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西沉给他端来了水。
为了方便纪星昀饮水, 茶杯里的水很满，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
但男人的手端得很稳, 水面都没有波纹荡漾。
纪星昀将头埋进去, 喝得都不想再喝了，还是没敢把头抬起来。
凌西沉原本身份是仙界的上神，见多识广的, 什么都知道。
但他现在还是个凡间寻常的普通人, 对妖精神仙之类的或许都没有概念，这一朝忽然知晓世间居然有能听懂他说话的小鸟，不会把他当成什么妖魔鬼怪抓起来用火烧了吧。
纪星昀想着想着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妖和妖之间的区别有的时候比人与妖之间的区别还要大, 他在山间同舒玉也算修炼了几个月，可却仍旧没自保能力。
在这尘世间别说凌西沉了，就算一个弱小的孩童都能轻易的折断他的翅膀。
如果凌西沉对他起了恶意, 他就像案板上的鱼，只能引颈受戮。
纪星昀蹲坐在凌西沉的掌心里, 呼吸间都是带着些木质的沉香暖玉的气息。
这味道很好闻, 让人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
纪星昀最开始还以为是屋内的熏香, 最后才发现这气味来自于离他很近的男人。
这暖香和凌西沉的气质很不相符。
纪星昀第一次见到他时, 还嗅到了来自战场的硝烟气息和血液的铁腥味，和这暖暖的香气无半点关联，只一闻到就让人感受到了死亡的肃杀。
纪星昀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强大、可怕、不好招惹的人。
但在这浅淡的香气熏陶下, 纪星昀稍稍改变了些对他的看法，退一万步讲, 这人也是把他从道士的手中救了下来, 害怕他着凉, 还特意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 自己的额头上都热得沁出了汗珠。
说不定是个善良的好人。
不会做出什么用火烧鸟的恐怖事情来。
纪星昀一直提起的气稍稍舒了些，这一松气，他差点一头栽进盛得满满的杯里。
杯盏还是过于大了，不仅在他低头的时候总会沾上颈间的绒毛，喝水时稍不注意还会让水流出来。
纪星昀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了半步。
“喝好了？”
纪星昀刚要点头，猛得改成不解的歪头，他眨了几下眼睛，装作没有听懂凌西沉的话，蹦蹦跳跳的从凌西沉的手掌跳回床上。
细细长长的尾羽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宛如一颗成精的汤圆，在床上滚来滚去。
纪星昀踩了几下被子，找了个柔软舒适的位置趴下来，还特意用尾巴对着凌西沉。
他其实已经睡足了，一点困意都没有。
但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凌西沉，只能如无其事的装傻。
“你其实能听懂我说的话吧？”
凌西沉弹了弹他尾羽，如此问道。
纪星昀小小的身子不甚明显的僵了一瞬，他放任凌西沉玩他的尾巴，将头埋在被子间，不作回应。
凌西沉自顾自的接着说：“你是怎么得罪了那道士，让他想出了这样阴毒的招数来折磨你？”
纪星昀：“……”我也想知道好吧。
“是不是把你当了害人的妖怪又或者看你可爱……”凌西沉顿了一下，继续说：“他不像是会为民除害的人，抓你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凌西沉将纪星昀拖出来，放在眼前左瞅右瞅，道：“怎么看都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鸟，你既然能听懂人话，那你会不会像话本子里一样化作人形？”
“嗯，看起来不会，你若是能变成人，大概也不会落到那种人手里。”
纪星昀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状似天真的看向凌西沉，清凉莹润的眼瞳里满是无辜的神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鸟雀，听不明白半点人话。
凌西沉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他对这只小鸟念念不忘了好久，好不容易落到了手里，自然怎么看都是看不够的。
虽然最开始的确有些惊讶，但到了现在也只剩下合该如此。
他见到小鸟的第一面，就觉得其灵气十足，极通人性，对着那位异姓王撒娇卖萌，叽叽啾啾的十分可爱，让他转不开目光。
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样灵动的鸟能知晓人事，听懂人话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
不过说起那位异姓王，也真是没用极了。
连自己的爱宠都看顾不好，竟然让那种小人得了手。
若不是他发觉出异常来，从那道士手里把小鸟夺回，小鸟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惨烈的折磨。
这种没有责任心的人不配当小鸟的主人。
凌西沉沉声道：“你的那位主人……可能不打算要你了。”
纪星昀抬了抬眼眸：“？？？”
什么主人？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个主人？
“是这样的，我在半路上遇见过他，他正不急不忙的在宫里悠闲散步，就算明知道你不见了，也没有半点惊慌无措，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停下来的与我眼神交流。”
纪星昀听得一头雾水，忽地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凌西沉说得是谁。
凌西沉说得应该是舒玉。
但好端端的，这人干嘛挑拨他与大狐狸之间的关系？
舒玉是因为给凌西沉下绊子遭到了反噬才一时不察被道士得手的，现在估计找他已经找得翻了天，也不知道该有多忧心焦急。
他啾了啾，想要替舒玉辩解几句，但听在凌西沉耳朵里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鸟语。
