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夜至, 星辉耀耀。

  乌宇恬风从后拥着凌冽, 将两人都裹进了厚厚的绒氅中,他们靠坐在几块高大的山石后,面前的火塘架着那头黑毛小野猪,外圈石头临时垒砌的小灶上还温着一壶野叶茶。

  剥除黑色长毛后, 小豚里一层的皮肤也微微泛黑, 小蛮王往掏空的脏腑中塞了许多凌冽从未见过的香料,包括那几头凌冽最终也没能学会剥的野香蒜——

  因右手受伤的缘故, 乌宇恬风没法儿手把手教。而从小聪颖过人,琴棋书画、骑射刀剑俱佳的大锦北宁王, 终于发现了自己于庖厨一道上的缺憾。

  听着,明明是挺简单的动作:择掉野香蒜上外面一截细长绿叶, 然后再把抱在一起的蒜瓣一粒粒剥下,用指甲抠掉外层紫色薄皮即可。

  但他不是太用力将蒜瓣抠得坑坑洼洼, 就是将自己两手指甲都染成浓紫。

  看着气鼓鼓的漂亮哥哥, 串好了小野猪的乌宇恬风忍不住低笑一声。

  这笑让凌冽更恼, 他斜小蛮王一眼, 愤愤丢了那野香蒜,“都怪你挖的太嫩了!”

  镇北军中没有固定厨子, 多半是郭家女眷掌勺、士兵们轮流到伙房帮厨。

  凌冽作为王爷, 身份地位摆在那儿, 即便帮厨,也没人当真支使他去剥蒜,只会让他看着锅里的水、盯着炖着的肉, 或者做些劈柴、添火之类的事。

  关于葱姜蒜,他只听过军中老兵议论,说隔年的陈蒜浮皮, 吃起来虽老却好剥皮,新下来的蒜瓣口感爽脆,但外皮沾着水气,十分难剥。

  庖厨一道凌冽不通,但他记性好。此刻尴尬,便也只能拿这话来堵。

  乌宇恬风看着凌冽那圆鼓鼓的腮帮,碧色眼眸中溢满了笑,不过他也不敢再笑出声,只连连称是道:“嗯嗯,是怪我、怪我,哥哥别弄了,过来净手吧。”

  小蛮王心灵手巧,动作也快得惊人。

  明明只是去河边清洗小野猪,他却还有空砍断了一截竹子带了水回来。凌冽被乌宇恬风抱到软垫外侧,从竹筒中倒出水来给他洗去指甲上淡紫色的香蒜汁液。

  这亲昵的动作,没由来让凌冽想起了从前——

  金沙江畔,那个不知名的山洞里,小蛮王同样用竹筒打来水,伺候他匀面,然后背着他、护着他走出了百越的包围圈、回到大船上。

  想起那时自己对乌宇恬风的戒心,凌冽叹息,在小蛮王转身收拾时,小声道:“我……会慢慢学的。”

  夜风簌簌,乌宇恬风第一时间并未听清凌冽在说什么。

  等他回头,见凌冽神情低落,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的漂亮哥哥在钻营什么。他好笑,手上还沾着水不能去摸凌冽那张好看的脸,他便探过头去,用脑袋蹭蹭凌冽脸颊:“笨哥哥。”

  凌冽拿眼横他。

  “哥哥好笨好笨,”小蛮王又拱了拱凌冽,像亲昵撒娇的大狗,“这些小事哥哥学它做什么?哥哥什么都会了、那恬恬怎么办?”

  凌冽一愣,他没想到这一层。

  趁他呆住,大狗子从他怀里腾起,吧唧一口亲在他唇瓣上,乌宇恬风睁着又圆又亮的绿眼睛,摆出一副特别认真的表情道:“难道是哥哥想当陈世美?学会了这些就要踹掉恬恬去讨个新的漂亮小媳妇!”

  凌冽:“……”

  他忍不住了,抱着小蛮王就笑倒在软垫上,“胡说八道!你倒说说看,这世上哪还有比你漂亮的小媳妇?”

  这话明明是在夸他,可乌宇恬风却拧起眉来,他卸了力、重重压着凌冽,用他能动的左手捏起凌冽痒痒肉,语调十分危险,“所以——哥哥其实还是想找的?”

