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讲,顾鸿渐也是有火气的。

  哪怕他没有和裴南枝恋爱的意思,但他自问对人展现出了最基本的善意,对方就算不领情,也没必要如此践踏他的信任吧?

  他不信裴南枝毫无感觉,倘若真的没有,又怎么会知道利用他的信任,来达成目的?

  特别是当顾鸿渐从进门起到现在,对方一言一行、神情举止所透露出来的,对自己行为背后动机的拥趸——

  以至于展现到顾鸿渐眼前的,就是一种潜台词为「我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的信号。

  亏他来时还在思考,裴南枝也许不是故意的,不排除遭到自己不知道躲哪个犄角旮旯的竞争对手威胁的可能性。

  毕竟他的团队原本和铁桶一样难以下手,只有刚加入的裴南枝看上去最好动。

  而裴南枝提的要求,又是如此可笑,简直在变本加厉地挑动他愤怒的神经。

  顾鸿渐平复了下心情,曲起指节叩击桌面:“我有点好奇,你拿什么威胁我?你篡改了测算报告不假,但已经出现的资金缺口,不是你能左右的。”

  裴南枝定了定神,说:“顾绍北当初购买融资券时,走了好几个账户,我知道你会查,也知道你肯定还有没查到的。”

  他指指大脑:“思考方向的问题,你们会查关系人或者代持券商,但应该忽略了投资公司。鸿盛那么大的摊子,散户虽然多,但真正能提供大额钱款的还是机构。”

  “今天回去后,你可以让安妮姐查一家叫斐然的私募基金,这家公司成立了几年,业内小有名气,也不是最近出现的皮包公司。

  顾绍北不放心他们,所以我其实挂靠在他们那里,负责幕后主持工作,而斐然名下的账户里,存放着顾绍北数额最大的份额。”

  听到顾绍北的名字,顾鸿渐呼吸窒了窒。“不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然后呢?”

  裴南枝咬了咬牙,道:“目前我已经将手头的融资券抵押给了券商,从他们那边换到了鸿盛的股票,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是拿城东项目面临的问题炒作,然后带头抛售,做空股票。”

  沉默……

  凝固的、压抑的沉默。

  顾鸿渐凝视着他,目光深深:“裴南枝,我顾鸿渐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裴南枝脸色白了白,说:“先生很好,是除了母亲外,对我最好的人。”

  “所以你就这么对我?”顾鸿渐犀利地逼视他。

  “我说你刚刚怎么讲了半天你有多了解我,原来这里还等着一出。这一整套的流程计划,是你给我四叔出的主意吧?就连那个私募基金,也是你帮忙找的,对吗?”

  青年握紧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是……”

  顾鸿渐腾的站起身,深吸口气,压抑下翻涌而上的激怒。

  他该说什么?现在能让他说什么?

  感谢你费心了解我?

  感谢你有心算无心,让我知道自己的逻辑漏洞在哪里?

  片刻后,顾鸿渐面无表情地道:“你的情报我收下了,告辞。”

  语毕,毫不迟疑的转身朝玄关走,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懒得说。

  裴南枝眼眶迅速红了。

  “先生!”他起身疾走两步,伸手一把拉住顾鸿渐,短促地道:“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我……”

  “你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害我。”顾鸿渐回头打断他,语气异常冰冷。

  “你知道顾绍北在我两个项目工地找事情,我手底下的人花了多少钱摆平吗?你知道他想尽办法卡我手续时,我们又耗费了多少心力吗?你知道你一份报告弄出来的漏洞,最后评估出来需要用多少资金填吗?”

  顾鸿渐掷地有声的,沉冷地道:“这些成本,的确产生了。”

  裴南枝低下头,咬着唇不说话。

  顾鸿渐甩了甩手臂,居然没挣脱。对方虽然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擒着他的爪子却跟铁钳似的。

  他不是受吗?

  怎么力气这么大??

  顾鸿渐索性不动了,头一次用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语气对裴南枝说话:“放手……”

  青年祈求地看着他:“先生,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我会证明给你……”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顾鸿渐再次打断他。

  “我无意对你的选择做出评价,但我希望你也做好与我为敌的心理准备,现在,放开。”

  “我不想看到你。”

  ——

  开车回去的路上,顾鸿渐心绪烦乱,忍不住又点了根烟。

  裴南枝对他有主观能动性上的攻击性,他不确定这会让小说作者,又对裴南枝这个主角受,做出多少倾斜。

  再加上摆在他眼前的棘手困境,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时,谢思邈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顾鸿渐压下心头的烦闷,摁下免提,道:“不是说好……”

  “我想你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男音缠绵低沉,诉说着自己的思念。柔情款款的语调中,还含一丝委屈。

  顾鸿渐语气不由软下来:“之前不也忍得好好的吗?”

