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果小小一堆, 堆在宽厚的手掌上, 红宝石一样鲜艳诱人。

  长灵瞅了一眼, 问:“你从哪里摘的?”

  昭炎一脸炫耀大宝贝的神色:“就那片密林, 本君带你出来的路上。本君瞧这果子长得漂亮讨喜, 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就摘了一把回来,给你尝尝。”

  长灵:“……”

  长灵:“你知道这是什么果子么?”

  “什么?”

  昭炎心里隐隐升起些不妙。

  “穿肠果。”

  长灵再度瞅他一眼, 是看大傻子的表情。

  昭炎:“……”

  虽然他对灵草灵果之类的玩意儿没有研究, 纯粹是觉得小东西喜欢吃灵果, 才顺手摘了把回来,但“穿肠果”这个名字一听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讨好不成, 反闹了笑话,即使脸皮再厚, 昭炎也有点挂不住,兴致索然的将那把果子一丢, 道:“哦, 你们青丘不是物华天宝盛产灵果么, 怎么还有这样的毒物。”

  长灵眼尾轻轻一翘, 认真反驳道:“不单是青丘, 野外的果子不能乱摘乱采, 这是常识,何况还是妖物丛生的灵境里。”

  “行,本君受教了。”

  昭炎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小东西鼻头, 道:“那现在怎么办,本君身上就带了这一点吃食。早知道就在外面给你打包些热食了。”

  长灵想了想,道:“不如我们现在去摘果子吧。”

  “摘果子?”

  “嗯。”长灵点头:“宫里有一颗枇杷树,结的枇杷果很好吃。”

  一刻后,昭炎带着长灵顺利避开守卫,离开首阳殿,来到了长灵所说的地方。

  这是一座颇华丽的宫苑,庭中果然长着一颗枇杷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显然已有些年头。一颗颗黄橙橙鸽子蛋大小的果子缀在绿幽幽的叶子间,十分赏心悦目。

  昭炎望着殿门上的“娥皇殿”三字,问:“这是哪里?”

  长灵道:“历代王后的居所。”

  昭炎隐约明白什么,没有再往下问,笑道:“本君上去给你摘,你在下面等着。”

  他身手矫健而利落,一个腾挪,已黑鸟般掠上树干,几息功夫,就摘了满满一布兜的枇杷果。

  长灵一直仰头乖巧的在树下等着,看他在树干间腾转挪移,专挑个头大的摘,等他下来,就将那些果子拿到湖边仔细清洗一遍,摆到了院中的石桌上。

  两人面对面在石凳上坐下。

  昭炎见小东西左右两手各拿着一颗果子,啃得认真而香甜,像个小仓鼠一样,有些好笑道:“好吃么?”

  长灵点头:“吃好。你怎么不吃?”

  “本君不饿,本君看着你吃。”

  长灵也没跟他客气,就自己一颗一颗的啃了起来。

  明月如钩,微风送凉,远处檐下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一切是如此的娴静而美好。昭炎恍惚生出一个感受,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驻在此刻该有多好。

  他以前忙于征服人心,忙于攻城略地,从未体味过“岁月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受。这一刻,却是真真实实的食髓知味了。

  长灵吃了一半,留了一半,把剩下的放到灵囊里认真存好,留着以后慢慢吃。

  昭炎见状笑道:“几颗果子而已,用得着这么宝贝,你要喜欢,本君以后天天给你摘着吃。唔,要不本君再去给你摘点儿?”

  长灵摇头,道:“够吃了。”

  两人离开娥皇殿,一路不紧不慢的往回走,谁也没有说话,显然都很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这个季节,冬天的余寒已经彻底消散,燥热与暑气还未来临,夜风温柔的拂过发顶,正是最清凉最适宜散步的时节。

  长灵重伤未愈,为了稳妥起见,依旧在外面罩了斗篷。两人袖口被风吹得轻轻一触,眼瞧着要分开,昭炎微微一勾唇角,却是趁机将手伸进了长灵青色袖口中,一把攥住了少年玉白温软的手指。

  长灵挣了挣,没挣开,道:“你不热么?”

  昭炎眉峰一扬,一本正经的答道:“不热,本君喜欢。”

  两人走回到首阳殿门口,长灵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昭炎忽道:“别动。”

  长灵茫然睁大眼睛。

  昭炎已俯身,熟稔的揽住小东西腰肢,准备落下一吻。

  “君上真是好兴致,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青丘王宫中乱转。”

  一道渗着寒意的声音陡然在夜色中响起。

  溪云手握长剑,如一颗挺拔的青松般立在首阳殿的石阶上,目光锐利如剑,隔着宫门直勾勾盯在昭炎身上。

  阶下,以蔚风为首,三排将士无声跪着。

  长灵连忙把手从昭炎手里抽了出来,道:“是我让他过来的,你不要为难他。”

  “青鸾。”

  溪云没接这话,扬声唤了句。

  青鸾利落的从殿中走了出来,眼睛泛着红意,像刚哭过。

  溪云道:“把少主带进去。”

  青鸾一惊一喜,这才看到站在宫门外的长灵,忙疾步走了过来,等离近了看到长灵身边的昭炎,眉心狠狠一跳。

  “少主去哪里了,怎么也不知道更奴婢说一声,可把奴婢急坏了。”

  青鸾说着眼睛又是一红。

  长灵惭愧道:“对不起。”

  青鸾哪里受得了这个,忙破涕为笑,道:“不打紧,少主没事就好。少主重伤未愈,切不可再乱跑了,快跟奴婢回去休息。”

  长灵点头,看了眼昭炎,又看了眼门神般杵在阶上的溪云,眨了下眼,大有你自己求多福的意思。

  昭炎失笑,温声道:“回去好好睡觉,本君可以处理。”

  长灵知他如此说,就是已经有了计较,便放心的跟青鸾回去了。

  庭中两人再次目光交汇。

  溪云冷冷道:“你我有约在先,君上既不守约,就别怪本帅毁约了。”

  昭炎不紧不慢笑问:“本君何时毁约了?”

