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长老, 好久不见啊,本座可是……一直都很想你。”

  天狼长老掩盖在披风兜帽下的脸色阴晴不定,一双苍老的眼眸晦暗不明,他喉咙咕噜噜的, 听起来很沙哑。

  手中的剑快要握不住……这人的实力, 还真是不容小觑。

  场面僵持,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二人身上,他扯了扯唇角, 「咣当」一声, 长剑落地。

  狂醉顺势收回,十分有灵性地折了几道, 落回封无境手中。

  封无境饶有兴致地摩挲着鞭柄上的刻痕。

  坐在石凳上的郁引这时候才轻轻回话:“天狼长老, 过去一直反对无阙魔尊。”

  “哦。”沈绪淡淡的。

  天狼长老缓缓转过身子,俯视着一众人,混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

  其实,但凡知道一点无阙魔尊和天狼长老关系的, 除了郁引, 其他人可能都在心里暗自期待着二人对上。

  总之不要说出来触上霉头就好了。

  众所周知,魔界有六位长老,分为两派, 一方以天狼长老为首,一心一意与无阙魔尊作对;另一方以丘驰长老为首, 持中立态度, 虽没有明确表明他们支持无阙魔尊, 却也对魔界最强之人抱有一定的敬畏之心。

  两方人就这么敌对着, 过了很多年, 一边尔虞我诈, 却也实实在在地守护了魔界的平衡。

  现在,无阙魔尊不知为何,回来了。

  况且,还多了一个幽明魔尊。

  虽然幽明魔尊不知为何没有出现,但众人都此时此刻都兴致勃勃地期待着在这四方之间,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天狼长老阴沉沉地看了看台下的人,最终扬了扬头,脑袋上的兜帽顺势滑下——

  露出一头银白杂乱的头发!

  头皮上像生了沟壑,坑洼不平,毛发稀疏。

  听着众人惊惧的呼声,封无境眯了眯眼。

  “就是他,”天狼长老开口,“就是这个无阙魔尊封无境。”

  “他枉为魔尊,五年前,他与仙界顾琅清勾搭,与魔界宿敌为伍,就是与魔界为敌!”

  “他为了仙界至尊能做到那一步,你们怎么还敢拥他再为魔尊!不怕整个魔界在他手中毁了吗!”

  “啊,”封无境道,“长老,劳烦您亲自跑来挑拨离间,本座还真是很荣幸。”

  回应他的是天狼长老的怒目而视,封无境倒也不恼,抱起手,静静等着下文。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重生?封无境,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你怎么死而复生的!”

  封无境缓缓转头,面上笑意更甚。

  这个问题问得可真是十分刁钻,他自己也很想搞清楚他是怎么重生的。

  嗯,虽然猜到了是顾琅清帮他复活的,但现在的情况,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岂不落实了天狼长老口中的罪名,真正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不论早晚,这个问题迟早要向魔界众人解释清楚,天狼长老帮他提前了而已。

  顾琅清……

  封无境并不是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人,成为众矢之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他现在,非常不想和顾琅清扯上关系。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本座答不上来。”封无境表情非常诚恳,“长老还想知道什么?”

  “呵呵,答不上来?”天狼长老额上青筋爆出,双目中拉满了猩红的血丝,“魔尊大人,我的满头头发,正是拜你所赐!你休想这么轻而易举地摘清关系!”

  说完,他突然转了话头:“莫非魔尊大人答不上来的原因,其实是当初你根本没有死,诈死骗过大家,你到底是何居心!”

  封无境:“?”

  这可真是有点麻烦。

  他心中念诀,掌心狂醉登时消失,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封无境正色,凛冽的双眉下压,一时之间,天狼长老感受到了空气中炙热的温度,勉强站稳了脚步,封无境嗤笑一声,调弄地开口。

  “你的头发与我有什么关系?别是打不过人家,毛被烧掉了,索性把责任全赖本座头上,”他突然眉心一拧,瞳孔涌上汹涌浪潮,“本座可不负责帮废物擦屁股。”

  “你……你!”天狼长老指着封无境,半晌说不出话。

  “你休想转移话题,你说,你是不是诈死!”

