗劫一空的心,除了拿走很多以外,还把自己能自己生财宝的聚宝盆炸了。

  上天赐下天机本意是嘉奖,可是凡人欲望哪有尽头?这换成谁能不生气?要是时序是天道,他估计也想淹死这些人。

  对此,时序只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怪不得初来晋州,这里灾厄压顶,福泽散尽可不就只剩下灾厄了吗?

  “这龙脉也太脆弱了!”时序叹了一句——今天又是一番白忙活,要找的东西依旧没有影子,时序躺在床上暗自腹诽,忽然屋子里亮起荧光。

  有鱼出现在房梁上:“道长!”

  “……”经历的多了,面对俞瑕的突然出现和消失,时序也淡定了:“晚好,狎鱼仙友。”

  “晚好是什么?”

  “……”忘了这是古代,时序抬手,将两只手枕到后脑勺,翘起二郎腿,还在惆怅眼下的重担:“不重要,大晚上你不陪你那府君大人,跑我这来做什么?”

  狎鱼沉默:刚才偷听的果然是他。

  时序又说:“还有,你们檐兽是不是都喜欢坐在高处?我怎么见你的时候,你次次不是在屋檐上就是在房梁上?”

  俞瑕咬了咬牙平心静气:“……习惯了。”

  “嗯,可以理解”时序点头,又问:“所以狎鱼仙友今夜来此是?”

  俞瑕:“……我……有件事想请道长帮忙。”俞瑕本来是因为坑了时序,心里有愧,才想来看看时序,眼下却不得不找点话来聊,想来想去,他们能说的只有晋州这场大雨。

  时序:“哦。”

  俞瑕:“道长……你生气了?”

  时序面无表情:“没有,你们是甲方你们是祖宗,有什么尽管说,毕竟甲方需求就是一切。”

  “……”怎么这话他听不明白?算了,“就是……关于府君……”

  时序:“嗯。”

  “呃……”见时序这样,狎鱼有点心虚,但为了他家大人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晋州挖断龙脉的事情,道长是不是知道了?”

  时序:“刚知道。”

  俞瑕不好意思再呆在房梁上,他跳下来坐到桌边,难为情道:“道长不要恼,实在是天机不可泄露,好些事情之前不便与您细说。”

  之前不便,现在就便了?时序微笑点头:“但说无妨,小道不会生气的。”

  狎鱼有些心虚别过脸,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天人交战,时序问:“所以呢?小鱼仙友继续说呀怎么不说了?”

  俞瑕挠挠头,还没想好怎么说,想到时序大概很快就要丧命,又良心不安起来:“对不起,我……”

  “好,没事,骗我的事情我不计较!”时序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打住——他想听点有用的:“仙友想要小道做什么?”

  俞瑕脑子里乱糟糟,无意识道:“大人原本因为遗失神卷被贬,找见神卷就能归位,可这期间龙脉被毁,大人管治晋州,将来上界恐怕会寻大人管制不利的罪。”

  “嗯?”时序心想,那位大人所作所为似乎并不在意这点罪责,他利落翻身坐起来,盘腿坐到床边,盯着俞瑕越来越心虚的眼神:“从头听到尾,小道也没听懂这件事里究竟哪里有小道能帮上忙的地方?”

  俞瑕心情复杂,犹豫到最后他想,要是时序运气好,那就当自己命该如此——将来如何,便都是他们各自的天命。而且大人不是说了,还有别的办法?

  说不定……

  于是他定了定神色,表情居然有点严肃:“道长能否帮忙阻止祭神之事?”

  时序啊了一声,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祭水君跟你家大人元神归位之后不被追责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他不是找回神卷就好?再说晋州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不祭水君,恐怕整个晋州都要遭殃。”虽然原本他也想着是不是应该阻挠祭水君的事情,不过狎鱼主动提起来就很值得怀疑了。

  俞瑕手指无意识蜷缩一下,眼神飘忽,说:“上界不会眼睁睁看一州百姓覆灭的,道长尽可放心。”

  时序疑惑盯着俞瑕,似乎要将他看透,疑惑都写在脸上——真的不会吗?怎么他不是很相信?

  俞瑕撑不住时序逼视眼神,又逃了。

  这次时序已经惊讶都懒得惊讶了。

  他已经习惯了这只檐兽一言不合就炸毛消失。

  俞瑕走后他便躺下去接着惆怅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也许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