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昀怔住了。
过往的记忆以这种方式来势汹汹的侵入脑海, 让他有了一种在经历别人人生的恍然。
纪星昀产生了些许不真实感。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正在斑斓闪烁的水晶球，却不曾想它在下一秒裂开了, 就像是承受了某种不堪重负的压力, 又或者它耗尽了自己的力量。
破碎，透明的碎片在白皙的掌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那些稍大些的水晶碎片仍然有继续碎裂的趋势, 只一眨眼, 就变成了白白的粉末。
水晶的粉末从指尖缝隙中缓缓飘落，就像那些他抓不住，也握不牢的回忆。
心里空洞洞的, 像裂开了一个大缺口, 怎么填也填不满。
纪星昀觉得自己该哭的，但眼睛又干又涩，留不下半颗眼泪。
他眉眼微垂,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了薄薄一层阴翳。
这两段回忆告诉纪星昀，他在很久很久以前, 也曾来到小世界做过任务, 还和负责攻略的目标产生了感情。
两人甚至达成了某种共识, 想尽办法延长纪星昀能够停留的时间。
可是到最后, 他们人结局仍然不尽如人意。
纪星昀总会死在任务目标再也无法掩饰爱意的时候。
可谁又能掩藏爱呢？
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倾泻出来。
哪怕任务目标给自己下了无数次暗示，但遇到纪星昀之后, 也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
纪星昀有些疲惫的闭紧了双眼，开始回顾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但无论他怎么拼命回想, 他的记忆仍然无懈可击, 找不到丝毫疏漏的地方。
从小到大按部就班的成长, 然后被负责维护小世界稳定的管理局破格录入, 最后被舔狗部门接收，然后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任务。
他的记忆明明确确的告诉他，负责扮演舔狗，才是他接取到的第一个任务。
可…真的是这样吗？
纪星昀目光沉郁。
他松开手掌，掌心上最后一点水晶粉末顺着流动的空气飘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纪星昀望向还在工作中的路易。
路易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仍然专注的凝视着面前的公文。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头紧缩，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几行字，像是要把它们盯出一朵花来。
纪星昀从来没有这样心急过。
突然恢复的记忆让他意识到，他的前半段人生，极有可能隐藏着巨大的谎言。
他想要赶快完成任务，然后回到部门找系统，找领导，找零一。
无论谁都好。
只要能解清他的疑惑，让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又忘记了…谁。
纪星昀之前还在犹豫，要怎么不着痕迹的和路易把话题引到银剑上面去，然后再状似随意的问路易，可不可以把剑送给他。
但现在那些让他犹疑的话语，此刻完全可以轻松的脱口而出。
“路易，你的剑呢？”
路易回头，平静的反问：“什么剑？”
纪星昀安安静静的回望他，并没有答话。
路易道：“是那把银色的，顶端镶嵌着宝石的剑吗？”
纪星昀嗯了一声，直言不讳：“能送给我吗？”
路易沉默了许久，沉声拒绝了：“不能。”
纪星昀退而求其次：“那可以，借给我看一下吗？”
路易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让他的神经骤然绷紧，他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了某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又从他微微闪烁的眸光中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路易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但他的预感和直觉，在这些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错误。
也是这种强烈的第六感指引着路易，找到了被关在禁室里的少年。
而此刻那种预感，同样在身体血脉里喧嚣，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姿态大声的对路易宣告。
——少年将要离开。
他有些茫然无措，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问道：“你要走了？”
纪星昀不想骗他，只能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样急？就不能……”
上扬的尾调染上了愤然和气恼，其中还夹杂着浅浅的，极容易被忽略的委屈。
路易的眼眶红了一瞬，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揉了揉眉心，自嘲的扯了扯唇角，道：“我去给你拿。”
路易有意拖延时间，过了好久才慢吞吞的折返回来。
那柄顶端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银剑，被他松松握在手里。
他整个人绷得死紧，仿佛在竭力克制着什么，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狭长的眼眸幽暗的，渗透不进一丝光亮。
生来高贵的王子做不出低声下气的姿态，也不屑用卑劣的手段强制留下不愿停留的人，哪怕他在心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想过无数种阴暗的，下作的方式。
自七年前，这束光照耀在他身上开始，路易就起了据为己有的心思。
谁不想独占光呢？
那么灿烂，又那么温暖。
几乎是一瞬间就照亮了路易的生命，让他恍然以为见证了神迹，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少年用柔软的，温和的掌心覆盖住了他受伤的手臂，消磨了所有疼痛与疲惫。
