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去山上砍柴,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反正这山中再也不会有参人小姐姐了,没有人也没有方向,至于砍柴么,这山中,柴无处不在。
他没有动手砍柴,一直走,有时也化作狐狸到处瞎跑,跑到喘不过气来,这样似乎好受些。不知过了多久,看到一棵香樟树。
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香樟树,那树冠足有白家小院那么大,枝繁叶茂,气势雄伟。这树长得真好,如果拿美人相对照,那肯定是陈小妤这级别的。
他想在树下坐坐,他走过去,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靠着树干,双目紧闭,看样子绝不是闭目养神。
“大爷,大爷。”白寒连忙向前喊着,这深山老林的,一个老人家在这里睡觉做什么?
那人睁开双眼,眼里只有微弱的光芒。他看起来很清醒,不像是迷路到这里来的。他看了看白寒,说话很清楚,“小伙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砍柴么?弄回去也是太费力气,不如就在山脚下随便砍些罢了。”
“我,我想来看看有没有人参。”
“哦,这个好。你这人不错,有头脑,胆子大,很好。”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别人,但又听得清楚。
“大爷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等死。”
“啊,这个,”那大爷回答得这么干脆,白寒一下子语塞。但他还是问道:“大爷,您有什么难处,我能帮点什么忙么?”
“我没难处,不用帮忙,小伙子,你去找人参吧,不用理我,我昨天才到这里来,估计再过个三五天就死了,也说不定今天就被哪个野兽吃了。”
这大爷说得这么从容,白寒没看到也就罢了,但他看到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这里等死呢?
“大爷,您不能这样啊,您家中没有人么,即使是活不长了,人不都是希望在自己家中走么,不是说落叶归根么?”
“我这不就是来落叶归根么,我死在这棵树下,不就是归根了么。”
白寒说不动他,就不说了。他坐在那里想昨天的事,那方书多就是那报仇的老鼠精,那天偷袭他们兄妹俩人的肯定就是他。
方书多曾经怀疑他们兄妹俩,但他又似乎深深怀疑表姐白燃,现在白燃去世了,他可能对他们兄妹两人的怀疑减轻了,但这人始终是个祸患,而且诡计多端,他是要去妖市看看,买个趁手的武器。
白寒坐在一旁,他带来的葱油饼散发出浓浓的香味,这对一个已经几餐没吃,一心等死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他吞了数次口水,那喉结上下移动,喉咙里咕咕作响,白寒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
“小兄弟,你快去找人参吧,这人参可难找,养家糊口的不容易。”说完又大力咽口水,这下白寒注意到了。
“大爷,您饿了吧,我这饼还是够的,您来二张吧。”白寒打开小包袱,那葱油饼香气四溢,将大爷的最后一道防线给香垮了。他接过了白寒递来的饼,狼吞虎咽。
他吃得极快,白寒担心他噎着了,但他没有,他吃完一张,白寒给他水喝,再让他吃另一张,他摆摆手,说不用,他吃饱了。
“大爷,我带得够多了,我找不到人参就回去,不会在这山中久呆的,您再吃点吧。”
“我真吃饱了,谢谢你,小伙子,我吃饱了。”
大概是真吃饱了,大爷打开心扉讲了他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他就是周家村隔壁大鸟村里的人,他七十岁了,有一次摔了一跤,腿摔瘸了,不能干活。二个月没干活,儿子们就受不了,一商量就将他送到这深山来等死。
他没有怨言,三个儿子都过得不容易。
白寒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很震惊。大爷看起来是真的没怨言一样,说得很平静。
白寒说:“大爷,我给您一百两银子,送您回去吧。”
“小伙子,你还没娶媳妇吧,那银子你留着娶个好媳妇,我这年纪了,回去也活不长了,何必还要你费银子呢?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你走吧,我吃了这么好吃的葱油饼,死了也值。你快走,不要在这里看着我等死,你快走,快走。”
白寒是真的要离开了,他们的后边,围了一群野猪,是一群,不知有多少,呼哧呼哧地叫着,眼里发着贪婪的光,他们俩人就要成为野猪的嘴中餐了。
白寒将小包袱收好,这么好吃的葱油饼,不能给野猪吃,它们太没礼貌,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围上来了。
他紧握砍柴刀,那刀不同寻常,在他手中簌簌发抖。这是他的错觉么,是他自己的手在抖么,他定睛一看,他的手没抖,是刀在抖。怪事天天有,今天在他手。
白寒以他自己的速度,是可以逃离这里的,但他不能丢下一位老人在这里给野猪吃。他擦了擦那砍柴刀,他不知这刀为什么要抖,那刀如果能说话,肯定会说:“害怕呀,这个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傻呀。”
那群野猪拱着鼻子,呼吸变成冒着的白烟,萦绕在它们头顶,慢慢围过来。白寒握着砍柴刀,站在那大爷前头,那大爷也看到野猪了,他也站了起来,他瘸了一条腿。
那老伯突地一把推开白寒,自己朝那些野猪冲了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小伙子,你快逃啊,快逃啊,啊---”
白寒被一股力量拖着前行,他的握刀的右手朝前,他这才看到那砍柴刀拖着他直朝前走,喊着:“跑啊,跑啊,快跑啊。”
这是砍柴刀在说话么?白寒吓了一大跳,他紧紧握着的砍柴刀死死拖着他前行。他反应过来了,只能逃了,那大爷应该已经被那群野猪给吃干净了。他加速跑了起来,好久才停下,那些野猪追不上来了。
他握刀的手松开,那砍柴刀掉在地上,又“嘣”地起来,立在白寒面前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白哥,我吓死了。”
白寒死盯着他,这砍柴刀也能成精?