  凌冽一噎,被他这找偏重点的能力骇住。

  偏他一言不发,更惹乌宇恬风气恼,即便只有一手,他也很快挠得凌冽连连告饶——

  “……好了好了,”凌冽痒得眼角都笑出泪来,他双手虚虚捉住乌宇恬风左手,凑上前亲了亲小蛮王眼皮,左边右边各来了一下,才郑重道:“凌霜庭这辈子最喜欢恬恬,只喜欢恬恬。天下任是谁,都比不过恬恬。”

  这下,轮到小蛮王脸红。

  他没想到他的霜庭哥哥含蓄时一言不发,动情起来什么好听的话都能这般不要钱地讲。他撅了噘嘴,最后撑着自己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又啄了口凌冽唇瓣,才小声道:“……哥哥才最好看,我最喜欢哥哥。”

  凌冽挠挠小家伙的脑袋:“那我们就都不闹了,待会儿小野猪又要变成黑糊糊了。”

  乌宇恬风吸吸鼻子,立刻爬起来去照料食物——除了野猪,还有野兔和一些野菜。

  两人靠在一起,面对着火塘、一边翻弄食物,一边喝着竹叶清香的热茶,说着中原、南境他们在午后还来不及分享的趣事。

  食用长绒草三年、在山间跑着长成的小野猪,肉质紧致鲜美,烤熟之后,黄金鲜脆的酥皮锁住了肉原本的浓香,几乎没有肥肉的肉块吃起来有嚼劲而不柴。凌冽只咬了一小口,就被前这美味吸引住。

  “哥哥你慢点吃,小心烫。”

  闻言,凌冽只吸吸鼻子,却舔舔手指,又咬下大大一口。

  中原饲养的肉猪出栏时间都太短,肉质远没有这样的小野猪紧致,且肥瘦不均,吃多了腻得慌。可眼前的小野猪配上山间野味,入口只觉是清香扑鼻,甚至能嗅到这一片草山上的草芽芳芬。

  乌宇恬风也知道九德城附近的小野猪好吃,他之前跟阿兄来过一次,不过那时他畏首畏尾地,躲在大人身后,根本不敢上前。如果不是阿兄想着他,他可能连那一小块肉都分不到,也不会知道此间竟还有如此美味。

  正思量间,嘴里就被喂上了一块肉,凌冽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想什么呢?你也吃。”

  乌宇恬风吃下猪肉,紧了紧手臂,将下巴搁到凌冽的肩膀上,轻声道:“想第一次和阿兄来的时候——”

  那时,他小心翼翼,即便凤容王妃和乌宇洛都是好意,他也总是担心那漂亮的“阿娘”和善良的“阿兄”是为了将他骗出去卖掉,毕竟他是那样一个不被期待降生的人。

  一看他眸色变暗,凌冽就知道他又想起了小时候。

  凌冽抬起手,轻轻握住乌宇恬风左手,顺着他的指缝和手掌心缓缓描摹,“都过去了,阿恬。”

  乌宇恬风点点头,面朝那一团橘黄色的火,慢慢闭上眼睛,回握着怀中人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嗯,都过去了。”

  ○○○

  可惜,即便乌宇恬风准备齐全,回到九德城当晚,凌冽还是发起了高热。

  大巫、毒医和孙太医都被乌宇恬风找齐,三人看了都说无事,只道凌冽身子虚亏,发出这一场场高热,倒也能祛除他从北境带来的满身沉疴。

  大巫看小蛮王实在心急,便轻声劝了一句,“蛟骨有用,不必如此。”

  说来凑巧,也足够滑稽。

  被黑苗巫首作恶召唤出来的恶蛟骨,被大巫碾碎成粉后,竟成了治愈凌冽腿伤的一味难寻良药。大巫这几日和毒医、孙太医都在商量,一定想法子让凌冽重新站起。

  乌宇恬风这才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

  他挠挠头,看着一身雪白的大巫,“那……您是不是之后会和我们回殿阁去?不再上苍麓山了?”