  “你猜猜?”封无境突然没了兴致,无趣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天狼长老被封无境这副模样激怒了,张牙舞爪地再取出一把剑,毫不留情地朝着封无境劈去。

  封无境抱着手,轻飘飘地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些招式。

  “你可真是太可爱了,比谁剑多吗?”

  其实天狼长老自己也知道他如今这行为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但他就是存心挑衅来的。

  因为封无境不可能杀了他。

  毕竟,平衡魔界秩序,需要他。

  当然,若是能借此机会把封无境推向风口浪尖,那他就赚大了。这个人,无知,狂妄,杀人做事只凭自己的心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统治得好魔界!

  怎么可能——

  “噗——”

  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从天狼长老口中喷涌而出!

  迟来的剧痛涌上四肢百骸,他震惊地低头,只见自己心口之上,正正地被捅了一道黑洞洞的裂口。

  而捅向他的那把罪魁祸首——正是方才被自己抛在地上,不知何时到了封无境手中的,斩魔黑剑!

  那把剑是他来之前自己挑选,特意备上的……不同于其他武器,他能直接伤到魔的灵根,再也无法根治。

  封无境却依旧不满意,手握剑柄,毫不含糊地在他的心口处前后左右搅拌着,最后抽出来,白刃上覆盖了满当当的鲜红内脏碎屑,胸口火辣辣的疼痛,魔力汹涌流出体内。

  天狼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后因为力竭,「扑通」一声跪落在地。

  眼前红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最后,停在了他的跟前,俯身,紧紧掐住他的双颊,低低说道:“我猜猜,你是想说,本座怎么敢杀你?”

  “怎么不敢?魔界长老之位,谁都能当,你当了十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天狼长老,歇歇吧。”

  脑中再也无法正常思考,天狼长老眼前一黑,向后仰倒。

  封无境踹了踹已经死绝了的人,看向台下沉默的众人,面无表情地把手中沾了献血的刀刃仍在地上。

  “处理了一点小事,宴会继续。”

  四座却依旧无声无息,无人敢说话。

  封无境突然不耐烦起来,猛地抬头,“叫你们继续——”

  “轰隆隆——”

  封无境瞳孔骤缩,手中唤出狂醉,冲向门外。

  坐下魔修尚且沉浸在魔尊大人方才与天狼长老的对擂中没反应过来,这会见人突然消失,不禁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敢抬头直视王座旁边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魔尊大人人呢?”郁引问道。

  沈绪道:“出去了。”

  “啊?”郁引有些奇怪,“外面怎么了?”

  沈绪摇了摇头。

  郁引踌躇着站起身:“那要不我们也出去看看……”

  沈绪按住了他的手,眸中坚定无比。

  郁引:“……”

  本来醉的不知天昏地暗的项迁被方才魔尊大人的霸气威武吓得出了一身汗,早早醒了酒,此刻大义凛然地站起身:“沈大侠,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先报,既然无阙大人与你媳妇有恩,你就不应该拦他,而是应该一心一意陪伴在他左右,陪他报恩,做他最坚实的护盾,你说是吧?”

  沈绪面色一冷,紧紧瞪着项迁,项迁张了张嘴,突然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袖子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拉了拉,“绪哥,项迁说得对,魔尊大人与我有恩,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见死不救……”

  沈绪:“你哪只眼睛看见他要死了?”

  郁引连忙呸呸呸:“不对不对,是见难不助,而且魔尊大人打架的话,需要他的坐骑,可现在他的符离还在我那里……我好歹把坐骑给他送去吧,你说对不对?”

  见着沈绪眼里的冰山终于有了消融的趋势,郁引连忙又趁热打铁地撒了几个娇,终于把沈绪磨答应了,项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沈绪很无奈:“我陪你去。”

  “别别,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郁引拒绝道,“你俩先出去看看魔尊大人在干啥,我总觉得情况有点危险。”

  沈绪又不开心了:“你就那么关心他?”

