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分钟后，姜昭节拎着他选好的果汁下了车。
他常去的烧烤店极受欢迎，此时已是零点，店里店外仍是人声鼎沸，一眼望去，竟看不到一个空座位。
姜昭节低声感慨：“这还只是春天，没到夏天的旺季。”
人多得不像话。
正在烤串的服务员抬起头，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姜先生您来了？好一阵没见，菜还和以前一样？”
姜昭节点头，回应一声，问：“还有座位吗？”
服务员抓起笔写了张字条，塞到姜昭节手中：“给你，69号，一会好了喊你。”
他边上也在烤串的另一个服务员抽空回答：“你们几位？哦，两位是吧，人不多，应该还有能拼桌的，你们往大里头瞅瞅？”
姜昭节拿好纸条，道了声谢，和老谭比划了下，往里走。
刚塞他纸条那位服务员扬声喊道：“55号！55号在吗？你串好了，来取一下哈！”
小店内部传来有点耳熟的男声：“来了！”
姜昭节脚步一顿。
他突然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老谭露出微妙的表情。
短短十几秒时间，姜昭节却觉得格外漫长。
一个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姿态放松，随口和跟在他身边的保镖说了一句什么，脸上全是漫不经心。
四周的嘈杂声好像突然远去了。
姜昭节浑身僵硬，想转身躲进人群，身体却格外沉重，双腿更像灌了铅似的，无法挪动一下。
小店略有些昏黄的灯光落下，反令来人深邃俊美的五官一半都笼罩阴影里。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收回落在保镖身上的视线，目视前方。
然后，他手指轻颤，陡然顿在原地。
烧烤的香味弥漫在小店内外，烟雾飘散间，刚刚在高档法式餐厅吃完饭的姜昭节和傅铭铎定格原地，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一个镇定的表情裂开一角，另一个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
初春的夜晚气温还有点低，姜昭节和傅铭铎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姿态迷之同步，既尴尬又微妙地镇定。
“好巧，你怎么在这？”
“我公司员工加了很久班，都饿了，我出来给他们买点宵夜。昭哥你呢？”
“小傅你是个很体贴的老板。我啊，这不是谭老哥今天辛苦了，晚上我们在外面吃饭，他就随便对付了一下，我觉得该请他吃个饭。”
“员工加班很辛苦了，给他们提供一些福利是应当的。昭哥不要夸我了，我没有你考虑得周到，保镖们确实辛苦了。”
“我也是突然想到。可惜最近不合适大规模聚餐，不然大家都能放松放松。”
“等事情结束了，有机会的。”
两人东拉西扯完毕，冲对方露出微笑，端着满脸“原来如此，我真信了”，却不约而同想：什么情况，昭铭的办公楼/昭哥他家别墅离这家店不是远得很吗？
老谭和他的同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对充当挡箭牌一事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这两位这么干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好惊讶的。况且这两位找借口也是言出必行，大家都顺便捞一顿宵夜，挺好。
老谭不说话，姜昭节和傅铭铎对着笑了一会，率先开口提醒：“你的烧烤不要放了，再放就凉了。”
傅铭铎忙推了一部分过去：“昭哥也尝尝。”
姜昭节道：“你们吃，我点过了，应该一会就好。”
傅铭铎略犹豫几秒，空荡荡的胃有点抽筋，提醒他再不吃东西肚子恐怕要叫唤了，他只好努力露出个温柔的表情，抓起烤串，有一搭没一搭边吃边聊。
为了挣脱尴尬，姜昭节很是配合，没一会话题就拐了十个八个弯儿，和烧烤一点都搭不上边了。
老谭和他同事看姜傅两人一副“我已经失忆”的架势，暗笑不已，两位当事人却都暗暗松了口气。
傅铭铎：虽然今天意外的相遇是一个更接近昭哥的突破口，但直觉告诉她，还是别在这个是个时候探究太深比较好。
姜昭节：虽然在这地方遇到傅铭铎一看就不怎么对劲，但为了避免自己的真面目曝光，还是先别深究比较好。
两人又向对方露出浮于表面的微笑。
老谭和他同事差点没忍住，要不是互相掐住对方大腿，恐怕会当场笑出声。
嘶，好疼，老兄弟下手可真重，肯定青了。
老谭不着痕迹咧咧嘴，在他悄悄倒抽冷气的过程中，桌上气氛终于变成虚假的和平。
可惜这份可贵的和平没有持续多久。
烧烤店老板得知老顾客已经到了，怪高兴的，亲自端着姜昭节的烤串过来，和这位几次帮他们小店渡过资金难关的老顾客打招呼。
“呦，您各位晚上好啊！姜老板，有个把月没见了吧，您这口味还是老样子，来，您的菜齐了。”
姜昭节温和的假笑僵在嘴角。
傅铭铎猛地抬头。
店老板忙着放托盘，没注意到他表情变化，顺手将烤串摆整齐，一抬头：“呦，这位，您眼熟啊……对了，您是姜老板介绍来的那位客人吧，还打电话让我预留一份血旺、一份烤骨髓、一份烤大肠来着？原来是约着一起来的吗？您二位口味可真像。”
傅铭铎若有所思的表情僵在脸上。
姜昭节眼神一动。
店老板正好转过头，没瞧见傅铭铎的表情，对姜昭节比了个拇指：“这位客人和您一样，也是个敞亮人，多谢姜老板您给我们推广客户哈。”
姜昭节沉默几秒，艰难地扯起嘴角，干巴巴道：“不客气，你们店味道很好。”