  鹤发白须的老人看着他,点了点头,在心中叹息:他当真是为这小子破了很多例。

  得到肯定答案的小蛮王欢呼一声,扑上去给了大巫一个大大的拥抱,老人脸上虽嫌,但颊上却可疑地升起了一抹绯红,在暖橘色的烛火下,显得异样有人间烟火气。

  凌冽病着,乌宇恬风的手也需要时间恢复,众人便同九德城主商议,想再留几日。

  九德城主是个年过四十的俏娘子,从父辈手中接过城主之位后,便一直没有成婚。她性子直爽、爱笑,听得这个消息后更高兴地直拍手,道:“再过几日就是萨瓦节*,那时城中会有盛大的集会,你们留下来也热闹。”

  对于边境几座城市的节日,大巫等几个长者倒没觉得新鲜。但乌宇恬风偌大个人,却跟阿幼依几个小的一样亮起眼睛,直缠着城主说这萨瓦节的讲究由来。

  原来,边境上每至秋末都会有连续暴雨。

  这时,无论是务农桑还是外出打猎、捕鱼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九德城为了保护百姓,便会在雨季来临前,关闭主要的城门和水道,而后在萨瓦节这日重开。

  这一日后,所有通路畅行无阻,天气晴朗、风清而无雨,萨瓦节既庆祝雨季过去,也庆祝丰收和这一年的顺利。

  城内几条水道上会有鱼市,捕鱼能手们会在大桥上比较自己捞到的鱼王,而妇人、姑娘们,则会沿着河道、在自家小船上贩卖小鱼灯和五彩缤纷的草金鱼,一两枚贝币或者一袋谷物就能取个网兜随便捞。

  而直通城阁的大街上,则会支起夜市,附近城市的货郎都会聚集过来。

  城阁则会变着花样燃放彻夜的灯火,尚未婚配的姑娘小伙子们在这一日都会上街。因为萨瓦节后,就是冬日,不需要农忙的年轻人们,才能腾出空来谈婚论嫁。

  因此,这萨瓦节,也算得上是他们九德城的上巳、七夕*。

  阿幼依听着,眼睛都亮起来,直言她要带上阿米连和元宵一起:捞最大的草金鱼、看最美的焰火。

  乌宇恬风却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他家哥哥是喜欢挤在人群中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逛,还是想和他两个人一道儿窝在城阁最高的塔楼里、静静欣赏漫天的花火。

  九德城主看着小大王那犯愁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打趣道:“您啊,自己瞎琢磨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回去陪着华邑姆好生歇下。等养好了精神,您自己问问他不就是了?”

  乌宇恬风这才一拍脑袋,飞快地跑回凌冽房间。洗漱收拾好自己后,掀开被子翻身上床、扎手扎脚地缠住凌冽,他暖暖地焐热凌冽小腿,笑嘻嘻地将自己埋入了凌冽颈项。

  金色的发丝交缠着墨发,月华如水,满室缱绻。

  ○○○

  萨瓦节这日,凌冽的病已大好。

  难得的,来自中原的北宁王被城主说服,换上了一套极具九德城特色的蓝染苗衣:对襟黑底的盘扣马褂,内衬靛青色圆领的长袖五彩线绣短衫,下|身套了条宽口银虎纹的墨长裤。

  长裤下,则露出他白皙的双脚。

  北宁王的脚踝骨很细,本就白皙的皮肤因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更显病态泛青。

  但九德城主却亲自蹲下来,蘸取九德城独有的散沫花粉*,在凌冽的脚背上浅浅地描了一圈浅红泛棕色的花叶祥纹,那精致的手绘图案落在凌冽偏白的脚背上,显得别样惹眼。

  凌冽略尴尬,作为中原人,即便是男子,将脚面轻易示人,还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但乌宇恬风站在他身边,用左手虚虚牵着他,当九德城主最后一下落笔时,凌冽还来不及羞赧,就听到小蛮王惊喜的欢呼:“好好看!”

  “那当然!”九德城主骄傲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不过她是女子,心细,只一眼,就瞧出眼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

  想了想,九德城主又拉过乌宇恬风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用剩下的一点颜料,涂了个相称的图案。不过乌宇恬风的皮肤偏黑,那图案画上去并不太明显,却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凌冽的不适。

  他摸摸鼻子,谢过了九德城主。

  乌宇恬风也笑,谢过城主后就推上了凌冽的轮椅:“嘿嘿,和哥哥出去玩啦——!”