让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丝明澈的光，但来不及握住，他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路易无时无刻不想起那日的光景，想着如果自己没有昏迷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会不会……能留住他。
然后，在日复一日的回想中加深爱意，到最后完全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病态执念。
可惜，哪怕是清醒的现在，路易仍然留不住他。
甚至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亲自为他创造了离开的条件。
路易哑着声音问：“你…还会回来吗？”
纪星昀张了张唇，“……我不知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
“但是路易，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
纪星昀没有说谎，但他的意思是，他和路易会在现实再见。
纪星昀原以为自己的穿越走到了尽头，接下来他会回到现实。
但没想到他的猜测产生了一定的偏差。
他还在过去。
【恭喜宿主触发隐藏任务，解锁记忆碎片两枚。】
熟悉的无机质机械音在脑海中重新响起，毫无感情波动的说完这番话后，陷入了无声无息的寂静中。
【系统……】
系统打断了纪星昀的话：【宿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些问题不该由我来告诉你答案，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就赶快完成任务。】
系统都这样说了，摆明了从它这里问不出什么。
纪星昀只能按耐住内心的急切。
虽然不知晓系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但现在明显不是询问的好时机，看系统含糊不清的态度，也未必会告诉他原因。
系统继续说：【如你所见，这里是生命树的所在地，它的根系正在被深渊流动的黑暗元素侵蚀，现在只有你能拯救它。】
几欲参天的高大树木枝繁叶茂，翠绿欲滴，看不出丝毫凋败的趋势。
但只要仔细观察，能在它蔓延数百米的根系上发现一点粘稠的黑色液体，这种液体腐蚀性极强，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将树木绿色的表皮腐蚀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纪星昀的头一阵一阵的发痛，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明明之前都在那所宫殿附近的……】
系统回答：【是路易，路易和银剑都在这里。】
【路易？】
纪星昀抬起眼眸，向着四周环视了一圈。
过于茂密的丛林能见度不足百米，什么都看不到。
他问系统：【路易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来精灵的属地，寻找永生的办法。】
简单的话语却蕴含着复杂的信息量，让纪星昀的思绪紊乱了一瞬，连带着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停滞。
他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只能低声呢喃：【永生？】
【人类是不可能实现永生的，但可以通过沉眠的方式来使身体机能暂时处于静止状态，从而达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将其唤醒。】
比起解答疑惑，系统更像是在告知纪星昀，路易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所有的一切串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沉睡中的路易被我唤醒，他的银剑拥有扭转时间的力量，带我回到了过去，回到过去的我救下了路易的生命，因此与路易结识。】
纪星昀的头更痛了，痛得就像插进去了一把小刀，在里面肆意翻卷。
他隐约听见了锁链断开的声音，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骤然清晰了起来。
……
三年之后，纪星昀再次来到了路易的身边。
路易起初以为这位凭空出现的少年是个幽灵，差点一剑挥上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但在少年极力的提醒之下，路易想起了他曾经救过自己一命，所以及时停住了杀招。
少年有实体，喜欢吃甜食，常常将自己的嘴巴塞满了，像个囤食的仓鼠。
除了路易之外没有人能够看见他，所以他很依赖路易。
但有的时候，他又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
就算靠得再近，也无法触碰到他的内心。
路易曾不止一次留意到，对方向他投来的目光，带有莫名的悲伤气息。
可当他探究性的想要的仔细辨别时，看到的却是少年浅淡眼瞳中溢满的好奇之色，似是在无声询问，看他做什么。
少年如果想要做什么路易不允许的事情，比如说在洗漱过后，还要任性的吃一小块蛋糕，被路易不容分说的拒绝之后，他就会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小声嘀咕，“我可是救过你的命呢，现在居然连一块蛋糕都不舍得给我吃，呜呜呜，真是过分！”
最后妥协的往往是路易，因为他拿这样的少年毫无办法。
少年在路易身边停留了整整三十天，然后与他的出现相同，他的消失也一样毫无预兆。
那时的路易正戴着眼镜，认真的翻阅书籍。
因为少年突发奇想的想要放风筝，还软磨硬泡的表示想要他亲手做的，不做就哭给他看。
意识到少年离开之后，路易的第一反应是庆幸。
终于把不用再费劲心思，为他准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也不用深更半夜被人吵醒，挺着一肚子的起床气，像做贼一样去厨房给人找吃的了！
路易轻松的抛开手上的书本，以为自己可以恢复曾经的闲散日子。
直到某一天，他拿着宴会上特有的翻糖蛋糕，裹了一层吸油纸后，藏进了最深的口袋里。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的做完后，路易才猛的一怔。
——喜欢甜点的少年，早就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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