见小鸟情绪忽地激动起来，凌西沉以为自己的挑拨离间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他继续添油加醋的说：“把你带在身边都能让人把偷了去，足见他没将你放在心上，要换作是我，我肯定会比他要尽责尽心百倍，你想吃什么我都会给你找来，想玩什么我也会买给你。”
“所以……你要不要换个主人？”
纪星昀：“！！！”说了半天，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救命啊！有人抢鸟啦！
***
不管纪星昀怎样拒绝，凌西沉已经开始以小鸟主人身份自居。
第二天清晨，他就带着纪星昀坐上了前往北疆的马车。
浩浩荡荡的士兵紧随其后，再次踏上出征的步伐。
原本打算停留数日的行程改变得很是突兀，却没有一人敢提出反对意见，就连皇帝都要半夜起来为他批复离朝奏书。
京都虽繁华，却甚是拘束，哪有北疆大漠来得自在随心。
凌西沉早就想走了。
当然他并非是因为抢了别人的小鸟，心虚才离开的。
只是为了避免新旧两主人的见面让小鸟为难，才匆忙出发。
京都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万一在哪天他带着小鸟出来玩的时候就恰巧碰见那位异姓王，场面应该会很尴尬。
好不容易到手的小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开的，就算前任主人找上门来讨要，凌西沉也不会归还。
大不了多送些金银田地，就当是买来的。
——
纪星昀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别人给拐跑了。
凌西沉听不明白他的鸟话，心里还有那么几分浅浅的理亏，自然也就没告诉他这辆马车要去向哪里。
纪星昀以为这人是带他出来玩的，但当他顺着车窗的飘摇的帘布看见后面跟着的大批队伍时，猛地发现了不对劲。
就算要出城去玩，也没必要带这么一大批军队，这兴师动众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要回守边疆。
这不对呀，按照剧情发展来说，现在正是凌西沉和舒玉在京都感请大幅度进展的时刻。
他还想着，这两人之后总会见面，到时候他就偷偷从凌西沉这里溜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舒玉身边。
凌西沉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养鸟的，待在他这儿还指不定要吃什么苦头。
可凌西沉这一番出人意料的操作直接了粉碎了纪星昀啪啪作响的小算盘，让他一瞬间傻了眼。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北疆离京都远隔万里，而舒玉又不知晓他现在身处何方，那他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大狐狸了？
而比见不到舒玉更可怕的是，这剧情又像脱缰了的野马般走向了他未知的方向。
比起他的仓皇不安，系统却要淡定许多。
【别着急嘛，剧情再出差错也不会像前两个世界一样，你一只小鸟就不要顾虑太多了，吃喝玩乐才是正经事。】
纪星昀扑腾两下翅膀：【那你看凌西沉像是能供我吃喝玩乐的样子吗？他连鸟都没养过，昨天晚上还拿大茶杯喂我水，弄得我毛毛都湿了，他还听不懂我说话，我要吃果子，他偏要喂我吃谷粒，语言差异才是最可怕的。】
和大狐狸对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系统语塞：【那怎么办？】
纪星昀委屈巴巴：【我不想待在他这，我想找舒玉，我想要阿玉养我。】
系统不知道怎样安慰这样的宿主，只能沉默以对。
情绪低落的纪星昀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妖力波动。
他顿时眼睛一亮，愉悦的啾了起来。
他快速扑腾着翅膀，艰难的从凌西沉的肩膀上挂到车窗的帘子旁。
他费力的探出小脑袋，果然在街角看见了舒玉的身影。
纪星昀刚想大喊阿玉，就被人一把扯住了小翅膀拽到了怀里，捂紧了嘴巴。
长街角落的俊美男人身着锦衣华服却难掩疲惫之色，他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来。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昀昀的声音，
可街上除了飞驰而过的马车，行色匆匆的人群，并没有他牵肠挂肚的小小团子。
或许是思念至极的幻觉。
舒玉冷漠的垂下眼帘，继续折磨被他踩在脚下的男人。
可这道士嘴硬的很，从始至终都是相同的说辞。
说什么被凌将军买走了。
先不提这凌将军是谁，昀昀在他手中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被别人买走……
把他当成傻子一样好骗吗？
舒玉知道这人在对昀昀打着什么心思，他只是稍一想想，就杀念顿起，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因这场面太过血腥，舒玉用法术遮住了道士的身形。
在过路人看来，他只是对着墙角自言自语。
“我……我说得都是实话，那只灵鸟真的，真的是被凌将军抢走了！”
一摊不成人形的血肉，吐露出如此话语。
舒玉烦躁的皱起眉，一道妖力从他指尖滑过，直接碾碎了道士的小腿骨。
“我耐心有限。”
激烈的惨叫声过后，道士哭嚎着□□：“凌将军就是……就是北嵬军的凌西沉，他这人诡异得很，我的那些招数在他身……身上总会莫名其妙的失效，还会……反噬到我自己身上，我……我不敢对他出手。”
道士粗喘了几口气，接着道：“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灵鸟……抢走。”
“大人！我说得……都是实话！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您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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