  这语气,还当真同半个时辰前就出发的阿幼依一模一样。

  凌冽忍不住笑,在心底偷偷骂他:幼稚鬼。

  乌宇恬风的右手恢复得很快,毒医摸过骨后,给他换了轻便的夹板和绷带,只要不太用力,他那只手便不用再以纱巾滑稽的挂在脖子上。

  今日的凌冽没有扎束长发,相反,乌宇恬风却从他的妆奁盒子中、顺走了一根银边墨蓝的发带,他将金色长卷发高高扎成一束,却在凌冽额间,绑上了一条浅紫色打底、银虎镶嵌、中悬银穗的抹额。

  因这装束,两人走在九德城的大街上,倒真像极了两个原本就在南境苗疆生活的恩爱眷侣。

  对于萨瓦节如何过,善谋算的北宁王面对小蛮王的两个提议,选择了——不做选择。他没觉得在街巷上和其他九德城的百姓挨挤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也不觉得看鱼王、逛小摊能与那彻夜的焰火发生冲撞。

  他们,大可以顺着九德城的水道、街巷一一逛过去,然后再回到城阁内,缩在高塔中,拥着暖暖的锦衾、温上一盏花草茶,再看彻夜的焰火、直到天明。

  听着他的构想,乌宇恬风眨巴两下绿眼睛,小声道:“哥哥真贪心。”

  凌冽挑眉,笑着拿凤眸睨他:“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乌宇恬风俯下身香了香凌冽眼尾,“我爱死了哥哥的贪心。”

  如此,两人从城阁出来,便没什么目的地开始闲逛,看见好玩有趣的,便凑上前、挤进人堆里,同九德城的年轻男女们一道儿为小摊上那点新奇的东西鼓掌、欢呼。

  也是到了今日,乌宇恬风才发现——

  他的漂亮哥哥其实同样有一颗纯澈简单、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心:看见了五色蝶尾的草金小鱼,会兴奋地拍着他的手臂催促他上前与七八岁的孩童们一道儿竞争;见着用苇草穿成一整串贩卖的生鸡蛋,会惊讶地瞪圆眼睛。

  遇上从未吃过的小食,凌冽总会下意识凑过去,但他的漂亮哥哥胆小而谨慎,总是会下意识捉着他的手指,轻声问“那是什么”,然后眼巴巴地等他买回来,再小口小口地尝,像个抱着新鲜松球的小松鼠。

  乌宇恬风这么想的时候,凌冽正捧着一小节竹筒。

  竹筒内装着九德城才有的紫色糯米饭,米粒中还藏着红枣、黄枣、枸杞和核桃仁,浇上一勺家酿蜜,甜甜的,味道很像八宝饭。

  摊铺的店家没备汤匙,竹筒里用来当汤匙的是一截小竹片。

  垂眸,乌宇恬风便看见了凌冽正在认真地舔去竹片上多余的米粒,小竹片被他洇得油绿绿的,然后凌冽就将竹片放进了竹筒里,一托手、自然而然地递给他:“……吃不下了。”

  馂余*,这是他曾经的承诺。

  乌宇恬风笑着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将竹筒内剩的一半糯米饭消灭干净。

  他们这一路上买了不少小玩意,除了盛在琉璃碗中漂亮的五色草金,便是泥娃娃、草编的龙凤、拴着铜铃的红绳等,虽然不占地方,却也不算好拿。

  好在王府影卫一直远远跟着,见两人实在腾不出手了,才上前先将那些东西拿回去。

  九德城的萨瓦节实在有趣,凌冽揉了揉已经有些鼓的肚子,鼻尖却还是嗅到了烤鱼的清香,他们逛了一整条集市街,这会儿正来到几条水道附近,塞鱼王的几位已经登上了长桥,彼此用称攀比重量。

  附近船上的姑娘们热情地吆喝着,其中有一个模样出挑的,第一眼看见凌冽,就不顾乌宇恬风的警告,直白地送了凌冽一盏凤尾红的鱼灯——这颜色在九德城里,有中原“我心悦你”的含义。

  凌冽提着灯盏,有些无奈地冲那姑娘解释。

  可明白两人关系的姑娘却一点儿不在意,她将双手背到身后,冲凌冽俏皮的挤挤眼睛:“没关系,我才十五,比他还小两岁,可以等的!将来若是华泰姆待您不好了,我就划着小舟往殿阁去接您!”