  溪云皱眉,惊异于此人的厚脸皮,哼道:“你大半夜潜入王宫,私自拐带我狐族少主出宫,还不算毁约?”

  “拐带?”

  昭炎一笑,道:“本君只是看那小东西饿了,又无人给他准备吃食,才带他在宫里采了点果子而已,何时出宫了?溪将军可不能血口喷人。”

  溪云冷笑一声:“你不必狡辩,本帅不管你带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单离开驿馆、私自闯入王宫一项,你就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昭炎依然八风不动,道:“若本君没记错,当时咱们的约定是‘除了本君与溪将军约定之事,本君不得擅自离开驿馆’,然今夜本君过来,就是为了与溪将军约定之事。”

  溪云神色微动:“褚云枫之事?”

  “没错。”

  昭炎施施然点头:“关于褚云枫之事,本君得到了一些新消息,才迫不及待的要赶来与溪将军分享。”

  溪云怕他使诈,一时没应声。

  昭炎道:“本君孤身一人,就算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溪将军布下的天罗地网下恐怕也难以施展。褚云枫之事毕竟事涉咱们两族隐秘,此处人多眼杂,溪将军就不请本君进去坐坐么?”

  溪云沉吟半晌,错开身影,做了个“请”的姿势。

  **

  两人刚到殿中坐定,长灵裹着斗篷从里面走了出来。

  溪云皱眉,明显露出不悦:“少主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他语气间不自觉带了长辈的严厉。

  长灵知道他是提防昭炎,没再如往常一样与他针锋相对,道:“关于褚云枫之事,我也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溪云显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刚要阻止,昭炎已把自己的坐垫让出来,平平整整的放到了旁边座位上,笑道:“过来坐这里。”

  长灵没立刻过去,瞅了眼溪云。

  溪云:“……”

  溪云没好气道:“过来吧,长话短说,说完赶紧回去睡觉。”

  长灵走过去,乖乖坐了下去。

  案上摆着一笼软糯的红糖糕,袅袅飘着热气,是青鸾听说小少主因为饿肚子找不到吃食才半夜偷偷跟着那暴君出去摘果子后,赶到膳房新做的。

  昭炎慢条斯理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在溪云锐冷目光注视下,放到了长灵面前的白瓷梅花小碟里。

  溪云“砰”得搁下手中茶碗,整个桌案都轻轻晃动了下。

  长灵刚要把碟子推出去,昭炎却用手指压住了碟子的边缘,不让他往外推,而后淡定的夹起第二块糕点,蘸饱糖水后,放进了溪云面前的小碟里。

  他又慢悠悠给自己夹了一块,朝溪云做了个举杯的姿势,道:“这个时辰议事,怎能没有夜宵,本君先吃了,溪将军自便。”

  “没错,那就先吃吧。能得狼族新君亲自侍膳,是本帅荣幸。”

  溪云冷冷一笑,镇定自若的拿起筷子,将碟中糕点夹了起来。

  昭炎回以一笑:“不客气。”

  他们唇枪舌战的功夫,长灵已经啃完了第一块糕点,昭炎正要去给小东西夹第二块,溪云直接将整笼糕点推到了长灵面前,道:“慢慢吃。”

  长灵索性拿起筷子,一人给他们分了两块。

  三人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一笼红糖糕。溪云给长灵递去块擦嘴的巾帕,目光却紧盯着昭炎,正色道:“现在开始说正事吧。”

  昭炎只能把从怀中掏出半截的巾帕塞了回去,悠然一笑,道:“不如溪将军先说说你了解到的情况,我们互相交换下情报。”

  溪云点头:“根据本帅目前搜集到的情报,可以初步确定的是,朝中确实有人与褚云枫私相勾连,为其开了方便之门,使其顺利进入青丘。此人引狼入室,极可能与此次谋反有关。因而本帅连夜对策划此次谋反事件的祝龙及平日依附于他的大臣与将官进行了分别审问,包括与祝龙不合的祝蒙,但直到现在,他们的供词里都没有出现‘褚云枫’三个字。祝龙本人也供认,他的外援仅有蚩尤族的二王子逐野。”

  “那就与本君的情报对上了。”

  昭炎接着道:“本君让此次随军而来的符禺工匠鉴定了那只从青丘城外捡获的弩.箭,他断定,这支弩.箭是新近铸造出来的,与他们最初在天狼奴隶场铸造出的那批,无论规格、成色还是杀伤力都有极大差别,仅是形似而已。换言之,这批弩.箭极可能是仿造的,虽然原材料也用了红血石,但使用的是青丘的铸造方法,而非符禺铸造法。还有一点,红血石与其他铸箭材料不同,需要规制最高的九眼熔炉才能炼化,本君想,这王城内,应该没有几座九眼熔炉吧?”

  “九眼熔炉?”

  溪云眉心骤然一跳。

  长灵这时忽然开口:“是博徽。”

  “与褚云枫勾连、并将褚云枫放进青丘的人,是博徽。从一开始,我们都被他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