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识字,没念过书,但是她很聪明,在这个家里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李元道,“她不管什么事都听我爸的,因为我爸掌控家里所有的一切,她心甘情愿伏低做小。小时候我急着上学怕迟到,我妈做饭晚了点,我没吃饭就去上学了,我妈追了我五条街,拧的我耳朵脸都是青的。”

  “她害怕我不在家吃饭这种事说出去,会对她名声有影响,所以先下手为强,不分青红皂白教训我一顿,让我觉得错误在我。”

  小时候的李元确实很委屈,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揍了,但后来是真的不敢不在家吃饭了,哪怕是有时候张梅鑫做饭晚了,吃完饭再去上学要迟到,比起迟到,他更害怕挨揍。

  那种成年人力量上的绝对优势,还有从小李不群给洗脑的:不可以忤逆长辈,长辈做的一切都肯定是为了孩子好,所以无论多疼多委屈,都要忍着。

  他们都是活着的魔鬼。

  李元出神地看着拦在前面的齐长青,“如果我小时候能遇到阿青,我一定会以为他是天上下来的童子。”

  “现在也不晚。”顾知巫笑眯眯道,“你俩现在不就是佛爷身边的一左一右两位童子。”

  “那师兄你呢?”

  “我是大师兄,佛爷身边唯一的大护法。”

  忽然说起许锦棉,李元那种沉浸在过去的感觉就完全抽离了。

  正好老佛爷抱着保温杯,迈着四方步慢慢悠悠地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几乎都是村里的,还有一部分是请来盖房子的工人,反正一水的五大三粗,力气贼大,看上去长得也挺凶的那种。

  距离最近的二彪子还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柄唱戏的大刀扛着,那真是威风凛凛,能止小儿夜啼。

  “我是元元老师。”许锦棉淡定道,“人躺哪了?得赶紧送医院。”

  李不群平时在家里的时候,敢怒骂许锦棉,说他是个骗子,骗着李元白白干活没有工资。但是此时面对许锦棉,他的脸色倒是很缓和,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反而是很顺从许锦棉的安排。

  于是村里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村,不多久果然看到已经自己爬起来,很狼狈地蹲在路边,正拿着手机跟谁打电话的于天成等人。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于天成看到这一幕,有些愣。

  “都抬起来送医院,不用担心医药费,我全包。”许锦棉大手一挥。

  二彪子扛着大刀就冲上去了,凶神恶煞地指挥着大家伙儿,抬着人就走,根本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等人都抬好了。

  许锦棉还是慢悠悠的,“钱的事不用担心,我出钱,你就是想去国外看病,我也有钱送你出去。不过这个钱不会过你的手,而且,下回要是再打了你,不小心断了腿断了胳膊的,我还会出钱,说不定还会让他们来道歉。”

  甭管怎么样,反正许锦棉姿态是摆出来了,看着不太像正面人物似的。

  尤其是二彪子扛着大刀站在他身后,仿佛凭借一己之力把一群人都拉到坏人阵营。

  送走这些人,许锦棉慢悠悠地回去。

  李元看得一愣一愣的,“老师,你这是带着狗头将军占山为王,为非作歹了?”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为非作歹,我这明明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许锦棉仍旧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

  这时候李元才知道,原来齐长青跑去揍于天成,这事儿许锦棉是知道并且参与了的,他感觉鼻子有点酸,从来都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从来没有。

  “老师,这会不会有影响?”李元忽然想起现在课题延伸出去的项目。

  “这得分什么事。”许锦棉谆谆教诲,“如果是老师我忽然看路上一个人不顺眼,带人打他一顿,那这形象肯定完蛋了。可现在,那个于斌在镇上有个小男朋友,才十几岁,玩得花样还挺多,简直是五毒俱全,现在揍他一顿都是轻的,回头我还要把他送进去。”

  至于于天成,那更应该揍,否则他还不知道要胆大包天地算计什么。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许锦棉现在是太了解李元了,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爸是不是从小教育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觉得待人有礼也的确很有道理,并且一直很遵守。”

  “是。”李元点头。

  “你爸自己都想打你,还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看他是怕你长大了打他,提前掐灭萌芽吧?”许锦棉忍不住吐槽,“大环境不同,规则当然也不同。更何况,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前提是自己是安全的是舒服的,而不是要被打被欺负的。”

  “老师说得对。”齐长青跟着附和,“我去过非洲部落,很多都是人手一把AK47,跟他们做生意不能讲理,要看硬实力,否则就算是小孩子也会对你投放长矛,把你当猎物。”

  李不群这种人最恶心,他拿着那些看上去很正确的道理当鸡毛令箭,逼着李元去遵守,但其实里面藏着自己的私心。

  那时候李元还小,人生道理又懂得几个,以为了李不群说的就是对的,可事实上呢?