  凌冽:“……”

  乌宇恬风恼火地冲她挥挥拳,却又不能真的去揍一个姑娘。

  凌冽提着那盏灯,不尴不尬地摸了摸鼻子:“这……”

  小蛮王则眯起眼睛、叉起腰,大有一副凌冽若敢收下这河灯,他就要闹的架势。

  凌冽看着他,只托腮思索了片刻,就找出了解法:他冲生闷气的乌宇恬风招招手,等金灿灿的小蛮王走过来后,又示意他蹲下身来。

  等乌宇恬风依言动作好后,凌冽才笑盈盈地将手中的河灯塞到他手中,他挂着笑、平视着乌宇恬风漂亮的绿眼睛,双手揽住小家伙的脖子、俯下身贴住他的额头,轻轻道:“瓦夯末农*。”

  他说的是苗语。

  在热闹的四方天地里,声音其实很轻很轻。

  但乌宇恬风听清了,极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阵阵轰鸣的激雷,炸响在他的耳廓内。

  似是为了呼应,在这日的萨瓦节上,不少手牵手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都对彼此说了“瓦夯末农”或者“瓦兄末喏”,直白的爱意让人心烫,热得让乌宇恬风丢脸的红了眼眸——

  他撅了噘嘴,手里捏着灯杆一时没法儿脱身,只能愤愤地凑上前去啄了凌冽唇瓣一口,“哥哥真狡猾。”

  凌冽哈哈一笑,也放开了小蛮王。

  这样,他就算是将“表达爱意”的小鱼灯送给了他心爱的恬恬,虽然借花献佛有些丢脸,但总算能应对吃醋的小蛮子。之后,那盏红色的小鱼灯自然被极快地塞到了影十一手里。

  乌宇恬风则换了方向、他自己护在靠近水道的一侧,以防那些胆大的姑娘们,上前来觊觎他的哥哥。

  绕了一圈,两人择了个白发苍苍老婆婆的船垂钓,半刻后,凌冽钓着一只大螃蟹,而乌宇恬风则只捉到了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

  凌冽看着那只被乌宇恬风委屈捧在掌心的小绿龟,瞧着它所在壳中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

  “……哥哥欺负我!”

  “哈哈哈——”凌冽抱着钓竿笑倒在椅背上,“我……哈哈,只是觉得你跟它……有点像……”

  乌宇恬风一愣,更气了,他也不管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了,当场凑过去狠狠吧唧了凌冽一口,直将他那恼人的笑声都悉数吞入口中。

  凌冽一愣,没想到小蛮子竟会当众亲他。

  他试着推了推乌宇恬风,结果这动作却激怒了小蛮子。小坏蛋故意用受伤的右手摁他双手,然后左手伸展来开箍住他的腰,当着河畔一众人的面,缠绵地加深了这个亲吻。

  凌冽一开始还想回应,可没几个来回就被乌宇恬风带乱了气息。

  他想挣扎,又担心乌宇恬风手上的伤,如此,便彻底失去了先机,被乌宇恬风坏心眼地摁在轮椅上,从里到外、从唇瓣到齿尖地轻薄了个彻底——

  等两人分开时,乌宇恬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凌冽唇尖。

  周围看热闹的人,早红着脸跑了个干净,就连那个守船的老婆婆都忍不住侧过身去,不尴不尬地摆弄着渔网。

  凌冽抿了抿被嘬得又痒又烫的嘴唇,羞愤又不甘地斜了乌宇恬风一眼。结果小家伙半点不害臊,还扬了扬头,骄傲地冲他挤眼睛:“谁让哥哥先欺负我的!”

  “……”行,他还有理了。

  凌冽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在带孩子了,他冲乌宇恬风伸出手:“好了好了,把钓竿还给婆婆吧,我累了,想回去看焰火了。”

  一听他说累,乌宇恬风立刻乖乖将钓竿还给了老人,还送布兜里掏出了好大一块贝币强行塞给她。那老人实在拗不过收下,在他们离开时,朗声唱喏祝福,说他们一定会此生长久、美满幸福。

  漂亮话谁都爱听,直到回到城阁,乌宇恬风的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

  京城,刘桥街。

  秋末天寒,街巷两旁的银杏泛黄,凄冷夜风卷起地上枯叶,翻卷着吹向大门紧闭的御史中丞府。

  磨勘之后,御史中丞舒楚仪告病了足五日,连中秋大宴都没参与。宣威将军舒楚修倒是进宫赴宴,远远拜会了舒太后和宫中的几位太妃,问了舒太皇太后安,同在京的武官们喝了一场酒。

