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和时彦止步于声势浩大的水浪前。

  “看清楚了,他是被吸进去的?”江弋神色凝重地望着这道将他们阻隔在外的水幕——某种强大的无形力量阻挡着他们更进一步,他们连摸到河水都困难,更不用说穿过水柱。

  时彦应道:“是。”

  主动迈入,还是被动吸入,看似结果一样,蕴含的意味却不尽相同。

  “催眠是从什么时候失效的?”

  时彦眼中现出懊恼神色:“我进来之后。”

  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巧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有问题——这说明林潇或许从未进入时彦的催眠,从一开始便是假意配合。

  “他倒真舍得下本。”江弋脸上不见惶然,只淡淡评价了一句。

  ——为了蒙蔽他们,不惜假借酒醉,成全时彦在他颈侧的一口,用自己蕴含可怕能量的血液送他直升满级,向吴瑞良报仇。

  时彦垂下眼睛:“是我大意了。”

  江弋:“不能怪你。”

  “哥,”时彦向来缺乏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他和林潇身上的血脉是一样的,有同样强悍的意识力,如果他也一直在演……”

  江弋斩钉截铁道:“他不会。”

  时彦嘴角牵起一个酸涩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喉咙里的苦味却难以消散。江弋的判断,他向来深信不疑,但这次不一样。在此之前,他也曾无比深信林潇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缘于他的催眠,甚至险些可笑地沉溺其中,现在看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江弋对林潇的了解一部分来自于时彦。从时彦之前获取到的林潇的记忆与林予臻偶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两兄弟的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从理性上来说,他不需要担心林潇会伤害到林予臻,但心底还是忍不住地担忧——只不过这几年做惯了队长,练就了一副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面色自若的本领,这份担忧便没有表现在脸上。

  时彦:“可他身上的血脉做不了假。就算他本身没有意图,一旦被林潇用什么方法唤醒了,我们的麻烦立刻会翻不止两倍。”

  江弋望着眼前磅礴的水气,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

  时彦轻声唤道:“哥?”

  江弋回过神,道:“不对。”

  时彦:“什么……不对?”

  “林潇这段时间的举止,和我们接近他之前比较,没有任何违和的地方,脾气性格也全都维持一致。”江弋道,“如果是演,难道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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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是你,”林予臻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冷冽的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潇端详了一下弟弟的神色,道:“你在怪我。”

  “是从你解开密码那天开始,还是更早?”林予臻说,“三个月前那个早晨,你看到我没来得及收回的血牙,表现得就像毫不知情一样。”

  林潇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你怀疑我在演你?不是的。”

  林予臻默不作声地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此刻却变得有些陌生的脸,听到他说:“予臻,你知道人为什么是有寿命的?”

  这句话看似离题万里,林予臻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应答。

  “你知道的,在低维世界,人会受到时间的限制。细胞、器官、神经……随着时间流逝,都会无可避免地走向衰亡,”林潇说,“这是时间,也是躯壳带给我们的束缚和限制,而我们的意识力,或者说,我们身体里的灵魂,其实是可以超脱这种束缚的。”

  “这个系统,就是为了打破这种限制而存在。你的意识,会随着一个个副本的历练变得越加强大,最终可以超脱躯体,存在于高维世界。”林潇认真地向他解释着,“从我抵达最高级别那天起,就有了脱离低维世界的资格。这个世界的我,和那个世界的我,早已彻底分离了——当然,也不是毫无瓜葛,只要我乐意,就可以像操纵提线木偶那样操纵他的行为,但我没那么闲。”

  林予臻望着他:“哥,我幼儿园还没毕业,就不听这种奇幻故事了。”

  林潇不急不恼地笑道:“听到真相,不敢相信,害怕了?别急,你可以慢慢回想一下,看我是不是在编故事哄你。”

  林予臻抿了下唇角,一些片段走马灯似的从脑海中飞速流过,童年的林潇、成人后的林潇,父亲口中描述的那个因母亲去世而变的阴郁孤僻的林潇、他熟悉的那个大大咧咧、活得没心没肺的林潇……

  林予臻的声音有些发涩:“我身上的系统,是你什么时候植入进去的?”