  成年人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掺杂了pishuang一样的毒,毒杀自己亲生的小孩,比魔鬼都要残忍。

  “我以前一直对从小接受这样的家庭教育而沾沾自喜,我不骂人,也不打人,不抖腿,坐有坐相、站有站像,每天活得像个机械一样,从来都不敢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小元子你这种人,不知变通,太机械,是不行的。”

  “老师说得对。”

  李元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就像是课题延伸出来的项目,如果是按照正儿八经的书面流程,要先跟靠山村的家家户户签合同,提前定下出货量和价格,还要评估风险,计算盈亏等等,估计这些书面的东西一摆出来,没有人能看懂,也不会有人来跟他们合作。

  像是齐长青喊来工程队,在村里入住前,如果又要签合同,又要提前给钱,等回头再多退少补啥的,估计不少人家都不理解,会害怕到时候是不是要产生纠纷?

  但请李洪将帮忙的话,这些所有的事情就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事实上钱也跑不了,弄坏人家的家具什么的也同样要赔钱,事情是一样的,但两种处理方法的结果就截然不同。

  一个环境一种做事方法,并不是一成不变。

  一路浩浩荡荡把于天成几个人送进医院,一通检查下来,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伤,没资格留下住院。

  许锦棉一直陪着李不群,笑眯眯地解释,“各种检查都做了,钱不用担心,我都已经给了。也正好趁机体检体检,都很健康,没啥被打出来的毛病。”

  不等李不群说话,郑叔就道:“该做的都做了,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的不对。元元正儿八经的大学生,现在管着村里种菜、卖菜的事情,也有正儿八经的活计,他哪里差了?”

  “他姐夫还知道来家里,他来过几趟?”李不群一副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

  郑叔差点让气得背过气去,“你对你女婿怎么样你心里没数?你对元元怎样,你心里没数?元元要是在住在那边,用不了几天,一晚上就能直接冻死。老三呐,咱做人都讲良心。”

  “他已经是你儿子了。”李不群梗着脖子道。

  反正别人说的那些话他反驳不了,但是也绝对不会承认,还必须得想方设法的另外找点问题,把面子找补回来,一定要把李元踩到脚底下才行。

  眼瞅着这话也没办法说下去,郑叔叹了口气,心里对李不群失望至极,又觉得这件事很荒谬,亲骨肉,自己生的孩子,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偏偏李不群就这么做了,并且贯彻到底,绝不改变。

  倒是许锦棉看得透彻,就道:“这是上瘾了,改不了。”

  压制李元可以让自己产生优越感,这个家还在掌控中的变态掌控谷欠中,大脑会感觉很爽,会分泌更多多巴胺来鼓励他继续这么做。

  “人性本恶,说的就是这种人。”许锦棉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整理整理身上的衣服,很淡定地站起来,“走,去看看他们都怎么样了。”

  于天成、于斌,还有宋主任,三个人其实也并不狼狈,就是身上疼,但身体很健康,没毛病。

  这边许锦棉一进屋,身后的人就哗啦啦的都进来了。

  二彪子这回没拿大刀,不过也是凶神恶煞的,俨然一狗头将军站在许锦棉身后。齐长青虎视眈眈地看着于斌,不停地捏着手腕,随时都准备冲上去再揍一顿。

  于天成和于斌都没动弹,最后是宋主任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准备兴师问罪。

  “在靠山镇这地界,还没听说过有谁大白天敢打人的。”宋主任看向齐长青,他认得这个青年,打他打得最凶。

  “这事不急。”许锦棉笑眯眯道,“回靠山村商量,请村长或者报警都行。”

  兴师问罪什么的,佛爷就没再怕的。

  宋主任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先前许锦棉说的那些话他也听到了,本以为能稍微压制下这位远道而来的老师的气焰,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受影响,反而早就做好万全准备了。

  事实上这件事无论是请李洪将还是报警,到最后肯定是调解,而且还会把事情闹大。

  按照宋主任的想法,最好是李元这边私底下赔礼道歉,再顺便把项目给山间村定下,这样的话,他还能勉勉强强原谅李元。

  但事情的发展显然不是这样的,文质彬彬的许锦棉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书呆子,反而很懂路数,一开口就把事情给彻彻底底的解决了,彻底的让宋主任没了念想。

  “山间村种菜的事也不用着急,回头项目扩大规模,肯定会让附近几个村子都种菜。”许锦棉打完一棍子,又给了个甜枣,不过也趁机表明了态度,“不过元元是我的助手,他管着这些个项目,哪儿哪儿不合格,都是元元说了算。”

  也就是说,搞来搞去,最终权利其实还在李元手中。

  蹲在地上的于天成猛地抬起头,盯着李元看。

  “你不是没有工资?”李不群也猛的看向李元。

  李元点头,“我确实没有工资,不过老师这边的事情基本都是我打理,很多事情都是我来做决定。我从未说过我手头没钱,是爸你天天说我没工资,身上还有助学贷款,欠了债,说我一文不值,就会拖累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