  小皇帝对于自己这位“小舅公”并无为难,反而破例,让宿醉的宣武将军留宿宫中。

  朝堂上众说纷纭,揣度这是小皇帝与外戚和解的有之,猜测外戚穷途末路、“大小舒”之间生了龃龉的有之,更有些善钻营的,已撺掇着几位清流寒门上书、弹劾宣威将军舒楚修殿前失仪。

  御史中丞告病的五日里,头几日还有各大家族和党徒的探望,之后由于舒家闭门谢客,门前汇聚的人群渐渐散了,就连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都被管家以“老爷病气会过人、恐损龙体”而给挡了回去。

  言官由此议论纷纷,大太监黄忧勤的党徒们也以此做文章,参了舒家好几本。

  此刻,坐在府内窗边、衣冠整肃的舒楚仪却半点不见病态,一双眼眸反而更见异芒,他手中握着一卷《三略》。此书他只翻开了一页,但却用朱墨在《上略》篇的“敌动伺之,敌近备之,敌强下之,敌佚去之*”句反复勾画了数遍。

  灯烛摇曳,一身黑衣的老管家凑近,低低在他耳边禀道:“老爷,都准备好了。”

  舒楚仪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笑,慢慢将那本《三略》合上,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那便走吧,记得知会段家、龚家等,此一局,他们袖手便罢,待大事定,自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老管家一一应下,顺便吹灭了屋内的灯。

  此灯一灭,整个御史中丞府上的灯烛都像是得了讯号,一盏盏次第熄灭。在黑暗中,老管家熟门熟路地带着舒楚仪从角门离开,踏上了外面一早等着的小车——

  那车子的四面都蒙着黑布,拉车的马儿也被戴上了特制的眼罩。

  舒楚仪登上车后,驾车的车夫就很快地带着他穿过景华街、来到了横在街巷尽头的石桥边,石桥下同样早早等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舟,车夫观察左右无人后,才将舒楚仪迎出来、送上了船。

  就在小舟顺流南下出京城时,刘桥街的“大舒府”内,也终于爆发了冲天火光——

  ○○○

  九德城的高塔,是一座三层高的拱顶圆塔。

  圆圆的宝顶被四根白玉盘凤的立柱撑起,被四立柱分隔的开阔夜幕变成了包围在宝顶下的四扇幕布——有起伏的高黎山、有热闹繁华的九德城,也有浪花湍湍的河滩、夜鸮啼啼的密林。

  凌冽是被乌宇恬风裹在大氅中打横抱上高塔的,手中,还被小家伙不由分说地塞了个热乎的汤婆子。

  高塔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牦牛皮,中间放着九德城主为他们准备好的小铜锅,铜锅下架着炭火,里面热腾腾地煮着一锅子鲜牦牛乳,旁边的木桌上放着剁好的青红二色鲜椒和切好的小菜和牦牛肉。

  这是九德城特有的一种吃法*,用鲜香的辣味祛除牦牛乳的腥膻,乳香又能中和辣椒的辣,两样相抵做古董锅,正好能同时保持两种食物的滋味。

  可惜凌冽被街巷上的小食填饱了肚子,看着眼前的古董锅,实在有心无力。

  而乌宇恬风吃得比他还多,同样没有一点空余留给九德城主的这番好意,他看着眼前的古董锅笑了笑,命人将这些食材好生收到一边,只留下了那盆子热腾腾的炭火。

  炭火边的另一边案几上,摆放着一壶子新酿的酸梅汤,用来分装梅子汤的两只小碗旁,还放着一只小药包,上书“保和丸*”三字,黑色的墨书下还有一枚某个医馆的印鉴。

  梅子汤、保和丸,都是他们眼下最需要的。

  乌宇恬风笑起来,倒出来两碗梅子汤,打开药包,分了半丸、连汤一道儿递给凌冽:“元宵还真贴心。”

  凌冽用梅子汤吞服着丸药,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从前你俩可互相看不顺眼。

  两人喝着酸酸甜甜的梅子汤,烤着炭火,拥着锦衾、肩并肩看着湛蓝夜空中一朵朵炸起来的焰火——南境的烟花同中原那些精致的大花不同,此境的烟花重在色彩丰富,一朵朵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不长,却足够缤纷炫目。

  凌冽看了一会儿,便换了个姿势,将脑袋更舒服地枕在了乌宇恬风左肩窝上。

  而乌宇恬风展开长臂搂紧凌冽,受伤的右手轻轻替他裹紧了有些下滑的大氅。

  “之后就要回殿阁了,是不是?”凌冽问他。

  “嗯,哥哥还不想回去?”

