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想起来……
有细细密密的疼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慢慢演变成了不容忽视的钝痛。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或者根本没有留意的细节, 宛如高清的电影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重新上演。
被封印的感情和记忆一起挣脱枷锁, 冲破屏障，蓄势待发的喷涌而出。
如同瞬间上涨的潮水将纪星昀完全淹没其中。
他的第二次生命有着另外一个人的参与。
纪星昀从始至终都不是孤身一人。
而那个人却不愿意出现在他面前，绝大多数时候, 留给他的都是模糊不清的侧脸和背影。
带着某种像是赎罪的态度, 在暗地里默默守护着他。
真是独断专横。
真是……自以为是。
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你，原谅你吗？
纪星昀跑得越来越快，周围的景物在他的视野范围里, 也逐渐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的残影。
就在这时, 有谁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过于强劲的反冲力差点带着对方一齐摔倒，他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跑这么急做什么？”
“上面有人……”
纪星昀连头也没回, 只不耐的回了一句：“放开。”
“上面有人找你！”
一时半会竟挣脱不开。
纪星昀红着眼睛气愤的转过身，却发现后面拉扯住他的竟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部门主管。
就算是顶头上司, 纪星昀此刻也不想搭理。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主管满头大汗, 见少年终于停下脚步后, 连忙松开了手。
可算是赶上了, 不枉费他一大早就守在传送阵附近。
本来打算好好跟少年好好聊一聊的，可是对方一出传送阵就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废了好大力气才追上来。
也不知道这小孩瞅着弱不禁风的, 怎么跑起来像不要命似的。
想起某位大人的吩咐，主管神色一凛。
他伸出手指往上隐晦的指了一下, 话语急促：“那位找你。”
纪星昀蹙起眉, 毫不犹疑的拒绝：“我有事……”
主管一脸恨铁不成钢：“还有什么事比这个重要, 你知道找你的人是谁吗？”
“那可是……”
主管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 纪星昀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什么至高无上的神明，万千小世界的主人……都和他无关。
“什么主神？跟我没关系。”
“主神的灵魂碎片分散在各个世界，直到现在才重新融合为一体，虽然早就听说了主神归来的消息，不过还没人亲眼目睹过神明大人的英姿。”
“说来也是巧合，你的任务也是上面的人特意关照过的，就连我这个主管对你的任务内容也并不是很清楚。”
“至于上面的人是谁……”
主管自顾自的说着话，忽然神情一凝。
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某种不算意外，稍稍分析就可以得出结论的事实，让主管直接傻楞在了原地。
耐心告罄的纪星昀正想趁此机会赶快跑走，耳朵自动捕捉了一些关键词。
他的动作一僵，恍惚的问：“……你说什么？”
磕磕绊绊的告知了少年主神所在的地方，主管回过神来时，面前的少年早已跑出去数米开外。
联想到对方极有可能与那位神明存在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关系，他的眉心跟着跳了几跳，立马回到部门，打算将少年的级别提升到最高，奖金翻上几倍。
……
科技感十足的摩天大楼矗立在中转站的边缘，几乎接近于无限的高度，直直的耸立在云端。
对纪星昀来说，这栋楼陌生又熟悉。
在很久很久之前，它并没有这样惊人的高度。
某位存在的归来，给中心世界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负责接待的前台小姐，十指翻飞的在键盘上敲打。
她似乎很忙，眼角余光扫到有人进来后，
头也不抬的快速说道：“部门所在的具体位置在地图上均有标记，地图在您旁边的书架上。您也可以打开您的系统终端，查询更为详细的信息。”
“或者您是来找人的？那么请问您有预约吗？”
纪星昀犹疑片刻，才轻声道：“我找……主神。”
前台小姐动作一顿，猛的抬起头来：“您找主神大人？！”
不知道是惊讶于居然真的有人来找主神大人，还是惊讶于少年对大人如此随意的称呼。
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的金黄色信息在屏幕上不停闪烁，这条讯息在所有员工的显示屏幕上停留了许久了。
是主神大人在归来后下达的第一条指令。
指令最中央有一张分辨率很低的照片，从拍摄的手法和角度来看，十有八九是偷拍的。
镜头模糊了一大片，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是个纤细的少年。
但更详细的，却看不清楚了。
少年的身形和相貌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似乎偷拍的人对照片里的人有着极端的占有欲，根本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具体模样。
前台小姐郑重的摘下了眼镜，格外仔细的看了一眼纪星昀。
面前的少年有着极为出色的容貌，眉眼昳丽精致。