  “傻弟弟,”林潇摇头,微笑,“你还是没完全明白,不过这也不能怪你——看来妈妈留下的密码,你还是没能试出来。没关系,它是什么不太重要,毕竟里面的内容,我完全可以放给你看。”

  说罢,他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划,那道若隐若现的金丝线便游向他所指的方向,一个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出现在他眼前。

  -[尊敬的林太太,我是可以为您实现任何心愿的MR智能,您在脑海中构建的任何一个心愿,都将由我为您展现。]

  熟悉的临终关怀MR仪器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响起。

  -[你想回顾的经历、看到的风景、想见的朋友,只要您有需求,我都会尽全力为您实现。]

  -[现在,您可以试着拟出一个心愿。]

  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来回顾那段从未被掀开的往事,林予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病床上年轻的女人唇色浅淡,几缕长发散落胸前,如墨的发丝与苍白的面色相互映衬,勾勒出因病消瘦的下颌线,有种花朵凋零前令人唏嘘的美丽。

  视角转换,洁白的病房消失,鼻尖依然能嗅到很淡的消毒水味,MR眼镜的声音于黑暗中落下,一个柔和的女声于黑暗深处轻轻响起:“我想看看……我的两个孩子长大成人的模样。”

  MR眼镜收到指示,开始运转,不一会儿,黑暗中便浮现出一个血色浓重的场景:

  伸手不见五指的迷宫、拖着铁锤的高大男人、被追赶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男男女,急促的呼吸声和铁锤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充斥着整个空间,跑得慢的被一锤拍在墙上,血浆迸溅……

  她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在被追逐之列。

  “这是怎么回事?”林太太惶然不解。

  “十几年后,世界将会有一场天翻地覆的革新,所有人都会进入到这场革新的试炼当中,”那个仿真机械声声音平淡,却能轻易将听众的恐慌情绪带动起来,“这对全人类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优胜劣汰将会推动人类社会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不是吗?”

  林太太沉默了须臾:“……从文明时代退化回石器时代?”

  机械音似乎梗了一下,继而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不,是进入更高维度的时代。”

  林太太这次的沉默时间更长,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我不信”。

  “这不是毫无来由的编造,”那个声音说,“就像现在,MR技术已经跨出了第一步,您不需要说话,我就可以在您的脑海中自动读取想法,这正是因为人类的意识本身就是完整而独立的存在。十多年后,MR技术将到达顶峰,你所看到的画面,并不是一场血腥的肉|搏,那是无数人意识的交战。”

  林太太:“在这种交战中死亡的人会怎样?”

  “既然是优胜劣汰,死亡的人自然会被除名。”机械音道,“希望您能明白,意识才是人类的主体,意识一旦死亡,生命也会消散。”

  林太太道:“照你这么说,身体死亡后,意识难道还能继续存在?”

  “当然,女士,”它道,“那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意识才是决定生存的关键。”

  林太太略作停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孩子……会怎样?”

  “很抱歉,我无法为您解答,”机械音说,“您已经查看过一次未来,请不要许同样的心愿。”

  “那么,我能为他们做什么?”

  “我必须提醒您,这是第二个心愿,您确定依然要用在他们身上?”

  林太太道:“当然。”

  “那么,我就破例为您解答一下疑问好了,”它道,“在他们完成试炼之前,唯一对他们有助益的,便是身上流淌的血液。您可能要说,血液也是躯体的一部分。但我所指的,其实是意识体所蕴含的能量,只是在低维世界,这种能量的具体表现形式为血液而已……”

  大约是系统太能唠叨,体力虚弱的林太太无暇耐心听完它的长篇大论,只道:“如果可以,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活着。”

  系统:“所以,您的心愿是为他们提供至高的能量,以便未来他们都能通过试炼,走到最后吗?”

