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洋楼, 未烟就后悔了。

  他就不该带祁燃来这里。

  扯过男孩手中捏着的病例本,烦躁地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医生建议:最好给孩子手机安装个防沉迷系统,不要过于沉迷玄幻小说,要回归现实生活。

  未烟:“……”

  他就知道, 中二年纪的小孩能有什么问题?就是爱臆想,脑袋拎不清罢了。

  他非常后悔带祁燃来这里,更后悔拨通那个好几年都没联系过的手机号码。

  “你啊……”

  哥哥无奈地想说什么, 却看到小崽子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眼泪汪汪的,只能住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颞,点开手机找了个代驾。

  祁燃这个心事重重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他也不行,他脚踝的伤还没好透,虽然不影响走路,长时间开车也还是有风险。

  由于驾驶座上还有外人,祁燃憋了一肚子话不能说, 只是坐在后座上啪嗒啪嗒掉眼泪。

  代驾透过后视镜看了眼, 心底直打鼓。

  看着副驾驶上抱着双臂, 眼神很冷漠的帅哥, 大概就猜到什么了。

  小声对未烟说:“小孩子虽然犯了错,该教育要教育,但是做叔叔的也要哄着点, 你看这孩子哭得多伤心。”

  未烟:“……”

  祁燃:QAQ;

  虽然两人只差了六岁, 但未烟看起来很冷很成熟, 祁燃又委屈巴巴掉眼泪,显得很幼,无形中就将两人之间的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拉大。

  不怪代驾这样猜测。

  未烟烦死了,也不管在小崽子的车里制造二手烟,会不会影响小孩健康。

  他拉下车窗,摸出烟盒,一根接着一根抽。

  代驾不说话了。

  一看这限量款豪车,一看祁燃身上穿的都是名牌,他心底清楚这样的豪门小少爷玩的都花,说不定在外面惹了什么事,被家长逮住,才让叔叔生这么大的气。

  代驾觉得祁燃还没成年,他又是在医院诊所这种地方接的单,自然而然脑补了一出豪门狗血戏码。

  ——年幼的小少爷在外面乱来,搞出了人命,女孩去流产,叔叔来收拾烂摊子,狠狠教训了小少爷。

  “啧啧。”

  代驾摇头感叹,被未烟瞪了一眼才禁声,好好开车。

  回到祁家后,未烟一言不发地回到客房。

  祁燃跟在后面,门啪地一声在他前面关上,他吓了一跳,在门外沉思了会儿,抬起袖子抹干净眼泪,又回到房间洗了把脸。

  再回到客房前的时候,试探地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锁。

  他想和未烟好好谈谈。

  尽管被冷待很委屈,但他心疼地要命。

  未烟那样的人,就算遭遇再悲惨,就算落魄到谷底,也不会轻易向谁倾诉。他在山巅上的时候,是冰峭上的一簇高花,就算跌下悬崖,也还是落在地面上的一捧白雪。

  他自尊心很强,他不需要别人怜悯。

  上辈子,他就是那样,封锁心城,就算城池里都是残垣断壁,他也会把城墙经营地牢不可破。

  推开门,触目的是未烟的背影,他面对着床在收拾,床上堆叠了几件衣裳,那是祁燃命人帮他从十梓巷的房子里取来的。

  祁燃一看到他在整整齐齐叠衣服,往行李箱里装,整个人要疯了。

  他做了一件很荒唐的事。

  未烟叠一件,他拆一件,未烟把衣服往行李箱放,他就往外拿。

  到了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哪些衬衫上,躺上去打滚,将衣服弄得皱巴巴,乱七八糟。

  一直沉默不语,当他不存在的未烟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

  祁燃跪趴在床上,仰头看着垂睫瞧他的青年,目光触上,祁燃忽然吸了吸鼻子,手脚慌乱地拥住未烟的腰,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你别走,你别又丢下我……”

  这是他第几次这么说了?

  求他别丢下他……

  未烟不知道祁燃为什么那么在意他,明明才认识不久,就这么黏人,这么放不下他。

  他觉得更烦躁了。

  不是嫌祁燃烦,是自己心里乱,自己心里烦。

  男孩子那么乖,那么渴切又惴惴地挽留他,就像是抱着自己心爱的毛绒玩具,死都不撒手。

  “为什么?”