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白腻的脸庞透着薄薄的绯色，小口小口的喘着气，唇色嫣红馥郁，像捣得很碎的草莓汁……
前台小姐连忙收回纷飞的思绪，指尖有些抖的将眼镜重新带好。
刹那间的福至心灵让她意识到，少年和照片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既然如此，多看一眼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她压低声音道：“大人在最顶层。”
前台小姐有些迟疑：“至于最顶层那里……我也不太清楚具体位置……
自从掌管万千世界的神明归来后，这栋建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楼层数目，也不清楚一层会有多少个房间。
这栋楼房仿佛自成了一个空间体系，可以无限延伸扩展，就连工作人员都要按照地图的指示才可以找到自己部门。
女孩犹疑的话语逐渐变得坚定，她认真的说道：“但我想如果是您的话，一定会见到他的。”
归来的神明掌握着创世的权柄，无数世界上兴盛与衰落全在其一念之间。
强大，冷漠，高不可攀是他的代名词，没有人敢揣度主神的心思。
他们尊敬他、爱戴他，又难免会产生些许畏惧心理。
就像蝼蚁面对猛兽，凡人面对掌控生死的神明，很难不会因为实力和地位的差距而心生恐惧。
但显然面前的少年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例外。
对他们来说是，对主神来说……
——应该也是。
***
电梯的空间很大，上升的速度也很快，出乎意料的是，纪星昀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失重感。
他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四周都是浓郁粘稠黑暗，却有点点星光在其中昳丽闪烁，连成了一片璀璨流溢的星河。
有谁坐在被黑暗笼罩的位置上，身形影影绰绰。
纪星昀步伐微僵，突然产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潜意识明确的告诉他，前面的人正是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可是两人之间似乎不仅隔着漫长的时光，还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他认识的，熟悉的，喜欢的，已经堙灭在了漫长的时光长河中，那些久远的记忆好像都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做错事的人又不是自己。
忐忑不安，伤春悲秋的人也不该是自己。
纪星昀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不远处那人冷峻的背影一动不动，格外僵硬。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话语。
相比之下，男人的嗓音干涩又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纪星昀语气平淡的问道。
“对不起……”
“除了道歉的话语还有别的吗？”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怪你什么？怪你牺牲大部分力量将我散落的灵魂重新融合，怪你自作主张抹除我所有的记忆？”
“还是怪你不愿意听我的话，非要和别的碎片自相残杀？”
“…………”
纪星昀莫名觉得，那道黑影像是一只头和尾巴都委屈巴巴，垂得很低的大狗狗。
他的心软了那么一下。
“新生的灵魂太过脆弱，承受不住那些记忆……”
“那为什么要封印住我对你的感情呢？”
“……这是对我的惩罚，我不配得到你的回应。”
纪星昀沉默：“…………”
所以你在小世界里自顾自的喜欢我，对我好，从来没有奢求过我给予你回应？
要不是他还记得前几个世界那些人像狗争夺肉骨头一样争夺着他，为吸引他注意做出一系列偏执极端的事情来……
纪星昀说不定真的会觉得这人可怜兮兮，挺委屈的。
“要不是你绑架过我，强迫过我……说不定我真就信了。”
高高在上的神明不知道想到的什么，耳根可疑的红了一瞬。
他低声道歉：“那时的我也没有记忆，做出了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抱歉。”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在意。”
隐身于黑暗中的神明，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前不远处的少年，他极力克制着想要把他拥在怀里的冲动，压抑着沸腾在血液里的□□。
千方百计的想要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他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哪一下惹对方不高兴。
凭借神明的权柄，他完全可以创造出一处天衣无缝的囚笼，将心爱的小玫瑰牢牢锁在怀里，也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玫瑰“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
但他不敢，也不想这样做。
他想让少年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用满是星光的眼眸一心一意的注视着他。
——只看着他。
可他把这样的纪星昀弄丢了。
他是间接害死过昀昀的杀人凶手。
不配得到原谅。
所以……
哪怕昀昀的灵魂已经在小世界的淬炼下，成长到足以接受那些记忆的程度，他依然自欺欺人的延长了解开记忆枷锁的时间。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你不会原谅我……”