是的,能。
他的砍柴刀成精了,今天是他开口说话的第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竟是以逃命开始。
“砍,砍哥,你能说话了?”
“你不是听到了么,不要叫我哥,我叫你哥,你怎么能叫我哥呢,还有不要砍砍砍砍的,我不喜欢。”
“不是都这么叫的么,你叫我哥,我叫你哥,这样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哥。”
“平等是叫出来的么?你是我主人,我叫你哥,你叫我弟吧。”
“那叫柴弟?”
“嗯,还是柴哥好听一点。”
这砍柴刀也真是有意思的刀啊,白寒也不知其他的刀会不会像他一样,但这柴哥还是很有意思啊。
白寒刚想他有意思,他就唱歌了:坎坎伐檀兮,
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涟猗。
哇,他还会唱歌,唱得还不错。他的声音浑厚,像是男中音,白寒曾经是个喜欢听歌的人,但那是曾经,现在是无所谓。不,其实是有所谓,但不能说听不得,这样对喜欢唱歌的人太不公平。
白寒正想说几句赞美的话,他唱完了,又重复唱了一遍,还是这三句。白寒又听了一遍,完了,他再唱了一遍,得了,事不过三,三遍了差不多得了。
“柴哥,柴哥。”白寒喊道,但柴哥又要唱第四遍了。
“柴--哥—”白寒用尽力气大声喊着,他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过。他这几天经历了分别再分别再分别,刚经历了生死,脑袋还是模糊,他的砍柴刀说话了,唱歌了,还在不停唱,他爆发了。
这喊声真过瘾,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白寒觉得自己轻松多了。这声音引发了震动,一个巨大的物体掉在地上,许多鸟儿展翅高飞,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咒骂声波浪式传来。其中一个声音特别突出,是标准的男高音,十分高亢。
“哪个死人在鬼叫什么,家里人都死光了吗,没人教了吗?”
“锤死你锤死你锤死你锤死你.....”柴哥加入了骂的战斗,他才刚说话,就遇上这样的语言大战,真刺激,太刺激了。但他的语言能力有限,他就只能用这么几个字不断重复。
不过重复的杀伤力是巨大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你来锤呀,来锤呀,不锤是死人,死全家。”
白寒看不出他的脑袋,也分不出他的手脚,他似乎只有身子,一个椭圆形的巨大的身子,缩小了看,是颗柠檬,青色的柠檬,人家就是柠檬精。
“锤死你锤死你锤死你锤死你.....”
“你来锤呀,来锤呀,不锤是死人,死全家。”
两人在那里反反复复这样对骂,白寒又想吼叫了,张开口,喉咙已经嘶哑了。他不是靠声音吃饭的人,没有那样的天赋,他是靠砍柴吃饭的人,他拿起砍柴刀猛砍柴。
柴哥不能说话,那柠檬精也住嘴,世界恢复了安静。
白寒不停地砍着,很快就有一担柴。
白寒停了下来,但那青柠檬还站在那里。
白寒饿了,掏出葱油饼吃起来,他问柴哥吃不吃,柴哥现在成精了,他不就要吃东西么,他说他不吃,他只是需要摩擦。
白寒又问那站在一旁的青柠檬要不要吃,他说他也不吃这种,他只需要阳光雨露,还有酸的东西,这饼他闻不到酸味,所以不吃。
“那柠檬兄,你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着你那柴哥骂我。”
“为什么?”
“他骂我,然后我再骂他,我要骂赢他才行。”
“你有病。”柴哥终于说了别的骂人的话。
“你有病,你全家都有病,你得病就死了,死全家。”
青柠檬向前倾着他那胖胖的身体,全神贯注地又开始新一轮的两句重复对骂。
“你这个死--胖--子---”柴哥换了句话,还拖长了音。
青柠檬没有接话,空气又突然安静,停了一下,他说道:“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么?酸死的。”话音刚落,那青柠檬喷出无数酸汁,像一场小型酸雨,全部喷在柴哥刀身上,柴哥软了,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记住我的名字,青柠,我赢了。”青柠哥大摇大摆地走了,不要迷恋青哥,青哥不是传说。
白寒将柴哥捡起,他软绵绵的,这下怎么办呢?
“青哥,青哥,柴哥怎么办呢?”白寒想他是不是中了毒,追上去,问青哥。
青哥虽走的姿势不咋地,但人家速度在那里摆着,一摇不见人了。白寒追上去又退回来,这青哥怎么这么快呢,论速度,他可很少慢过别人。一抬头,青哥在一棵高大的柠檬树上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