店老板一乐：“那可是！而且啊，甭看我这店儿小，用料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实诚，每样都会清洗很多遍，保证干净！”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小肚子都跟着抖了两抖，“我们连家烤大肠都是L市一绝，至少要洗三遍，没有一点怪味，从来不用重料去掩盖，所以味道非常棒！这位客人非常有品位！”
他又冲傅铭铎比了个大拇指。
傅铭铎静默片刻，竭力保持镇定：“谢谢夸奖。”
店老板哈哈笑了两声，拿出手机和傅铭铎加了个微信，告诉傅铭铎自家小店有什么新食材都会发到朋友圈，平时可以关注关注，有想吃的还是提前打电话，就礼貌道：“两位菜上齐了，请慢用。”
他向两人弯了弯腰，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儿去后厨忙了。
姜昭节：“……”
傅铭铎：“……”
老谭和他同事咬紧腮帮子肉，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两位老板不用尴尬，我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殊战士，绝对不会笑出声，除非忍不住。
姜昭节心虚地偏开视线，瞧见老谭和他同时颤抖的肩膀，目光有些涣散。
啊这，啊这——
社会死亡现场。
怎么会这样？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真面目，他可是地毯式搜寻了半个月，才找到这家和他住所、公司隔了半个城区的小店。
原以为烧烤摊坐落于居民区小巷子里已经够偏僻了，他肯定不会被人找到，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么隐蔽的地方也……
姜昭节的目光不自觉转移回傅铭铎身上，却因为巨大的打击无法聚焦。
傅铭铎正神游天外，但他对姜昭节的一举一动极端敏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瞧见他家昭哥“烦了，世界毁灭吧”的脸色，满心尴尬反而消散不少，生出许多喜悦来。
原来真正的昭哥是这个性格，喜好口味居然是这样的？
嗯，比起高高在上的昭哥，这样真实的昭哥反而更……可爱了。
既然昭哥是这样的性格，那以前他们的约会……？
傅铭铎含情脉脉注视着姜昭节，眼睛一眨不眨，怎么都看不够。
他的几个切片都是醍醐灌顶，在他脑中激烈争论着自己世界的昭哥是不是也在伪装，近日来颓废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毕竟都是本源世界投影下去的人，切片们认为，自己世界的昭哥本性应该也是大差不差。
三号感慨道：【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昭哥成为钥匙，承担这么危险的责任，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我记得咱们几个世界里，昭哥对外的兴趣爱好都不一样吧？原以为只是平行世界的区别，没想到……】
作为钥匙攻略难度就是要高才对。
不管穿书者尝试攻略了多少个投影世界，搜集了多少昭哥的资料，他们得到的也只是一部分假情报。
搜集的越多，拼凑出来的昭哥形象就越完美越全能，仿佛什么都会，令穿书者们再三提高难度评定，绞尽脑汁寻找讨好这种完美角色的办法。
然而真实的昭哥非常可爱，与他们想象中相去甚远。
三号笑道：【只有这样千变万化的昭哥，才是安全又成功的钥匙持有者，世界意识做得对。】
咦？
傅铭铎紧绷许久的直觉被触动了下，他眼神一闪，凝视着姜昭节，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姜昭节视线聚焦，想到自己真实性情已经暴露，干脆不再掩饰，没好气道：“笑什么！”
傅铭铎伸手，越过桌上烤串，准确地抓住姜昭节的手，满怀温柔，声调低沉。
“我在想，昭哥真棒。”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大宝贝？
他开始感谢上苍了。
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姜昭节眼神迷茫：“？？？”
傅铭铎低咳一声，转移话题：“菜来了，再放该凉了，昭哥还吃吗？”
姜昭节瞪了他一眼，不怎么忍心骂他，垂下眼盯着烤串，恶狠狠道：“吃！”
傅铭铎立刻端着凳子凑过去，黏在姜昭节身边，有技巧地劝说起来。
在他口中，姜昭节那行为不叫隐瞒和虚荣，叫为世界奉献。要是没有姜昭节的付出，多少人要失去偶像和努力的动力。
原本差点背过身憋笑的老谭两人听得目瞪口呆，满心看热闹的好笑逐渐被麻木取代。
行了行了，老大说得对，小情侣之间的情趣，他们不懂。
姜昭节都听不下去了，抄起一根烤肉塞给傅铭铎，硬着头皮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别瞎说。”
傅铭铎乖巧道：“哦。”
他捏着烤串，靠在姜昭节身边，哄着姜昭节一起吃。
姜昭节很快没脾气了。
总有那么一天要坦白的，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而且这会他实在是饿了……
还是吃饭吧。
姜昭节逐渐放开，傅铭铎愈发高兴。
他不着痕迹投喂了一会，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桌边几个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