“不过昀昀……你下次做任务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纪星昀的头上缓慢的浮现起一个问号。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原谅你？你除了想要杀死自己外，还做过什么让我伤心的事吗？”
纪星昀停顿了一会，继续道：“……你该不会是觉得，是你把我害死的吧？”
“虽然你的确占了一小部分原因，但那时候的我根本就没想过寻死，自杀只是想着脱离世界，阻住你的一种方式，不过也是倒霉，那时候我的系统恰好不在，连带着系统的功能也基本丧失了……”
纪星昀说着说着忽然声音变得微弱起来，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表情微微凝住。
“零一也是你的灵魂碎片，他也参与了。”
这番话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斩钉截铁，果断的说了出来。
纪星昀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难怪他一个新员工第一次任务就遇见了排名榜第一位的大佬，难怪他每次遇到难题零一都会为他保驾护航。
他第一次嫌弃这人好端端的干嘛分出去那么多灵魂碎片，明明都是一个人，偏偏搞得像是什么修罗场一样。
纪星昀刚想说点什么，他忽然听到了广播的声音，机械感十足的系统音如此播报着——
“中心世界的掌控权发生变动，现重新更新——指令下达中——”
“编号1172号宿主，恭喜您继主神大人后，成为中心世界的第二位主人。”
“权限更新中——叮，您的权限凌驾于主神大人之上，主系统000号竭诚为您服务。”
机械音如此连续播放了三遍之后，才停下来。
纪星昀完全呆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向那道将自己严严实实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恍惚的问道：“你把中心世界的权限转给了我？”
“嗯。”
“昀昀会开心吗？”
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
因为有了整个世界的权限，个人面板上的积分正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转眼间就变成了十几位数字。
纪星昀：“………”
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高兴。
“以后我就是你的员工，你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纪星昀：“……我没有奴役别人的癖好。”
黑影急切的说：“我是自愿的。”
纪星昀轻声叹了口气，他慢慢走上前去，来到了黑影的面前，无数星光围绕在他身边，细碎闪耀的光辉将他映照的光芒万丈。
黑影附近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近在咫尺的两个人，仿佛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容貌精致的少年试探性的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神明冰冷的手掌，将他带到了明亮的星空之下。
他歪着头，唇角微微抿起，带着丝不解和疑惑：“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抱抱我吗？”
***
自从主神大人归来之后，前台的工作越发不好做了。
主神大人的力量越发强大，不仅中心世界的边缘正在不断向外扩展延伸，连带着这栋楼房的空间也经常发生变化。
每天都有数十位找不到部门的员工过来寻求帮助，还有负责运营和维护小世界稳定，消除bug的工作人员找不到楼层。
这楼变化得实在太过随心所欲，只有专业人士依靠定位才能准确找到具体位置。
负责处理这些事务的前台小姐今天迎来了一位新同事。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聊天过程中逐渐变得熟稔起来。
开始边摸鱼边谈论八卦。
正聊得兴致勃勃时，角落的电梯中忽然走下了一位身形纤细的少年。
他长得漂亮又精致，像是被花匠静心细养下长成的小玫瑰，十分惹眼。
女孩的目光不禁频频的向他看过去，眼眸里满是呆滞和惊艳。
直到对方走远了，才楞楞的问道：“他是谁啊？”
前台小姐四处张望了一瞬，十分严肃的对着女孩勾勾了手指，示意女孩凑近一些。
“中心世界的掌权者，万千小世界的主人。”
女孩大惊失色：“难道说……他，他是主神大人？”
前台小姐摇头否认：“主神大人另有其人，这位是大人的……心上人。”
“主神大人可是奔波了好几个世界才将人追到手的……嗯……这话不太严谨，追没追上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据说之前那个占据热搜榜第一好几天的，关于怎么追到喜欢的人求助帖就是主神大人匿名发布的。”
女孩一脸愕然：“真的？”
前台小姐谨慎的压了压手掌，示意女孩降低音量：“小道消息，小道消息，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这些事情早就在中心世界传遍了，如果不是在主神大人的纵容下，没有人有胆子敢刻意传播这等八卦。
想来，高高在上的主神大人也会费尽心思的想将喜欢的人划入自己的领域，占有欲十足的贴上独属于自己的标签，杜绝任何人的染指。
完全不在乎在世人面前显露出深情卑微的一面，也并不在乎蜚语流言。
“生来便站在顶端的神，甘愿为另外一个人俯首……想想就让人觉得既感动又不可思议。”
前台小姐看向远方，目光悠悠而意味深长。
但爱情本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捉摸的词汇。
它让浪荡者收心，让懦弱者勇敢。
也能让尊贵的神祇心甘情愿的弯下腰身，去哄他心爱的小玫瑰。
……
时间变换不定，唯爱意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