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一直持续到深夜。
凌西沉十分大方的把床让给了他, 自己在椅子上将就了一晚。
纪星昀躺在床上也睡得很不安稳。
他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小鸟的样子，重新变成人之后, 哪哪都不是很适应。
睡不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在和凌西沉强调舒玉名字时, 对方忽然阴沉下来的神情。
虽然凌西沉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那幽深漆黑的双眸盯着他，在这样紧迫的盯视下纪星昀的气势也随之大幅度降低, 到最后只能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其实他还想趁此机会让凌西沉放他走来着。
他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 和以前小鸟的可爱软萌模样搭不上半点关系，按理来说凌西沉应该对他失了兴趣才对。
可为什么还像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连别人的名字都不让提？
纪星昀轻声嘀咕了两句, 为转移话题, 只能小小的打个哈欠装作困倦。
“困了？你在床上睡吧，我不和你抢。”
男人话锋一转，声音压得低了些：“不过你最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你现在是我的……小鸟，总是提别人, 我会很生气。”
纪星昀：“……哦。”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但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吗？怎么还倒打一耙？
纪星昀对凌西沉其实是有一些害怕的情绪, 第一印象先入为主, 哪怕之后男人对他再温柔仔细，也改不了他暗色盔甲上占满黑红血迹的最初印象。
肃杀，冰冷, 强大。
男人只在他提起舒玉时，会流露出一点之前的神态。
让纪星昀大气也不敢出, 呼吸放轻了许多。
他提可以, 自己接话茬跟着提就不行。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
真是太过分了！
纪星昀翻来覆去, 有些气恼的想。
气着气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细碎的阳光顺着窗棱一直斜照到地板上，金黄色的光线中飘舞着粉尘和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绒毛。
纪星昀盯着那上下起伏的尘埃，猛地坐直了身子。
凌西沉的外衣他一直没脱，此时被他压得满是褶皱痕迹。
“醒了？”
纪星昀迷茫的将头转向凌西沉，他抓了抓散乱的长发，有些不好意思：“你的外衣……”
“无妨。”
凌西沉道：“我让人买了几件衣服，你试一试看合不合身，不喜欢的话我再差人去买。”
纪星昀唔了一声，其实他的羽毛就可以按照他的想法幻化处衣服来，但他妖力不足，这种法术想来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
他在一堆衣服中挑挑练练，找了件白色的。
他掀开被子，露出一截小腿，那小腿白皙无瑕笔直纤细，皮肉紧致，透着点微润的粉色，晃得人眼睛疼。
纪星昀动作不自然的停顿了下，捏住衣服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了想道：“能麻烦你先回避一下吗？”
令纪星昀有些招架不住的目光被收了回去，男人转身出去了。
纪星昀微松了口气。
他和衣服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将其穿在身上。
一觉醒来之后，腿还是使不出力气，两条腿像不属于他一样，使出浑身解数只能艰难的抬起一点。
难不成他化形之时出了什么差错，这两条腿只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纪星昀心里一惊。
他狠狠心，对着腿上的软肉使劲捏了一把。
一声痛呼被压到喉咙里，纪星昀下手没轻没重的，大腿上的软肉又最是受不得欺负，稍一用力，就会酸痛难忍。
何况他为了证实猜测，半点没留手。
“可是换好了？”
“要是哪里不明白的话，我，我可以帮你。”
沉寂了许久的室内，忽然想起少年略带苦恼的轻软嗓音，像是在与人撒娇。
“那你进来帮帮我吧。”
凌西沉怔了一瞬，才略显慌张的推开门。
这一下使得力气大了些，木门发出哐当的巨响，惊得在和腰带奋战的少年惊愕的回过头来。
好不容易扣上的腰封再次从细白的手指上脱落。
“我来弄。”
凌西沉声音低沉，他伸出扯住腰封。
少年的腰身实在有些太过单薄，腰封一直扣到最里面，还是有些松散。
他半环饱着纪星昀的细软的腰，慢慢将腰封的带子舒展齐整，不见半点折痕。
“还没好吗？”
“快了。”
“……这回呢？”
“嗯，可以了。”
纪星昀反手摸了摸后腰，觉得很是奇怪，什么腰封要扣这么久？
凌西沉瞅着挺聪慧的一个人，居然比他还要笨手笨脚，忙活这许久才扣上。
他想了想也没放在心上。
凌西沉给他的准备的衣衫很是齐全，他从中挑出双棉布的长袜随意的套在脚上，待要穿鞋时却犯了难。
他双腿使不上力，连带着腰也弯不下去。
“……我帮你穿。”
纪星昀睫毛低垂，将唇抿得很紧，粉白的耳根弥漫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的目光无处安放，只能飘在凌西沉漆黑的发顶。
男人给他穿鞋穿得很仔细，像是在照顾调皮的小孩子。
他的手上有着很厚的一层茧，隔着厚厚的棉袜，纪星昀都能感觉得到。