  凌冽摇摇头,他其实不太喜欢烟花这种稍纵即逝的美丽,像是他们此刻的宁静和安适。

  此番大战,黑苗溃散、黑苗巫首伏诛,乾达和驭尸术算是彻底消失在了南境大陆,大巫的到来,更为他们此行添了一份心安。

  但,中原、北境。

  他这几日难得放松,一点儿也没花心思去盘算前世今生的事儿,王府来往的密信都让影十一或者元宵收着。一来他确实病着,二来他也是人,也不想一生勤勉、总有倦怠想要躲懒的时候。

  回到殿阁,乌宇恬风为一国之主,即便有伊赤姆帮忙,也不可能彻底不理南境俗务。

  而他,则不得不去面对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棋局,去找出戎狄二太子身边那个神秘“简先生”到底是谁,还有元徽年间事,与之后镇北军的冤死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些,凌冽就忍不住心情低落。

  如今的乌宇恬风,已不是从前那个看两个中原字都要纠结半晌的“小白丁”了,他亲昵地用鼻尖拱了拱凌冽的脑门,“哥哥别愁了,恬恬会帮你的,南境的大家都会帮你的。”

  他认真地看着凌冽,翠瞳中倒映着天穹中万簇炸开的灯花。

  “我,还有南境的大家,会永永远远站在哥哥身旁,哥哥不用那样强撑着了,无论是失败还是战败……”他俯下身,轻轻地舔了下凌冽的唇瓣,“我保证,我都不会笑话哥哥的,其他人的话……”

  乌宇恬风脸上露出了一个坏笑,他挥了挥受伤的右手:“他们敢笑,我就揍他们!”

  凌冽看着他,忍不住地弯下了眉眼:这小蛮子,手都包成了粽子,还提什么揍不走揍的。

  不过他的话,确确实实让他心安。

  从前他难登彼岸、不知归途,如今,他在南境蛮国,却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凌冽闭上眼睛,凑过去吻住了这个让他安心的小蛮王。而后,他伸手、轻轻地扯掉了乌宇恬风脑后那根他的发带,在卷曲的金发披散下来时,凌冽看着乌宇恬风绿宝石般的翠瞳,轻声道:

  “来做吧,阿恬——”

  作者有话要说:*萨瓦节:根据傣族“出洼节”或“开门节”改编,原节日为公历十月中旬,傣历十二月十五日,庆祝丰收的节日,这日之后傣族的男女可以自由恋爱和婚配,这天会有盛大的集会。与藏族的萨噶达瓦节没有关系,无意冒犯。

  *古代的情人节到底是上巳日还是七夕存争议,因此这里两者皆取。当然,有心有爱之人天天都是情人节,我是这么相信的。

  *散沫花:千屈菜科、散沫花属无毛大灌木;原产于东非和东南亚,中国广东、广西、云南、福建、江苏、浙江等省区有栽培。其叶可作红色染料,花可提取香油和浸取香膏,用于化妆品,在古代阿拉伯人有用其树皮治黄疽病及精神病。(摘自百科)令参见“海娜纹身”。

  *馂余:首次出现在033章,忘记的回去看一看~

  *瓦夯末农、瓦兄末喏:音译,农不发音,瓦夯末大概等于“我爱你”的意思,瓦兄末大概等于“我喜欢你”的意思。

  *引自《三略》:原称《黄石公三略》,道家兵书,古汉族军事著作。与《六韬》或《太公六韬》并称“六韬三略”。

  *牦牛乳+辣椒火锅:这个是在央视的某档美食节目上看来的,说是牦牛奶腥味儿重,和辣椒在一起,正好能中和辣椒的味道同时去腥,是青藏高原上林芝地区高山上藏民的一种吃法。

  *保和丸:出自《丹溪心法》卷三:“保和丸,治一切食积。”(《丹溪心法》元.朱震亨著)。我知道现代也有保和丸,故做此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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