  未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问,也是做好了要倾听的打算,更是不希望自己离开前没个交代,而导致以后纠缠不清。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窗外的夜已渐深。

  祁燃还是不撒手,又不说话。

  未烟只能说:“你先放开我,我就算要离开,也要等到明天。”

  别墅在郊区,这里打不到车,更何况是晚上,不方便的事就太多了。

  原本以为是安慰的话,一说出口,男孩刚松懈一点点的手臂,又袭了上来,比刚刚拥得还要紧。

  未烟的腰被勒得有些疼。

  男孩脸埋在他胸前,沉默了好久,才闷闷地说:“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离开,你要是回十梓巷,我就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

  祁燃忽然抬起脸,湿漉漉的狗狗眼蓦然带了点凶狠。

  犬嚼骨头似的磨了磨牙。

  “你在那里只有一张床,你要是非要回去,我就只能和你挤一起,我晚上睡觉会抱着你,说不定梦游了还要亲你,你要是不介意,你就回去,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上。”

  “……”

  沉默了好久,未烟才捂着额叹气:“你干嘛非要这样呢。”

  他很无奈,也觉心底发酸。

  拿祁燃没办法。

  祁燃:“因为我知道,哥哥生我气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恋人之间一旦有误会,一个不长嘴,一个默默离开,那就是天南海北,再无交集,我不想我们之间存在没有必要的隔阂,我只是……只是很想和你在一起,和你把话说开了。”

  很显然,祁燃很努力想要做一个合格的恋人。

  可问题是……

  他们之间并不是恋人关系。

  只有祁燃自己这么认为罢了。

  可眼前的少年还太年轻,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谈个恋爱没什么,却不该轻易许诺终生,承诺结婚,而且就算谈恋爱,也该找个同龄人,而不是……

  而不是找个看起来像叔叔的。

  代驾的那番无意识的话,还是被未烟听了进去。

  他清楚自己从小看起来就成熟,虽然面容足够年轻,身份证可以证明,但他所经历的,恐怕绝大多数的中年人都未必经历过。

  他知道自己的心性过于早熟,甚至对很多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只觉得没意思,没意义,没必要。

  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刚成年,言行举止和内心想法都极幼稚的男孩子喜欢上。

  太混乱了,太不合理了。

  更何况,被这样一个,在他眼里只是小孩的男生窥见他藏在深处的秘密,让他觉得自己很狼狈。

  他收拾东西,想要回去。

  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虽然这样看起来,他像一个被撞见尴尬而逃跑的懦夫,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疮疤在祁燃面前撕开,让别人去同情,去怜悯他,去以异样的眼神看他,将他当作一个病患,一个不正常的人去看待。

  或许,祁燃不会这么想,他也不该把一个单纯的小孩子想得那么荒谬。

  但他克制不住。

  他太狼狈了。

  于是,他伸手推开祁燃,很用力,强制地,将少年推开。

  撇过脸,将那些揉皱的衣服一股脑扔进行李箱。

  “我不想说,你也别问。”

  不是所有的伤痛都需要倾诉,也不是所有的问题,只要说出来就能解决。

  那只是将烦恼做了个一加一等于二的过程,给另一个人带去麻烦,又或者……带去对自己的嘲讽,带去让他受不了的怜悯眼神。

  他不需要。

  空气静默了几秒。

  忽然——

  祁燃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握着他的腰,将他一把掼在凌乱的床上,倾身覆上。

  未烟的腰被他捏得很疼,他刚想骂人,却被小崽子顺杆上爬,堵住唇。

  屋内没有点灯,天黑的太快了,现在只有庭院中装饰花亭的零星光亮透进屋内。

  未烟折腾了一整天,头很晕。

  他有些看不清少年的脸。

  对方滚烫热烈的身体却紧紧贴着他,呼吸很乱,衔着他的唇,吻得炽热浓烈。

  起先是安慰与伤心,再后来就成了欲`热难控的掠夺,捏着他的下颌,强制挤开他的齿,舌尖探入,热意上涨,席卷横扫似的蛮横不讲理,口腔渗出血味,不知道是谁的,却不停,反倒像是给烈火添了一捧热油,烧的更旺了。

  他沿着他的唇角、下颌,一点点吻下去,留下一连串的暧昧痕迹。

  犹觉不够,开始撕扯哥哥领口的扣子。

  未烟蓦然清醒了过来,被吻到缺氧发昏的脑子作出反应,一巴掌扇在男孩脸颊上。

  身上压着的人愣了一下。

  然后——

  “啪嗒——”

  未烟脸颊湿润,缺氧的大脑渐渐反应过来,黑暗中也能借助点点光亮,不太清晰地看见近在咫尺的少年……

  哭了。

  像是夏日未退的初秋暴雨,先开始安安静静,只坠下两滴硕大的雨点,再然后就是暴风骤雨一瞬袭来。

  祁燃的脸埋在他胸前,没有什么声音,但男孩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微微耸动着,湿润的泪浸透了雪白的衬衫,早已泛滥成灾。

  但他好像又很文明,又或者是怕未烟嫌弃他动不动就哭得跟女孩子似的,硬是咬牙忍住,不肯发出抽噎声,只偶尔哭得太凶控制不住地哽咽两下。

  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根本不会安慰人。

  他只凭着本能想用贴贴亲亲来安抚未烟,却没想到吃了一巴掌,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未烟也不动,任由他伏在自己胸前哭,想等他哭够了,就推开人,自己再离开。

  连一夜都不想留。

  可男孩哭够了也没松开他,反倒慢慢摸索,握住他的手臂,趁他不注意很快地解开袖扣。

  温热的唇贴上去。

  引得未烟浑身一颤。

  他被小崽子摁在床上亲吻的时候,都没怎么大反应,这一下却受不住了。

  “祁燃……你,你松口,你放开我!”