  项迁连忙拽住人:“得了得了,听你媳妇的吧,我俩先出去看看,拿只狗能出什么事,别吵吵了。”

  意外的,沈绪没有反抗,项迁又拉着人走了几步,到了一个阴暗的拐角处,拽人那只手突然被他甩开了。

  项迁意识到了什么,很不好意思:“哦对不起,激动了,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

  话音刚落,沈绪突然逼近了他,二人距离不过咫尺。

  项迁:“?你是有家室的人,你注意着点,咳不过我不介意,让我在上面就行了,真要在这来吗。”

  沈绪:“……”

  沈绪:“问你个事。”

  项迁:“男的女的我都可以,真的,我不讲究。”

  沈绪:“小引这几天一直和你在一起?”

  项迁:“啊,对的,郁引这几天是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一直都想对他做点什么,但他太有自我防范意识了,没逮着机会。沈大侠,你老婆对你真好,守身如玉的。”

  谁料说完这话,沈绪的脸色更黑了。

  沈绪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那他和魔尊做过什么没有?”

  项迁有些懵:“啊?没有啊?不对,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是和魔尊走一块的,然后魔尊突然走了,他就和我走一块了。”

  沈绪鼻翼一鼓一鼓,明显动了气。

  “没事沈大侠,你想太多了,你媳妇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怎么可能和谁都……”项迁寻思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脸色一滞,“他和魔尊是那种关系?!”

  沈绪没看他,径直走开了。

  项迁站在原地消化,半晌才拔腿追人,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

  另一边。

  一只巨大凶兽站在魔宫门前,口中腥臭气味盈满了空气,野猪般的獠牙凶相毕现,它朝着宫殿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更好的落口之处。

  ……涛兀。

  封无境心底颇有些震惊。

  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二次见到这玩意了。

  ……邪神?

  涛兀似乎是注意到了身后的人,缓缓地扭过头,龇牙咧嘴地朝他笑了笑,面上的婴儿眉眼顿时皱成一团,看着十分难受。

  这东西很难缠,顾及着周围的屋房施展不开,上次在幻境中,顾琅清也只与它堪堪打成了平手。

  ……它是被人为的放进来的。

  邪神想做什么。

  封无境不再深思,狂醉化形,化为凌厉红影,直直朝着巨兽打去。

  涛兀跳开,踩在了一旁的魔宫结界之上,虎皮四肢带来的威压巨大,保护结界已然有了碎裂的趋势。

  ……宿风故还是没有加强防御。

  宿风故……

  宿风故和他说,这次无阙魔尊重回盛典他就不插手了,可以给他好好施展威信。他说他在,魔宫等他?

  宿风故还在那座被涛兀踩在脚下的魔宫里?

  封无境暗骂一声,疾掠到涛兀身后,再次挥鞭!

  狂醉在空中留下残影,封无境这一鞭故意朝着刁钻的方向打的,就是为了让涛兀向刚刚那样避开,离魔宫远一点。

  狂醉带着疾风,风风火火地迅速下坠!

  “嗷!”

  封无境眸中有了几分不可思议。

  涛兀竟然没有躲,而是生生受下了这一鞭,虎皮脊背上也因此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暗红鲜血随着狂醉的舞动绽放,星星点点地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形成一滩滩骇人的血泊。

  封无境紧紧攥着鞭柄。

  方才那一鞭他注入了五成魔力,直接落在了涛兀背上,足以把涛兀打得半死不活。

  然而,方才那一鞭,却也以踩在魔宫结界之上的涛兀为媒介,间接落在了结界之上。

  本来以涛兀的力量,摧毁结界并没有那么容易,虽然看着凶险,但魔宫结界也并非如此脆弱。

  而眼下,他一鞭子下去,反倒像是推波助澜,给了本来摇摇欲坠的结界致命一击——

  简直就像是这只凶兽故意为之。

  裂痕愈来愈多,终于,伴随着结界碎裂的声音,涛兀一脚向着魔宫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