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收拾好的东西刚从大房子出来,李元大老远就见着李不群站在路边,顿时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大冷天的,外面呼呼地刮着大风,李不群穿着李元小时候看着就很破旧的棉袄,扣子早就坏了,这会子用腰带缠着,不暖和不说,看上去还特别寒碜,不知道的还以为李不群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连件棉袄都舍不得买。

  明明前阵子李元才刚给买了厚实的棉袄……

  不过李不群就是这种人,平时怎么破烂怎么穿,新衣服都放柜子里,等放旧了再穿。

  “爸?”走近了,李元喊了声。

  李不群就道:“你去你四叔家乱说话的?”

  “怎么了?”李元想了想,自己好像没做什么。

  “你四叔家孩子病了,说是你咒的。这几天要找人看看是不是跟先人有关……”李不群特别严肃,眉头紧皱,特别失望地看着李元,“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乱说什么话。那孩子才几岁,也是可怜。”

  “从小我怎么教你的,你都想狗肚子里去了?”

  “元元,你……”

  李不群就开始叹气,重重地叹气,好像李元成了十恶不赦地罪人。

  李元直接给噎地说不出话,又觉得这事儿有点反胃,“爸,我小堂哥上个破三本,我不是看不起三本,我就是单纯的看不起我四叔,他还觉得比我怎样怎样了,我说几句怎么了?还有爷奶用的被褥,那都几十年了,好不好另说,四叔凭什么拿回家?就凭他是爷奶的儿子?”

  “我觉得这事儿蛮恶心的,就随口说了句。”

  “孩子身上起小疙瘩,以前没起,就拿了爷奶的被褥起了,这不是很容易找到原因吗?病了看不好直接去医院啊……”

  这事儿李元确实有点迁怒,他也承认,但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证据,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四叔但凡是有那个心思,带着孩子去趟医院,要真的跟被褥无关,那到时候再来骂他就是。

  可现在呢?

  四叔张口就是李元咒孩子,而李不群是坚定不移站在四叔那边的,跑过来指责他。

  “爸,孩子现在咋样了?”李元问。

  李不群眉头紧皱,不说话。

  “那就是你也不知道?”李元明白了,“所以你只听我四叔说了几句话,你就来骂我?孩子如果真的不好,那才是大事吧?”

  “以后别人家的事你少管。”李不群梗着脖子道。

  李元直接气笑了,“所以四叔每次见面各种打压我讽刺我就行?你们老李家这是打哪儿传下来的规矩?怎么,是不是做长辈的随手把孩子打死,这也不犯法的?”

  “打死你又能怎样?”李不群气得不行,一脸失望地摇头,喃喃道,“你这样的搁古代就是逆子,随便拿出家法都能打死你。”

  “爸,你也知道那是古代。”

  “爸,时代变了。”

  有时候李元生活在靠山村,恍惚间都会以为自己还生活在古代。

  村里基本上都沾亲带故,出五服不出五服的,反正拉拉扯扯的都能掰扯上关系,有时候一家出事,基本上全村都知道,而且大半个村子都因为关系亲近,会参与其中。

  像李不群这样的在靠山村也有不少,长辈就是天就是地,做子女的必须孝顺,否则就骂你甚至是打你,一天天的咒骂洗脑,把你也变成他们的一份子。

  李元看着一脸失望的李不群,心中偶尔也会有那种想要让李不群满意,想做出让李不群满意的事情的冲动。

  也好在他身边还有齐长青,他还有老师,还有课题,还有好几个项目,这些人这些事情充斥在脑海中,很快便把那点冲动挤压出去,让他变得清醒。

  “我先去爷奶家送奶粉,再去四叔家看看。”到最后,李元到底是这样说了句,又说,“我过去看看孩子 ,要是真不好,真的得送医院。”

  李不群没说话。

  李元直接走了。

  沿着宽阔地街道往前,两边距离越来越远。

  等快要进入胡同的时候,李元回头,就看着李不群还站在路边,佝偻着脊背,看样子还在看他。

  这副模样,李不群看上去有些可怜,但事实上呢?

  事实上李不群恨不得弄死他这个儿子。

  拐弯进了胡同,李元直奔爷奶家。

  刚巧四叔也在,还在说孩子的事儿,“身上起了小疙瘩,痒,一晚上一晚上地睡不着觉。他姥姥说是让人咒了……”

  “土法子试了?”老头守在炉子边上问。

  “试了,没用,得找人看看。”四叔就道。

  李元推开门进来。

  四叔回头看了眼,继续说:“都是因为元元说的那话。孩子还小,懂什么,元元你但凡是有点良心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行。”李元就道,“这事儿我管。”

  爷爷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看了眼四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爷,我拿了些吃的过来,水果有的不耐放,你这几天就吃了。还有奶粉,冲了给我奶喝。”李元笑眯眯地拿出东西,又对四叔说,“这几天爷奶家里丢了不少东西,这些吃的不会丢吧?”