  声音喑哑,很凶,是在斥责。

  身体却脆弱地轻轻颤抖,似一只被蛛网缠住翅膀的蝴蝶。

  手臂上是层层叠叠的痂痕,唇贴上去的时候,质感粗糙,那是还未脱落的疤,还有一部分新长出的嫩肉。

  屋内昏暗,祁燃看不见,但知道那些嫩肉一定很柔软,是淡粉色的,从丑陋的疤痕下破茧而出。

  疤痕丑陋吗?

  不……

  祁燃亲着他手臂上的伤痕,像个大型犬似的。

  他不会觉得丑,未烟哪里都是最好的,伤疤也是好看的。

  他不会安慰人,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哪里安慰过谁?他头一次安慰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做,手忙脚乱就用错了办法。

  他表达情绪的办法其实很单薄。

  喜欢未烟,他吻他。

  心疼未烟,他吻他。

  浑身好热好烫,想要他的时候,他也吻他。

  男孩还没学会怎么哄老婆,只能笨拙地,凭借一腔热意,莽撞地往里冲。

  被一巴掌扇醒后,他没有生气,委屈也是一闪而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笨了,还没学会如何哄人,才给人惹恼了。

  他懊悔极了。

  他吻在未烟手臂上的时候,很轻柔,与唇舌相交时的欲`热不同。

  因而,在起初的不适应后,未烟没动,任由男孩笨拙地讨好他。

  要是在几天前,他定然不会任由祁燃触碰他的伤疤。

  可自今天开始,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秘密,祁燃都猜到了。

  小崽子很聪明,就算郑医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没说全所有的事,他应该也知道了。

  未烟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也懒得动弹,只是轻轻叹息。

  他心城的门那么窄,只有一条很小的缝隙。

  祁燃那么一个大高个,那么劲俊的男孩子,非要挤进来,挤得头破血流,挤得浑身都疼,还非要往里闯,哪怕里面一片荒芜,没有任何回应给他。

  “祁燃,你起来。”

  他说得很轻,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点点无奈。

  “……”

  祁燃只是顿了片刻,继续轻啄他的手臂。

  未烟舔了一下自己被咬到红肿,甚至破了的唇,没了脾气。

  “你先起来……”

  祁燃不动了,就那么压着他,不说话。

  过了很久,才用哭到喑哑的嗓子说:“我不要,我不压着你,你就跑了。”

  “……”

  他是氢气球,还是风筝?不压着就飞了?

  未烟无奈地说:“你起来,我保证不跑,我们谈谈。”哄小孩似的。

  男孩抬起杏眼,借着窗外晃进来的微光,对上未烟半睁的疲倦眼眸。

  似乎是在确认他这句话的真假。

  不怪祁燃这么想。

  他上辈子和他同居了两年,都没看透未烟的过去与当下,他伤心于自己从没认识过未烟。

  如今看着这双依旧习惯藏匿情绪的漂亮眼睛,他又开始发怵了。

  但祁燃一点都不擅长藏住情绪,都写在脸上,被未烟看在眼底。

  未烟轻声哄他:“你去把门锁上,锁上了我就走不掉了,你就能放心了,好不好?”

  男孩眉头皱了皱,似乎权衡了一下这个方法是否可行。

  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从未烟身上起来,快速走到门边,反锁了房门,还把钥匙插进锁眼,并拧断了钥匙,这么一来,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都打不开这扇门了。

  未烟:“……”

  这么做完,他还是觉得不够。

  又皱眉走到窗边,将落地窗上那个连行李箱都塞不出去的通风窗关严实。

  未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做完这些。

  又好气又好笑。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在祁燃灼热的目光下,拉下袖口,遮挡住湿漉漉全是口水的手臂。

  祁燃的目光一直黏在未烟手臂上,直到对方开口,他才恍惚中抬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但我的故事一点都不有趣,如果你只是好奇心重,那我告诉你,说完了,你就让我离开好不好?”

  男孩愣了一下。

  黑暗中似有风吹过,未烟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腰上钳制的双臂,才明白自己下颌撞在了祁燃锁骨上。

  “烟烟,我不是想要你的故事,我是想要你。”

  “要你这个人……”



  “……”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憋在心里难受,我可以是你的倾诉对象,你别把我当外人,也别把我当小孩。”

  还有些话,祁燃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一阵乐声响起。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在歌声中,祁燃在他耳边说了很多话。

  未烟僵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少年不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他大胆热烈,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反反复复对他告白。

  未烟,我喜欢你。

  未烟,我想和你在一起。

  未烟,你可以对我倾诉,我或许听不懂,但我永远理解你,永远站在你身边陪着你。

  未烟,你不是一个人。

  未烟,我爱你。

  声如轰鸣,炽热浓烈,爱意不可消,莽撞却诚挚。

  作者有话说:

  引用歌词《爱人错过》

  燃燃表白了很多次,都被当成玩笑,幼稚话这种……但这次算是撞进哥哥心里了。哥哥心里现在很乱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