  林太太略一沉吟,道:“是。”

  她并不清楚自己在生命尽头前许下的愿望是否真的能生效,但作为一个只有大脑还能自由思考的母亲,她不介意抛弃唯物主义,在最后一刻唯心一下。

  那道声音消失了片刻,再次出现时,语调似乎有了些起伏:“林女士,很高兴地告诉您,您的心愿已经达成,同时,我也要很遗憾地通知您,当储存于两个孩子血脉中的至高能量生效,作为许愿者兼他们的母亲,您也相应拥有了双倍能量的血液——这对您来说并不是值得庆贺的,因为没有人能消受得起这种量级的能量。您现在或许已经明白,自己查不出缘由的心脏疾病来源于哪里了吗?”

  林太太的呼吸微微一滞,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也许人在将死之时,冥冥之中能感到一种名为宿命的东西。

  命运像一条首尾相接的链珠,她顺着次序一颗一颗捋过来,到最后一颗,回过头才恍然惊觉,原来中间一直穿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贯穿了始终。

  “愿望达成,不可更改。现在,您可以许下最后一个心愿。”

  宣判声中,病弱苍白的女人脸上却隐约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带着满心的欣慰和释然想,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在预知因果的情况下,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林太太的情绪依旧柔和而坚定:“你刚才说,身体只是躯壳,意识可以独立,那么……”

  机械音第一次未等说完,便打断了她:“你的病是因果相生的结果,无解。”

  “我没有改变因果的打算,只是想看看他们,再多陪他们一段时间,”她平和道,“一天也好。”

  “这就是您的最后一个心愿?”

  “是的。”

  画面渐渐消失,再往后的事情,林予臻已经知道,得以延缓逝去的林太太在家中病情发作,最终咽气在林潇眼前。

  “现在清楚了吗?”林潇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不是我们的选择,而是写好的宿命。”

  纵使再强迫自己冷静,林予臻的心绪也无可避免地上下起伏,脑中近乎混乱成一团。

  半晌,他闭了闭眼,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后来,即使你拥有了回溯时间的机会,还是没能救回……”

  “不,”林潇语气急躁地打断了他,“你不懂,我失败的原因根本不是抢在当年时间点的那个我之前拿走了药瓶,也不是什么该死的因果论,而是因为无法再次回到正确的时间点,放回药瓶!”

  林予臻:“什么?”

  不是说好99级后,时间轴对他来说就像一条可以随意拖动的时间轴吗?

  “第二次回到那时,就意味着那个时间点的世界,必须能容纳下两个来自高维世界的我,”林潇沉沉道,“而那却是一个低维世界,容纳一个还勉强,两个就会因整体能量不足,出现错乱。”

  林予臻在混乱的大脑中刨出了一点思路:“所以说……你要让所有人都植入系统,把血液能量低的筛除,使剩下的用户能量在一次次升级中继续提升,最终得到一个整体能量能够支撑二次回溯的世界?”

  林潇目光中流露出赞许:“很好,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那么,”他说,“一起为那一天努力吧。”

  说着,林潇的手随意挥了一挥,他们身边立刻浮现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气泡,里面装载着景象各异的场景:迷宫、庄园、森林……数不清的人被包裹其中,艰难地挣扎求生。

  “你拥有和我一样强的意识力,制造这样的副本轻而易举,”林潇向他展览自己的“成果”,同时意味深长地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外面有两个迫不及待想要进来的体验者呢,你可以为他们构造一个全新的副本,来回馈这一段时间他们对你的利用和蒙蔽。”

  林予臻没有直接应答,顿了顿,才道:“哥,时彦……这段时间一直在催眠你吗?”

  “他催眠的是低维世界的‘我’,”林潇耸耸肩,“很遗憾,那和我没什么关系。”

  “即便他现在站到我面前,我什么防备都不做,那点小伎俩也不值一提。”林潇又不无讽刺地补充道,“靠别人的血液暂时提升的能量,和深深刻在自己骨血里的,怎么能比?”