  四叔打了个哈哈,没说话。

  李元又说:“爷奶,明天我还来,看看东西还在不在,可别叫狗东西给拿了。现在我奶在家养身体,需要这些东西,爷你也别送给别人。”

  好听的不好听的,反正李元都说了。

  从爷奶这边出来,四叔还留在屋里,李元也没管,一边拿手机找出大堂姐的电话打过去,一边往四叔家里走。

  跟大堂姐沟通之后,李元这才知道,原来孩子不舒服这么大的事情,四叔根本没跟大堂姐说。

  “大堂姐,那我今天就做这个通风报信的恶人,给你说了。”李元笑道,“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情况还行,就明天送医院,如果不行,今晚就送医院。”

  “行。”那边大堂姐连忙道谢。

  挂了电话,也刚好到四叔家,李元推开门进去。

  还没进屋,里面四婶正在打电话,声音很大,李元一听就知道了,这是大堂姐打来的。

  四婶就道:“就说他不是好东西,过来就没安好心。”

  又说:“今晚不用去医院,明儿个一早再去。我非得去老三家里闹一场不可,老三养的什么狼心狗肺地儿子。”

  过了会儿,声音倒是压低了些,“行,我知道了。他待会儿来我指定不能再这样说,你妈我难道是傻子不成?”

  这是大堂姐见缝插针的找机会跟四婶通风报信了,两个人说的正事也就一句话,其余的都是骂李元的。

  李元等着里面挂了电话,这才推开门进去。

  “元元来了,快进屋暖和。”四婶笑得特别温柔。

  “我过来看看孩子。”李元就道。

  “现在瞧着好些了,已经睡了。”四婶就道,“明儿个再看吧。”

  “行。”李元也没强求,不过炕上虽然关着门,但里面的动静倒是不小,小孩还在嗷嗷叫呢,挺有精神。

  目的达成,知道小孩没大碍,李元跟四婶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走了。

  从这边出来,李元又拐了个弯绕回老人住的胡同那边,去了郑叔这边的爷奶家里。

  一进屋,阿奶就急匆匆出门,不一会儿回来,摸出两个冻梨,李元和齐长青一人一个,“吃冻梨。你爷买的,我说他不会买,买贵了,还跟我倔。”

  “我哪知道前阵子有便宜的,你也没买。”阿爷离开炉子边上,让李元和齐长青上前。

  其实屋里一直烧着炉子,根本不冷,不过李元还是上前靠在炉子边上暖和。

  这边屋子和李不群那边的爷奶的屋子其实是一样的,屋里的老物件多,有些用来放衣服的柜子都是几十年前,很老很老的了,还有板凳、桌子啥的,也都很老旧。

  不过跟那边比起来,这边阿爷阿奶屋里摆着的东西要更多一些。

  李元给买的特产,里面的东西吃了,盒子没舍得扔,就摆在屋里,花花绿绿的,还有一些郑婶拿过来的锅碗瓢盆啥的,一般那边做点好吃的送过来,都是一起把锅碗瓢盆放这边,回头有空再过来拿。

  李元也没说今天的那些糟心事儿,就单纯的坐了会儿,这就离开了。

  从阿爷阿奶这边离开,李元一下子就觉得放松许多。

  “嗐,都是我嘴贱。”李元就道,“自找的。”

  “爷爷是伤心了。”齐长青低声道,“奶奶胳膊怎么断的,就算四叔大伯他们不说,难道爷爷是傻的?本来好好的养着,到现在奶奶应该可以自己行动了,结果呢?”

  结果大伯、二伯,李不群、四叔在医院闹腾,愣是让奶奶胳膊骨折了。

  出了这样的事,这几个年纪也不老小的儿子,基本都有孙辈了,但凡是有点良心,就应该好好照顾奶奶,结果呢?爷奶家里的东西不断减少,难道还能是小偷偷的?

  只能是这些人拿的。

  李元就叹了口气,“平日里瞧着大伯、四叔他们都还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都爱脸面,挣面子的事儿肯定都抢着做,就像奶奶回家那天,他们不都是抢着帮忙 ,四婶还帮着铺炕呢。”齐长青就道,“他们那是活得明白,面子上好看就行了,至于背地里,当然是怎么对自家有好处怎么来。”

  “这话让你说的,好像人都是表里不一,内心邪恶的。”

  “本来就是。真正表里如一的善良人要么活不下去,很快变坏或者干脆死掉,要么善始善终,成为凤毛麟角的存在。”

  “那按照你这个理论,如果咱们真的能遇上那种表里如一的,应该庆幸才对。”李元琢磨了一下,有点琢磨明白了。

  齐长青就道:“是这样。我们没有办法理所当然的遇上好人,一旦遇上了,只能说运气好。”

  这些东西书上是没有的,讲课的老师也不会跟你讲这种人性的阴暗面,而像李不群这样的家长,就更不会了。

  回到大房子,李元还是感慨万千的。

  许锦棉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笔,正在写写画画,见着李元回来就道:“马上要过年了,你师兄得提前回家过年,他负责的那部分课题要重新回归到你身上。”

  “没问题。”李元点头,又问,“老师你呢?”

  过年的话,李元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不会回来过年,但现在靠山村这边有课题研究,那他肯定不能特地跑去别的地方过年,会留在靠山村。

  许锦棉拿着笔画了个圈,道:“我也留在靠山村过年。”

  “哈?”李元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