  “哪有好好的,你那是没看到我有多难过!”谢思邈抗议完,又替自己这次的行为申辩:“我没有露脸,所以不算违约。”

  顾鸿渐无奈:“还让你钻到了空子。”

  谢思邈低笑了声,说:“不过在听到我们小顾的声音后,谢叔叔感觉好多了,小赵有机会见到你,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

  顾鸿渐了然道:“你又不好好工作,别老给人家添麻烦。”

  谢思邈哼了声:“你关心他都不关心我,我要翘班,让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痛哭流涕吧。”

  顾鸿渐想象到那个画面,嘴角微微翘起:“你就知道欺负他,小心人家跳槽。”

  谢思邈煞有介事地抱怨:“谁让他占据了我们宝贵的聊天时间,你这人那么铁石心肠,万一很快就挂我电话怎么办?我还想多听听你讲话呢,而且……”

  他话锋一转,忽然道:“从你刚刚的语气状态来看,这个电话打得还挺及时。”

  顾鸿渐愣住,下意识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心想有这么明显吗?

  谢思邈在线路那头循循善诱:“小顾今天怎么了,是遇到麻烦了,还是心情不好?不介意的话说给我听听?”

  顾鸿渐垂下眼帘:“说出来也没法改变现状。”

  也许他的确需要发泄的途径,以至于在面对谢思邈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任性。

  谢思邈回得理所当然:“但可以找到人分担啊。”

  有一瞬间,顾鸿渐特别想见到他。

  ——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谢思邈耐心地引导着话题,慢慢撬开了寡言少语、也不擅长诉苦的顾鸿渐的嘴。

  小顾总趴在方向盘上,脑袋枕着手臂,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近期的麻烦。

  隐去小说剧情,各种虚幻到没有边际的内容不谈,他把裴南枝的背叛,以及今天的谈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谢思邈。

  “真过分,哪有这么对待心上人的。”

  谢思邈华丽的声线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低沉。犹如缓缓拉动的大提琴,发出悠扬婉转的琴音,抚平人焦躁的心绪。

  他认真倾听着,偶尔提出几个想法,又或者宽慰几句,让顾鸿渐一点点放松下来。

  直到最后,他惋惜地说:“要是能见面就好了,真想把我的小顾抱进怀里,好好让你感受下什么叫喜欢,把那些不愉快的体验都覆盖掉。”

  顾鸿渐面红耳赤,嘴上说着:“瞎讲什么啊,快闭嘴。”

  心却止不住蹦跳起来。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对方的怀抱有多宽厚温暖,想到后来,赫然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

  谢思邈不喜欢接触,却唯独对他没有边界。

  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少年时,对方就会用花言巧语,哄得他稀里糊涂和人一道躺在花园的躺椅上,沉沉午睡。

  彼时谢思邈搂着他,而他的脑袋则枕在对方饱满的胸肌上,可以听到有力的心跳。

  这个人生就一副和脸蛋截然不同的结实身材,肩背宽厚,四肢修长有力,全身覆盖着线条流畅的肌肉。

  只有手和脸蛋匹配,生得非常漂亮,指节修长,手背的肌肤细白莹润。但只要摸过他的掌心,就知道生着层薄茧。

  割裂的感觉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明明像只斑斓的花蝴蝶,却出奇的会在关键时刻,给以人安心感。

  真是好奇妙的一个人。

  小顾总怔怔想着,觉得身边更空荡了。

  偏偏花蝴蝶这时候,还要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不停撩拨着他的神经:“小顾说实话,现在想不想我?”

  想……

  顾鸿渐很想坦率地承认。可他能够想象到,一旦自己这么说了,对方极有可能扔下工作,赶来他的身边。

  到那时,好不容易保持开的距离,又要缩短到难舍难分的程度了。

  顾鸿渐从没想过,他本意是思考跟谢思邈的关系该何去何从的冷静期,会有如今的用途。

  眼下这个局面,越接近他的人越危险,很有可能被裴南枝识别为「敌人的同伙」而遭殃。

  至少,不能牵连到谢思邈。

  顾鸿渐坐起身目视前方,视网膜内,机动车道一直延伸至地平线尽处。川流不息的车辆就像庸庸碌碌的虫子,盲动而不知停歇。

  他握紧了方向盘,低声道:“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抱歉。

  谢思邈一顿:“小顾……”

  “也暂时别再管我的事。”顾鸿渐闭了闭眼,加重语气道:“我们说好的,期间互不打扰、互不干涉,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