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笑突然伸手抵树,动作分明很轻,却终究是落了花,成了花树下人。
何不羡见怜笑紧皱眉头,双唇紧咬,他在忍。
忍什么,忍痛。
是那根钉子!
何不羡也慌了:“神。”
怜笑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
怜笑:“回去。”
“……”
何不羡:“回哪?”
“……”
怜笑:“朝机庙。”
都走了这么远的路,为何还要回去?
怜笑:“这件事没结束。”
可当怜笑来到朝机庙前时,宋朝机已经离开了,無非无和他的八爪章鱼也离开了,小大娘也不知去处。
怜笑仔细观察,这根本就不是真的朝机庙,真实面貌不过是一个小山洞,山洞内供有一个小稻草人。
见他手一动指尖凝聚红色神力,将周围埋在地上的朝上钉子全部拔出来,才知这是一个超毒的转孽阵法图。
何不羡:“神是被转孽了。”
他方才无意间踩到了钉子,被孽给压在自己脚上,难怪如此之痛。
怜笑点头:“嗯,无意间承受了别人的罪孽,在没替下孽人还完债前,可能要倒霉一阵子。”
其实说无意间不过是说得好听些,肯定是有人早就打算那样做了。
承受了别人该承受的罪孽,意味着他要替别人还债。至于是生命债、财产债、还是人情债,他目前还未能知晓。
何不羡瞄眼:“看来新仙之首还造假啊。”
如果他们先前所在的庙宇不是真正的朝机庙,那么宋朝机为何非要占在这个小地方,抢这个小稻草人的香火?
这个小稻草人的来历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当地的人来供奉?
又为什么被遮盖起来,还被人布下了转孽阵法图?
难道是因为怜笑的神力过大,走出来时才被转孽阵法图选中,成了替下孽人承受罪孽的苦命人?还是说那人认为怜笑可以承受得住这个罪孽报应才让他承受?
怜笑:“也许小大娘一事,不过是个开端。”
是整个大事件的开端罢了,至于是什么大事件,他现在也不知道。
被下了孽的脚太痛,怜笑干脆浮在空中飘着。
他很想换掉脚上的绷带,可周围没什么可以换的地方,他又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那丑陋不堪的脚。
怜笑盯着那个小稻草人好久,看见这个小稻草人,就像是看见他某位故友般,但不是。
这个小稻草人很诡异,被人用一张纸画成它的脸。
但仔细看那张脸是充满怨恨的,很像是在它身上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冤案,导致它在这个转孽阵法图中积怨良久,变成了这副模样。
何不羡时不时地看怜笑的脚好像肿了不少:“神先疗伤吧。”
一看,他手上出现了一个符咒纸。
怜笑却拒绝:“不必了。”
何不羡难道忘记了怜笑是自学玄道之修行人,还这么明显地拿出类似转孽的符咒给怜笑用,无非就是要怜笑接受转孽给他自己嘛。
可怜笑又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何不羡顿顿,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神,我能抗的。”
“......”
怜笑看他,见他满是紧张与心疼的脸:“何不羡,这是血罪钉。你知道什么叫血罪钉吗,就说能抗?”
“......”
怜笑本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却见何不羡那冷下去的眼眸,自己说的话好像是伤到了他。
有点愧疚感。
怜笑:“抱.....”
抱歉。
何不羡突然打断了怜笑的道歉。他是什么人啊,他的神怎么能向自己道歉呢?
何不羡:“我知道。”
怜笑:“......”
何不羡坚定地看怜笑,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什么叫血罪钉。”
血罪钉可不是一般的钉子,一旦被钉上了,没发生点什么血案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也是拔不出来的。
要不然怜笑在第一时间发现它时,想要拔下来却没拔下来了。
再者说了血罪钉和转孽阵法图两者相合并用,对于被转孽的人来说只会造成更惨的下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怜笑要惨了,很惨很惨。
所以何不羡才会毫不犹豫地将符咒纸递给怜笑,让怜笑将孽都转到自己身上来。
怜笑愣愣,说出清冷又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知道便好。”
说完便转身走了。
何不羡停在原地,不放弃地说:“神,我真的能抗,我愿意替神扛下一切。”
怜笑立即停下脚步,半侧身看他,脸上没什么感动的表情,反倒是责怪,责怪何不羡的多管闲事:“可我不愿意。”
一句“可我不愿意”伤了两个人的心,令何不羡摸摸自己的衣角,什么都说不出来。
怜笑又说:“你若是真将我视奉为神,就该明白神本该如此。”
神本该如此吗?
何不羡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默默地跟在怜笑身后,步伐一小再小,一慢再慢。
听见怜笑在黑夜里说:“在人间,你可以叫我怜笑。”
神来神去的旁人听见了会不会觉得很怪?然后质疑他,质疑何不羡脑子不正常,竟然将这么不像神的怪人视奉为神。
但至始至终,千年上下,何不羡只叫过怜笑两次,仅仅两次。
记得很清楚,真两次。
那两次都要了何不羡的命。
所以何不羡回答怜笑的话时都显得很沉重,像是在经历什么让他不敢面对的事情:“我不想叫神的名字。”
怜笑一听,侧脸看他,问:“我名字很难叫?”
何不羡摇头,好像这个话题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很累,没什么精力:“就是不想叫。”
怜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于何不羡来说是有多致命,但他的确能看见何不羡从一个开朗又阳光积极向上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压抑又悲观的少年。
或许这也才是他本该的性子?
怜笑也不想再延续这个悲丧的话题:“不想叫就不叫吧。”
刹那间,他竟然又看见那个阳光开朗的何不羡回来了,他正在对自己笑,笑得很开心,真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般:“嗯。”
夜晚本该很安静,所以他们也安静了。
但何不羡突然顿顿,整个人都僵硬了,只因怜笑听见了夜里的鸟叫声,问了他一个问题:“我看你有唢呐,会吹吗?”
何不羡笑笑:“会一点。”
怜笑缓缓,又问:“吹白事多,还是喜事多?”
何不羡的眼眸低低,知道怜笑在套他话套他的秘密,但怜笑是他的神:“白事多。”
怜笑是直接停下脚步,正面看何不羡,是要让何不羡认真说,真实说:“会吹《百鸟朝凤》吗?”
怜笑这么一说,却见何不羡很轻松地回答:“不会。”
怜笑不死心:“真不会吗?”
何不羡很认真地点头,对上怜笑的眼睛,说:“《百鸟朝凤》是不能乱吹的。我学唢呐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的。”
真如此,那怎样的人才能配用《百鸟朝凤》呢?
得是生前德高望重之人、品行端正之人、为百姓做好事之人,才能配得上《百鸟朝凤》。
怜笑:“那你干这一行这么久以来,遇到过值得吹《百鸟朝凤》的人吗?”
何不羡眼睛里一会暗沉,一会明亮:“遇见过。”
怜笑:“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
何不羡沉默了。
怜笑见状:“不方便说便不说了吧。”
何不羡反问他:“神为什么要这么问?”
怜笑也愣愣,干咳一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缠看:“没什么大事。”
他好像有些失望。
就因为没得到自己想要听的答案吗?
是吗?怜笑。
但一个对自己神撒谎的善信不是好善信。
何不羡见他如此,心中暗想。
可他永远是个好善信,永远是怜笑的好善信,永远是。
因而何不羡才会对怜笑说:“一诚可抵万恶,我永远都不会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