粗粝的触感滑在皮肤上又痒又疼，让他有点想往后躲。
应该是习惯了舞刀弄枪，又从来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男人的动作认真中又透露着些许笨拙。
纪星昀屏住了呼吸，觉得自己可能要折寿了。
他何德何能，能让仙界的上神为他服务至此！
纪星昀本不想让凌西沉帮忙的，在男人握住他脚的时候，他整个上半身都往后躲了躲。
但凌西沉出乎意料的强硬，甚至还皱起眉来和他讲道理，让他别闹。
告诫他不要耽误行程，早穿完早出发。
纪星昀眼睛转了转：“我的腿不好使，和残废没什么不同，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要不然……你把我丢在这里吧？”
“当然了，你把我丢下的话，我也不会怪你的，你最开始是想要一只小鸟当作宠物，你喜爱的也是我小鸟的样子，我现在变不成，大概之后也变不回鸟了。”
“所以，你把我丢下才是最好的选择，行军赶路什么的，带个人多麻烦啊。”
“我跟你说，我可是很难伺候的，阿……就是……那位。”
纪星昀蹙起眉，含糊不清的代指，接着循循善诱：“他家原本承包了整座山头，都被我吃空了。”
凌西沉：“是吗？”
“真的，千真万确，我没骗你，”
“整个北疆都是我的地盘，你能吃空一座疆域吗？”
纪星昀：“……”你怎么油盐不进呢？
凌西沉将他抱起来，道：“手搭上来。”
纪星昀：“。。。”
少年把脸颊都气得鼓鼓的，像极了糯米团子，还在悄声嘀咕着：“我说得是真的，我真的很难伺候，而且还娇气任性，可讨厌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自己讨厌的……鸟。”
纪星昀将头埋在凌西沉的胸前，最开始他还固执的不肯环上男人的脖颈，被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颠了两下后，只能勉为其难的绕上去。
然后……就被凌西沉抱着穿过楼下的大堂，在他带领的将士眼下，被一路抱上了马车。
那道道火热的眼神，盯得纪星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碍于尊卑，他们的视线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将军身上过多停留，只粗略的看一眼就连忙垂下头去。
虽然这一眼停留只片刻，但碍不过几乎每个人都要看上一眼。
纪星昀被看得尴尬又害羞，只能将脸藏在凌西沉的怀里。
“将军……居然，二人如此亲密，怕不是我们的将军夫人。”跟在马车身侧的将士极小声的说道，语气中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将军二十好几的人，在北疆蹉跎了许多大好年华，又向来不近女色，各方势力塞给他的美人奴婢都被他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这短短一夜之间，居然被人勾得开了窍。
不过这女孩是从哪冒出来的？他们这些人就守在客栈外，可没见将军往回带什么人啊。
“你别瞎说啊，我的眼睛利着呐，将军怀里的可是位少年。”
“真的假的？昨晚上你可曾见过这人，难不成是客栈里头的？”
关于纪星昀的猜测众说纷纭。
连续好几天，纪星昀都能察觉到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
最后可能凌西沉跟下属说了什么，他们才收敛许多。
赶路的话，也不是每天夜里都恰好会到达城镇。
有的时候无可避免的会在野外露宿。
纪星昀在马车里坐得有些烦了，他让凌西沉将他抱下来。
暖暖的火光映在脸上，空气中都是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
纪星昀拾起一根木头，抛在燃得很旺的火堆里。
他手撑着下巴，想起了以前和舒玉在山头上的日子。
那段时光虽无聊，也算无忧无虑。
舒玉也曾点过篝火，不过他是为了烤抓来的野鸡。
狐狸吃鸡，天经地义。
舒玉的手艺一向没话说，那鸡烤得满是扑面而来的香气，又细心包上果酱和各种调料，馋得纪星昀都快流口水了。
不过大狐狸最后还是没给他吃，还嘲笑他想对同类出手。
真是瞎说，鸡和鸟怎么能算同类？
纪星昀似乎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他顺着味道望过去，正好看见凌西沉撕开油纸包。
烤鸡金黄入味，表皮酥嫩。
“给。”
注意到少年的视线，凌西沉直接将整只鸡连带着油纸包一起给了纪星昀。
这是在大狐狸那里无法享受的体验。
舒玉一直以他肠胃受不住为理由，拒绝投喂他任何过多烹饪的肉食，就连果羹果糕也要限制。
“谢谢，不过我吃不了这么多。”
纪星昀拽下一根大腿，然后又将其递回给了凌西沉：“我吃这个就够了。”
凌西沉见他雀跃的神态，似乎才想起少年原本的身份，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可以吃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鸟是鸟，鸡是鸡。”
纪星昀刚咬下一口肉，还来不及咀嚼，就察觉到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他。
凌西沉显然也留意到了，他敛起眉峰看向远处。
一只玉白色的小狐狸歪着脑袋，浅蓝色的眼瞳满是好奇。
纪星昀浑身一震，一声阿玉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下一瞬就反应过来，眼前的小狐狸并不是阿玉。
虽然舒玉也会变幻出各种形态来，其中要属奶兮兮的小狐狸最为可爱，但纪星昀还是可以一眼分辨出这只狐狸并不是他。
小狐狸似乎被他手里的鸡腿吸引住了，眸子里都是对食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