  林予臻道:“我明白了。”

  “很好。不如,时彦就交给你,用他来慢慢熟悉一下控制他人意识的感觉,”林潇说,“江弋的属性嘛,倒是有点意思,交给我来处理,你也好眼不见为净。”

  林予臻没应答。

  林潇奇道:“怎么,该不会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舍不得动他?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比意识控制还有效?”林予臻道:“……没有。”顿了顿,“我有话要问他。”

  林潇点点头,表示了解,手指在空中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姿势,林予臻眼前很快便多了两道身影。

  “问吧。”林潇面带玩味地望着他们。

  林予臻微微抬起眼,望向近在咫尺的江弋,想问的事情原本很多,临到头来,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目光相接间,只剩无尽的沉默。

  许久,林予臻道:“你早就知道了。”

  江弋深色眼瞳中映着他的身影,不闪不避:“是。”

  林予臻:“你一直在骗我。”

  这一次,江弋停顿了两秒,目光依旧毫无躲闪:“是。”

  林予臻眸色暗了暗,抿着唇角沉默下去。

  林潇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够了好戏,不由笑道:“予臻,如果为这种人伤心……”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林予臻忽然有了反应,狠狠一拳砸向江弋。

  ——这是意识力的交战,而非简单粗暴的肉|搏,林予臻压上了自己还未完全习惯的强烈汹涌的意识力,一拳下去,江弋的身影便被他砸入了无尽的黑暗,在视野中彻底消失。

  “好。”林潇大笑两声,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才是我的亲弟弟。”

  语毕,他将目光转向想要去救江弋、却扑了个空的时彦,伸出修长五指,扣上他白皙的脖颈,眸色森然道:“下面,轮到你了。”

  时彦却毫无畏怯地抬头与他直视,眼角微微泛红,咬着牙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捡回来的,还给你。”

  林予臻方才那一拳挥出后,只觉流经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一般,疯狂地左冲右撞,剧烈的疼痛冲刷全身,血管几乎要禁受不住这样暴烈的能量,突突跳动着,几欲炸裂开来。

  他一边拼尽全力捱过这要命的感觉,一边留意着时彦与林潇的对话,未及深想时彦说“这条命是林潇捡回来的”原因,便听林潇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怎么,你以为以满级身份进入系统核心,用这种方式逼我动手杀你,迸裂出的能量就能够摧毁这里?很可惜,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没能打对主意。”

  林予臻余光瞥见僵硬的神色从时彦眼中一闪而过,他知道,林潇猜对了,这的确是时彦原本的计划。

  林潇的指腹轻轻摩擦着时彦的颈动脉,感受着那里的温热和有规律的跳动,森然道:“对自己血液里的那点能量,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林潇嘲讽的话音中,时彦的眸光在某一刻忽然凝成一线,手中不时何时多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直指林潇心口!

  “我的能量,可能还不足以催毁这里,”时彦心道,“但是你的,一定足够了。”

  锋利无匹的刀光在半路被林潇毫不费力地截下,他两指捏住薄薄的刀锋,笑道:“既然你不确定,那我们就来做个实验好了。”

  意识凝成的刀锋在空中轻而易举地调转了方向,直直捅入时彦胸口。

  林予臻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时彦的身形——他的意识体在夜幕下轰然爆裂,红色的流光如焰火一般烧亮了小半个夜空。

  然后,星火一样零落、消散。

  他再没有如此深刻且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林潇,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兄长,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疯狂而陌生的怪物。

  顾不得适应全身上下疯狂涌动的能量,林予臻迅速调动自己的意识,无形地笼罩在林潇周身,未及完全收拢,便听林潇摇头叹道:“你还没适应自己的新等级,就打算帮着别人来暗算我了么?我对你真的,非常失望。”

  话音未落,一股因更为纯熟而显得更加强大的力量顶开了林予臻试图控制他的意识,回身,那只从前抓惯了画笔的手破风劈向林予臻颈侧。

  就在这时,一朵不甚起眼的气泡飘飘荡荡,从较远处来到了他们身边。

  林予臻毫不犹豫向后一闪,纵身跃入气泡之中——那朵气泡盛着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黑玫瑰城。

  当林潇看清这朵气泡里面的景象时,脸色不易察觉地一沉。

  方才被林予臻一拳砸没的江弋此刻就站在这朵气泡之中,更准确地说,是站在黑玫瑰城中央的喷泉池前。

  更可恶的是,他对林予臻轻轻颔首一笑,脸上带着的,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林、予、臻。”三个字一字一顿地从林潇牙缝中挤出,而后是一声咬牙切齿的冷笑,“我真没想到,为了他,你不仅可以背叛妈妈,还可以主动放弃主导时间和命运的权力。”

  “背叛和放弃的不是他,是你。”江弋与他相隔一层气泡对视,从容道,“你不会真的相信,所有人都被拉入系统的那天,你就能成功救回自己的母亲?不要自欺欺人了,林潇。你已经骗了自己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下去?”

  “用不着你来教我。”林潇沉沉道,“我比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你这个甘愿被时间驱赶的废物。”

  江弋轻轻一哂,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和林予臻猜对了。

  勾连天地的水柱内部并不是真正的系统核心,事实上,真正的系统核心被林潇藏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气泡之中。

  千千万万的副本里,哪一个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林予臻通过和林潇的交谈,越发肯定,黑玫瑰城就是他们的目标。

  ——林予臻清楚地记得,他和江弋一起经历的地下庄园副本,是时彦通过双重催眠制造出的梦境。在那里,时彦用梦中梦的方式,将本属于林潇的一小段记忆转化成梦的形式植入他的脑海,他梦到在黑玫瑰城中出现的乌莎母亲,潜意识中认定她是自己的母亲。这件事在当时并未想通,直到方才,他忽然意识到,那其实是林潇在潜意识中为自己捏造的母亲形象——至于那是出于记忆对伤痛的保护机制,还是由真实的母亲形象模糊褪色而成,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年来,母亲已经成了林潇挥之不去的执念,他在构造副本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夹带了“私货”。那么,这样藏着一个母亲形象的黑玫瑰城,就变得十分可疑了。

  除此之外,黑玫瑰城中还有一个“副本构造者”的形象——画师诺曼。这与林潇当前的身份、现实世界中的专业,都再贴合不过。林予臻几乎是立即确定,那就是林潇为自己捏的形象,出于和母亲待在一起的私心,一同放进了黑玫瑰城里。

  所以,他假装与江弋翻脸,趁机将他送入正确的气泡内,等待时机。

  林潇站在气泡之外,望着他们无声地冷笑:“你们该不会以为躲进了副本里,我就没办法对你们动手了?”

  “是的,”江弋毫不谦虚地说,“否则还站在那里傻等什么?等我的邀请吗?那么,请你立刻捏碎气泡,干掉我们。”

  林潇狠狠磨了磨牙:“我认为捏碎你们的手感,会比捏碎一个气泡好得多。”说罢,腾空而起,跃入气泡。

  林予臻深呼吸,在同一时间调动起意识,试着再度控制林潇,却再次被他轻松挡回。

  “废物。”林潇低骂一声。

  “我们是不是被时间驱赶的废物,这件事还有待商榷,”江弋揽过被林潇的意识力逼得倒退两步的林予臻,声音悠悠响起,“但我肯定,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林予臻咬牙忍着比上一次更为激烈的疼痛,抬眼望向江弋——走到这一步,他已经不知道江弋还藏了什么胜券在握的后招,对上强悍对手的态度才能这样从容。

  他没想到的是,视线相触的那一刹,不详的预感立刻从心头升腾而起——江弋深邃平静的眼中此刻竟泛起了浓郁的不舍,尽管只有一瞬,却被他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

  “对不起。”他听到江弋轻轻地说。

  下一刻,江弋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带着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隐秘——那些刻意压抑的、不敢轻易表露的情感与言语,在这一刻得到了贪婪的释放,唇齿相触间,野蛮地咬破了林予臻的嘴唇。

  灼热的温度混合着血液的甜腥,低垂的夜幕令人目眩神迷。这蛮横的一吻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林予臻还未从震惊中脱离,江弋便狠狠推开了他——这一掌的力道并不比他先前用在江弋身上的小,他就这样直直被推出了气泡范围。

  ——下一秒,灼眼的寒光自江弋手中穿出,瞬间洞穿了他自己的身躯。泼天的血光中,林予臻被爆炸带来的悍然冲击力推出了更远。愕然回望,承载着黑色玫瑰城的气泡轰然破碎,连带着其中所有景象,一同化作了零落星尘。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实在太多遍,终于发出来了,久等!

  ps:还有1~2章,真的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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